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雪、雪哥, 怎么了？”

　　席铮望着餐盘里的排骨两眼放光, 可是谈近雪脸上那一抹笑实在让他惶恐, 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吃。

　　谈近雪回过神来, 看他一眼, “没事, 吃吧。还有几门考试, 吃完赶紧回去继续复习。”

　　考试结束，孙老师把谈近雪叫住了。

　　“近雪，老师有点事情想和你谈谈。”她示意少年跟自己到办公室去。

　　摄像机一路跟拍, 到了办公室门口，孙老师“砰”地一声将门在镜头前合拢了。带着一股子说不清的怒气。

　　谈近雪脸上有点不解，“老师……？”

　　孙老师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几口, 这才示意谈近雪坐下。

　　“这次的事老师已经知道了。”她声音很温和, “事情的责任不在你。校医院已经给孙超做了检查，除了淤青以外没有其他伤。”

　　“是我冲动了。”谈近雪眼观鼻鼻观心, 一副认真承认错误的样子。

　　她越是这个样子, 班主任孙老师心中, 就越觉得歉疚。

　　以往月考, 孙超的座位从来都是安排在教室最后头的, 以防他举动太过放肆, 被教务处的巡考老师看到，更惹出麻烦。

　　在节目组跟她了解过班里同学的成绩和性格之后，孙超的座位就被放在了紧挨三个主人公的地方。

　　孙老师万万没想到最强势并且率先动手的是一直以来沉默规矩的谈近雪。她想起自己无意中跟节目组提了一句“孙超考试作弊还是个刺头”的话, 后悔不迭。

　　“说了不是你的责任。”孙老师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可遇到恶人，总不能教好孩子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可是现实大多数时候，都不遂人愿。

　　“月考卷子已经快判完了。”孙老师忽然道：“公布成绩的时候……你不要再犯今天的错误。”

　　谈近雪皱了皱头。孙老师还是用了“错误”这个词。

　　班主任的目光盯着保温杯里沉沉浮浮的茶叶，并不去看她。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老师，我不会冲动，但如果我知道什么是对错，我就要做选择。”

　　谈近雪站起身来，“老师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先回教室了。”

　　孙老师沉默地点点头。她看着少年快步走出办公室，依然是身姿笔挺的样子。她轻轻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个在她印象中一直有些木讷的孩子，竟然有着宁折不弯的骨头。

　　孩子呀，是非对错，哪能是清楚分明，由着你来选的呢？学校……也从来不是纯粹的净土。

　　办公室外头摄像机还在等着，镜头一路跟着谈近雪的脸。少年面色有些不虞，但仍然是平静的模样。

　　“别拍了。”他对镜头说。“我觉得你们的素材够多了吧？”

　　然后加快了脚步。摄像机被他甩在身后，拍着少年逐渐走远的背影。

　　晚上。

　　康柏羽和摄像刘浏览着一整天的片段，点了点头。不错，虽然差点出事，但也足够吸引眼球。

　　“那一段……要放进正片里吗？”摄像刘有些犹豫。他说得是谈近雪一脚踢飞孙超那里。涉及到作弊、校园暴力的问题，很容易造成误导。

　　康柏羽奇怪地瞧了他一眼，“这是最精彩的片段了。”他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道：“在先导片段里先把谈近雪打人剪进去，然后正片放全部内容。”

　　康大导演重重一拍摄像刘的肩膀：“就这么定了！”

　　与此同时。

　　“现在公布本次月考的成绩。”孙老师拿着成绩单和一大摞卷子走进了教室。

　　第一名：卢珊珊。

　　第二名：赵佳琪。

　　第三名：陈昊。

　　……

　　第四十二名：宗梓。

　　……

　　第五十名：席铮。

　　全班一共六十一名学生，这还是席铮头一回摆脱了“倒数后十名”的头衔，听到意料之外的“第五十名”，小胖子激动得满脸通红，看起来简直比考了前五还开心。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雪哥呢？！

　　为什么没有公布雪哥的名次？！

　　席铮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谈近雪，少年坐在他旁边，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小胖子有点慌了。他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甚至有些傻呵呵的，但却具有一种格外敏锐的动物直觉——比如他一来到大榕树镇，就意识到谈近雪才是真正握有话事权并能完全压制他与宗梓的人，于是迅速改换了阵营成为了“雪哥”的忠实跟班和实力吹捧迷弟。

　　而现在他莫名地觉得，雪哥并不像他看起来那样平静。

　　没了主意的席铮在座位上不安地动了动，“宗梓，宗梓，为什么没有雪哥的名次啊？”

　　宗梓踢了他的凳子一下，轻声道：“安静。”

　　席铮老老实实地安分下来。他没回头，也就没看见宗梓脸上如同酝酿着暴风雨般的阴沉神色。

　　孙老师公布完了名次，然后道：“现在还有一件事情要讲。”

　　“关于月考第二场，孙超同学和谈近雪同学作弊的处理决定。”

　　全班哗然。

　　在高二（1）班的同学们印象中，谈近雪虽然孤僻了些，但成绩突出，向来是稳坐年级前三的宝座的，根本犯不着去抄袭。

　　“孙超考试抄袭未遂，威胁同学，甚至使用暴力的手段，谈近雪虽然没有协同孙超作弊，但涉及与孙超斗殴，严重破坏了学校风纪。”

　　孙老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孙超、谈近雪两位同学，本次月考成绩全部取消，孙超记处分一次，谈近雪记警告一次，两位同学全校通报批评，并在周一上午升旗仪式上向全校同学作检讨。”

　　“谈近雪只是反击，他是在保护他自己，就连防卫过当他都算不上，这不公平！”

　　宗梓坐在座位上，突然扬声说道。

　　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们三个人那边。

　　孙老师皱了皱眉。她心里自然也不满学校这样的处理，但她不仅不能反驳，还要继续推进这个决定，更不能让一个学生来挑战她、挑战学校的决定。

　　“宗梓，要发言先举手，不要私下议论。”

　　宗梓用全班都能听见的声音冷笑了一声。他仍然双手环胸坐在位子上，用一种挑衅的姿势，语气里终于带了明显的怒意。

　　“我从不‘私下议论’什么。不像贵校，私下就给学生定罪。”

　　“啪”！孙老师重重一拍讲桌。

　　“宗梓。”谈近雪淡淡开口，“行了。”

　　宗梓看了他一眼，“你真要认？这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节目组就是为了节目效果让你做牺牲品，真没想到你这么伟大嗯？还是节目组也给了你好处，让你赔上自己的品德鉴定给他们演戏？！”

　　他口不择言，开启了无差别攻击。

　　谈近雪却笑了一下，他举手。

　　“老师，我可以说话吗？”

　　孙老师顿了两秒，点头允许。

　　谈近雪站起来，“我会接受学校的处理。”他直视着孙老师，“但我会说实话，如果康导能允许我这么做的话。”

　　孙老师沉默了。班级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那小松一般站立着的少年身上。

　　孙老师走下讲台，走出了教室。她在楼道里跟什么人说了几句话之后，重新回来。

　　“可以。”

　　“老康，你真打算就看着学校处分谈近雪？”摄像刘问。

　　现在这个局面，完全是他们造成的，要说谈近雪有什么责任，那就是他出乎意料地强势。

　　康柏羽叹口气，“我也不想啊。”他跟摄像刘并排坐在面包车外头，呼出口气：“但是节目的导向一定是要让观众看到作弊是错误的行为、校园暴力也一样。”

　　摄像刘终于忍不住反问：“那弄虚作假就是争取的吗？我们编造了一个故事，还要用它去教育观众，却毁掉一个前途无限的好孩子吗？”

　　康柏羽道：“我已经和校方沟通过了，谈近雪的处分并不会记入档案的。”

　　摄像刘沉默了。

　　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决定，他也知道即使对于那个不得不在全校学生面前做“检讨”的少年来说，有些已经造成的影响，并不是“不记入档案”就可以改变的。

　　“也不知道他在检讨上会说什么。”摄像刘喃喃道。

　　康柏羽笑笑，“不知道。就像他说的，实话吧。这孩子太单纯了。”他像是有些感慨，“到时候全程拍摄吧，说不定可以在第三集用上。”

　　他并不怕谈近雪的“实话”，甚至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因为剪辑的权利捏在他的手里。

　　摄像刘没说话，站起来走了。

　　晚自习上异常的安静，气氛古怪。

　　经过刚刚发生的事情，曾经在班里并没有多少存在感的谈近雪，忽然变成了大家注意力的中心。

　　只有当事人仿佛并不在意。

　　席铮捅了捅谈近雪：“雪哥，你真的要去做检讨吗？可是……”

　　谈近雪点头，她忽地笑了，“这是个真人秀，还记得吗？”

　　席铮一愣。

　　“孙超抄袭并和我发生冲突，是为了节目效果。我要去作检讨，也是为了节目效果。”她冲小胖子挤了挤眼睛，“节目效果是谁决定的呢？”

　　席铮猛地睁大了眼睛：“观众！”

　　谈近雪弯起唇角。

　　小胖子瞧着那一抹平静又好看的笑容，再次升起一种危险的感觉，但随之而来的，是对“雪哥”的，强大的信心。

　　“观众的反馈会决定节目的走向。而我，会决定观众的感受。”

　　“哇！雪哥你就是我的偶像！雪哥你要怎么干，我都听你的！”席铮先是夸张地惊叹了一声，随即又怕被旁边的同学听见，压低了声音一脸激动地道。

　　谈近雪感觉自己的凳子被人踢了踢。

　　她扭回头去。

　　宗梓仍然黑着脸，眼睛瞧她两秒又转开了。

　　然后谈近雪听见一个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对不起。”

　　谈近雪扬了扬眉。

　　“我接受。”

　　她看了眼宗梓桌面上杂乱放着的，刚才发下来的试卷。

　　“四十二名？给我看看你的卷面。”

　　少年一伸手，径直把那一叠卷子拿了过来。

　　“干什么你——！”

　　宗梓几乎脱口喝道。他看起来非常不想让谈近雪看见自己的卷子。

　　旁边的小胖子席铮忍不住回过神，笑呵呵地道：“宗梓，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嘛！雪哥又不是没给咱俩改过卷儿。你考得那么好，就让他看看呗。”

　　他向来心大，刚刚一听他的雪哥自有应对，立刻放下心来，焦灼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此刻又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宗梓却飞快地站起身来，想将谈近雪手中的卷子抢过来。

　　而少年手腕灵巧地一转，轻轻松松地就躲了过去。

　　谈近雪飞快地展开最上面的一张。

　　是语文卷子，150分得了80.有点低了。

　　——就因为这个？

　　谈近雪有些失笑。

　　不过就是没答好罢了。鉴于平常晚自习后宗梓的学习态度，谈近雪原本也没对宗梓报太大的期待。

　　然后她皱了皱眉。

　　前面的阅读和古诗词翻译几个大题都答得不错。

　　谈近雪翻开后面。

　　一整页作文格子纸，一个字都没有。

　　谈近雪扭头看了宗梓一眼。他死死攥着手里的笔，脸都有点白了。

　　谈近雪又看了看那一页格子纸上，用碳素墨水笔画的，她自己的侧脸。

　　谈近雪的半身象，黑色的墨迹很细致，连她鬓角的发丝都画了出来。格子纸上的少年正在认真地伏案书写，薄薄的嘴唇微抿，严肃又认真。他眼帘低垂，连睫毛都是好看的样子。

　　席铮好奇地伸过头来，“哇靠宗梓，你考试的时候不写作文怎么在卷子上画了这么大一幅画啊！怪不得你语文成绩这么低！”他努力伸长脖子：“还画的是个人诶，是谁是谁，我看看！”

　　谈近雪却突然把卷子翻了过去。

　　“把你的错题改了，不会的下课我给你讲。”

　　席铮蔫儿了。

　　谈近雪把卷子放回到宗梓的课桌上。

　　“画的很像。还有，下次不许在试卷上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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