chapter 29

　　[变形记第三十一期第二集先导视频]

　　画面有些模糊, 左上角还显示着监控视频特有的日期时间。

　　高瘦的男孩子有双大长腿, 笔直又有力。

　　——从被他踹飞的那个一米八多的大个儿直退出好几步开外, 动都动不了的样子就可以看出。

　　视频质量很差, 角度也很诡异, 但那少年的一身气场仍然遮不住地从屏幕里透出来。

　　颜色突出的几行大标题从定格的画面上刷过去——

　　“打人原因究竟为何？！”

　　“农村主人公出人意料的武力值！”

　　“考试作弊？！校园暴力？！大榕树高中第三次月考突发情况！”

　　视频剪接了一些三位主人公在高中班级里的片段, 最后却停在了谈近雪打人处, 一下子用悬念吊足了观众的胃口。

　　也惹来了一大片的评论。

　　红色毛衣很暖和：看片花好像谈近雪打人是在考场？哇靠好想知道出了什么事！

　　羊羊羊：反正我相信我雪哥

　　波兰烤香肠：哈哈哈看到有小胖子管谈近雪叫雪哥的片段诶，超萌！

　　糖醋小排骨：我觉得雪哥打人是有原因的……唉，不知道为什么, 好怕雪哥被学校处理啊。

　　老翟999：不管为什么打人就不对好吗？！上面的脑子进水了？！农村孩子靠卖可怜就能博得好感也是醉了……

　　熟的菊：楼上才是有偏见吧，哪只眼睛看到他卖惨？

　　观众们对第二集的期待，几乎在先导视频放出之后立刻便达到了顶峰。

　　周一早晨。

　　早自习后是大榕树高中惯例的升旗仪式时间。各班都在操场上整齐列队, 学生们之间似乎充满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气氛, 像是期待，又像是紧张, 还有种围观八卦的蠢蠢欲动。

　　原因没别的。今天是高二年级第一名谈近雪在全校师生面前做检讨的日子。

　　校长和副校长破天荒地出席, 更让学生队伍里泛起一阵窃窃私语。

　　所有人都看见了那辆属于摄制组的面包车, 和摆在主席台两侧的摄像机。

　　连旗手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孙超捧着自己的检讨书, 一脸烦躁地站在主席台后面等着上去, 他扭头看一眼谈近雪, 倒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敌意，这是嬉皮笑脸地说：“好学生，等你混不下去了, 来跟超哥混怎么样？”

　　他可是切实领教过谈近雪厉害的人, 那一脚虽然没把他踢出个好歹来，但也让他疼了好些天。

　　如果这样的厉害茬儿能成为自己的小弟……嘿嘿……

　　不得不说，有些人天生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谈近雪神色淡淡地瞧着他，目光在孙超之前挨了一下子的腹部转了一圈。

　　孙超突然觉得后脊梁一阵发寒，就连已经好了的肚子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干笑两声：“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谈近雪颔首：“懂幽默是件好事。”

　　孙超不敢再捋虎须，他看看少年手里并没有检讨的稿子，想了再三，还是把疑问吞了回去。

　　——难不成好学生就连作检讨都是脱稿的？！

　　“现在请高二年级教导主任刘露老师讲话，大家欢迎。”

　　外面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孙超不屑地“哼”了一声，忍不住转头又跟谈近雪道：“这娘们可不是个好鸟，你以为为啥咱两受处分？！人家那是想借着上电视的机会让学校火一把呢！”

　　留着中二杀马特发型的孙超把手里的检讨捏的“哗哗”响。

　　在考场上他抄袭未遂的时候还一副“不把你打得叫奶奶我就不行孙”的模样，现在反倒因为学校一个处分，想和谈近雪当起难兄难弟来了。

　　谈近雪挑挑眉，没说话。

　　“为维护我校校风校纪，严格惩罚作弊和校园暴力等问题，保证公平公正，我校对两名涉事同学做出严肃处理。”

　　“我们要培养的，是正直、文明的人，做人，最重要的是品格，而不是成绩。我的话讲到这。”

　　哟。

　　最重要的是品格不是成绩，这话分明就是冲着曾经的“第一名”谈近雪去的。

　　“咱两就是人家往上爬的凳子！哼，严格惩罚作弊，保证公平公正，她把屎都能说出花儿来！”

　　孙超在一边吹胡子瞪眼，还悄悄地观察着谈近雪的神色。

　　谈近雪仍然没有一丝愤怒的样子。

　　孙超莫名地觉得，这样的平静似乎更为可怕。

　　他回路简单的大脑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边听前面传来声音。

　　“现在是孙超同学向全校师生作检讨。”

　　孙超愤愤地一甩手里的检讨稿子，上台去了。

　　台上传来孙超干巴巴念稿子的声音。

　　“……我的行为，对不起对我寄予厚望的家长，对不起辛勤培养我的学校，对不起受我不良影响的同学……”

　　还是排比句结尾呢。

　　谈近雪估计这检讨也是某位倒霉的同学在孙超的威胁下帮他代笔的。

　　检讨什么的，他可是早就习惯了。学校早知道他的毛病，根本没管过。这年头，只要他不拉班里的平均成绩，学校才懒得管他是打了同学还是抄了作业呢。

　　孙超的检讨很快结束了，大概连两千字儿也没有。

　　谈近雪上台。

　　五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早上□□点钟的太阳照下来，有点刺眼。

　　少年穿一身正装校服，藏蓝色的中山装造型外套，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

　　坐在一旁的教导处主任刘露皱了皱眉。

　　这孩子可真有意思，明明是接受了警告处分，大庭广众之下来作检讨的，居然还从从容容一脸淡然，倒像是上来领奖来了。

　　她不顾旁边校长的阻止，拿起面前的话筒。

　　“在谈近雪同学作检讨前，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谈近雪被晾在主席台中间，接受下面数千学生的注目。

　　“其实对于成绩好的同学参与到暴力斗殴中，学校也很惊讶。但秉承对同学们一视同仁的宗旨，学校绝不会包庇、维护任何人。无论成绩好坏，我们对同学们的要求都是一致的。”

　　就好像她根本不知道学校与导演康柏羽私下达成协议，谈近雪公开检讨，处分却不会真正计入档案一样。

　　刘露一脸标准优雅的微笑，现在的光线很好，上镜应该也很好看。

　　学生们因为《变形记》要拍摄这次升旗仪式，之前都开了班会，老师们耳提面命，不能在现场出现任何意外情况。

　　可刘露这话听着未免也太虚伪了一点。

　　孙老师站在队伍后头，悄悄地“呸”了一声。站在她旁边的几位老师也颇有认同。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刘露费尽心思往上爬也没什么，关键是她不该拿学生来做垫脚石。

　　更何况，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对那个孩子的优秀和坚韧视而不见。

　　校长在下面拉了拉刘露的衣服。看到校长不赞成的目光，刘露这才讪讪放下话筒，向谈近雪示意可以开始了。

　　她提前看过这两个孩子交上来的检讨，孙超的那份一看就是别人写的，这也无所谓，毕竟那孩子是作检讨的常客。他的真实成绩实在太差，现在是学校冲击教学评比的关键时刻，老师们对孙超每次抄袭的视而不见，其实就是一种变相默许了。

　　这回也就是给节目组走个样子而已，不然如果只处理反击的不处理打人的，难免有点儿太说不过去。

　　而谈近雪的那份检讨写得的确不错。

　　什么“我不应该让身体里潜藏的暴力因素占据自己的理智”、什么“家庭的穷困使我功利心太重，对于考试不能以平常心对待”、什么“我承受着来自家庭和母亲的压力，走错了这一步，希望能获得老师、同学和学校的原谅”。

　　简直是声泪俱下、真诚恳切，还充分剖析了自己“犯错误”的深层原因，把一个农村孩子的自卑和自负表现的活灵活现，更是真切地请求校方的原谅，一副迷途知返的样子。

　　她就知道这山窝里飞出的小凤凰是这样的人。

　　哼，农村孩子么。成绩好也不过就是死用功，心理根本不行。

　　刘露觉得自己深谙节目组的需求，——他们要的不就是这样一个农村孩子的形象么？

　　她甚至还颇为得意地“帮”谈近雪的检讨修改了几处。

　　以至于没注意到眼下自己手中，根本没有那孩子检讨书的稿件。

　　谈近雪向台下的师生鞠了一躬，然后开口。

　　“我承认错误。”

　　“我的错误在于，我没有考试作弊。”

　　“我的错误在于，我反抗了校园暴力。”

　　“我的错误在于，我为一件正确的事做了检讨。”

　　刘露还沉浸对自己的满意之中，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完全没注意到台上少年口中的“检讨”和她看过的那份稿子完全不同，更没注意到旁边校长脸上的惊诧。

　　谈近雪仍然声音平静。

　　“对，我错了。对不起，我错得理直气壮！”

　　“如果逆来顺受就是正确，如果忍气吞声就是正确，如果曲意逢迎就是正确，那么我无话可说！”

　　底下的学生终于骚动起来。许多不知道来龙去脉的孩子还是互相打听，知道真相的则一脸兴奋地四下传播，一时间交头接耳，连队形都快乱掉了。

　　刘露被校长在下头狠狠推了推，这才回过神来，然后便听到少年说：

　　“我检讨了我自己，但我不觉得今天站在这里，我应该说一些大家设想中的话。”

　　“作弊和校园暴力，不应该得到姑息！”

　　“对，我将考试看得很重，因为我知道每一分都是我该得的，因为我知道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要依靠这考试去拼一个未来。”

　　“我知道没有真正的公平公正。”

　　“我知道未来会有更多的不得已和妥协。”

　　“但我不想在我还有能力去说真话的时候，去欺骗我自己，去让我自己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资本和权力才能定义什么是对的。”

　　刘露脸色黑的粉底都遮不住，她拿起话筒，大声喝道：“谈近雪，你——”

　　话筒发出“吱”的一声尖响，将她的后半截话彻底压住。

　　刘露气急败坏地拍了拍话筒，这玩意平时也会出故障，可今天实在可恨，竟在关键时候掉了链子！

　　她没瞧见主席台一侧调音台同学的小动作。

　　谈近雪丝毫不受影响，她继续道：“我的母亲只有小学文化，我家很穷，她一直盼望我能出人头地。但她说，更重要的，是做一个正直的人。”

　　她的每一句话都在陈述事实，没有卖惨，没有“沉痛悔悟”，也没有恳请原谅。

　　“我错了。我选择做一个正直的人。”

　　她转身冲坐在后面的校方礼貌地微笑一下，然后转向台下的师生：“我的检讨完了。”

　　刘露气的浑身发抖，一旁的校长脸色铁青。

　　台下骤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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