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生死了, 死在一场车祸里。

　　交警来把肇事司机带走了, 后来经过协商, 肇事司机被判定承担百分之三十的责任, 其余百分之七十的责任要李路生承担, 因为当时他是急于去追李文娟, 对于当时的大道上的情形缺乏镇静的观察, 突然从街这边冲到街面那边，这才导致了车祸的发生。

　　车辆所在单位遵照交警大队的判定，赔偿了李路生五百块钱。

　　因为程四梅是李路生的妻子, 所以这笔钱交警队就要求由她出面去领取。

　　但此刻的程四梅哪儿有心思与精力去领取赔偿款。

　　她强打精神，出面招呼人把李路生的后事办了。李路生是初五出的车祸，人当时先是被送到了中心医院的冷库中保存的, 等待车祸解决后, 交警把双方的责任判定清楚了，才能把他给带回去。

　　初七那天, 交警队的判定协议就下来了。

　　程四梅一身黑衣, 满面悲戚, 带着李路起跟李路产两兄弟, 还有宋狗子、刘福垄、王怀水等人一起到了医院的停尸房。刚推开那扇门, 就感觉到一股阴森森的气息迎面扑来, 程四梅打了一个寒颤，身后的李路起小声问道，“大嫂, 咋啦？”

　　“我没事。”程四梅回头看了李路起一眼, 在整个老李家，也就李路起称呼她一个大嫂，其他人都压根不待见她，尤其是李路生的车祸发生后，知道对方会赔偿，李文娟就召集家里人开了个会，会上，她说了，这大哥的赔偿款，那得归老李家，跟程四梅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交警队让她去领钱啊？”李文英一脸愁云，眼底有泪。

　　大哥是个能干的，又敢于承担责任，作为整个老李家的老三，李文英深知作为长子的李路生当初为了帮助娘养大兄弟姐妹，受了多少苦痛折磨。想想这些，她眼圈里的泪就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滚落。

　　“这事儿可不能由着她！你们想想，从她进门后，娘病了，大哥出事儿了，这一连串的事情的发生，可不就是程四梅这个灾星带来的吗？原本咱们家兄弟姐妹间和和睦睦的，也都听娘的话，那个时候多好啊？可是她缠住了大哥，把大哥给糊弄得分不清南北，这才导致大哥的急遽离世，我……我真想把那个女人打死，给大哥报仇……”李文娟说着，很努力地挤出几滴泪来，

　　“大哥，好可怜啊，还有虎子跟小祥，他们以后成孤儿了，这是多悲痛的事儿啊，所以，不但大哥的赔偿款不能给那个女人，咱们还要让那个女人赔偿咱们老李家，让她赔咱们大哥，赔不起，就赔钱，不然这事儿没完！”

　　“娟儿，我咋听说，大哥是去追你才出车祸的？”文敏问了一句。

　　“你懂个啥啊？大哥那是跟她吵架后，精神恍惚过马路才出的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当时跟怀水我们俩准备去对面的小饭馆里给娘买面吃，娘想吃面了。”李文娟的话让文敏沉默了。

　　旁边她男人拽了她一把，“娟儿，这赔偿款听说不少呢，到时候拿到手就分吗？”

　　“呵呵，四姐夫，你可真逗！别说这赔偿款到底咋办，我还没想好，就是真的想好了，那也跟你没啥关系，这是大哥用命换来的钱，得留在老李家，你又不姓李！”李文娟不屑地瞪了他一眼，道。

　　“我是不姓李，可是我们家有姓李的啊？李文敏，你不姓李吗？你妹子这话的意思是，那钱与你没关系呢！哼，给你娘治病问咱们要钱的时候咋不想想我不姓李，还要逼着我出钱呢？现在有进项了，偏生想起来我不姓李了！李文敏，我告诉你，这事儿若是老李家没给我一个合理的分配方案，你就等着吧……”这话明摆着就是威胁了。

　　“刘福垄，你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还敢威胁我们老李家的人？”李文娟眼珠子一瞪，就跳起来。

　　刘福垄也不甘示弱，同样站起来，跟李文娟面对面，“咋，打架？李文娟，你甭以为你在李家村是个难缠的，我就得怕你，告诉你，我在我们东刘庄那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眼见着就要打起来了，还是李路产站起来，说了一句，“这事儿先不谈，以后再说，当下要紧的是把大哥先入土为安！”

　　“对，二哥说的对！”李文英眼圈又红了。

　　一旁宋狗子看着自家媳妇悲悲戚戚的样子，再看看李文娟，心中暗忖，还是自己娶对了，不然弄个李文娟那样的，她大哥尸骨未寒呢，她就在这里讨论着分钱，而且最可恨的是，明明大哥是因为追她才出的车祸，她还没事儿人一样，把过错都推在了程四梅身上。

　　李家这几兄妹回到了518，却看到程四梅正在给李老太擦拭身体，从住院那天起，李老太就没洗过脸，没擦过身子，那脸都是脏乎乎的不说，身上也一直嚷嚷着痒痒，这会儿她的头也被程四梅给洗干净了，身上也擦拭好了，她浑身轻松，看到进来的几个儿女，她笑了。“娟儿，你大哥呢？我咋这会子也没见着他呢？那小护士说，你大哥在街上出了点事儿，咋现在还没回来？一个大男人在街上跟人打个架什么的，没啥了不起，胆子练练就大了……路生？”

　　出其不意的，李老太说话竟口齿清楚，而且嘴也不歪歪了。

　　众人都是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说啥好。

　　“婶儿，路生回家了，生产队上要用马车，他可是队上赶车的，哪儿能老待在这里啊，这不他临走前把他们几个兄妹都找来了，这会儿啊，他们来照顾您，成不？”程四梅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强忍着悲伤，安抚着老人。

　　“娟儿，你说，是真的吗？你大哥回家了？他一向都是谨慎的，回家咋能不跟我说呢？”李老太眼底明显不相信。

　　林文娟竟被问住了。

　　“娘，我大哥他……”

　　“文娟！”程四梅叫住了林文娟，“婶儿，您现在是身体处在恢复中，不能焦急上火，所以，您别生路生的气，他呢，也是想快点回去干点活儿，好赚钱来给您交住院费啊！”

　　“对，娘，是真的，我大哥回去干活了，得半个月才回来呢。他说了，干完活就来医院看您，让您好好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病！”李路起急忙帮腔道。

　　“哦。这老大可是累坏了，都是我这病拖累了他……唉，这个老大命苦啊……”李老太竟落了泪了。

　　她这话说完，其他人眼底都见了泪光了。

　　程四梅脸色冷冷地，眼神也是淡淡的，恍惚并不知道周遭老李家的人都到了，她没说话，弯腰把尿壶拿起来，刚才她伺候老太太尿了。几天没睡好，只要合上眼睛眼前就是李路生的样子，是他在看着自己微笑，那样子真的很憨厚，很淳朴。

　　路生，对不起！

　　她的心就再次陷下去。

　　“你们看看那个女人，一滴泪都没有，可见她对大哥有没有感情了，我可是知道，她跟一个城里的男人拉拉扯扯，眉来眼去的不地道，没准儿是她坏心眼，天天起咒把大哥给咒死了呢！”李文娟的眼神一直着落在程四梅身上。

　　李文英他们一起往程四梅那里看，果然见她脸上没泪痕，而且似乎该干嘛干嘛，一点都没有悲戚的意思。

　　“这二婚就是没感情！李文敏，你甭想着每天都要跟我离婚，你看看吧，你大哥倒是又找了一个，可这个给你大哥带来了什么好处？”刘福垄小声跟李文敏说道。

　　李文敏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她甚至有点很程四梅，不是她进门，大哥可能就不会死。

　　所以程四梅回来，几个人都把恨恨的眼神看向她。

　　程四梅淡淡地问了一句，“明儿我……就要回去了，你们打算谁留下来伺候老人？”

　　“你的意思呢？”李文娟鄙夷地看了程四梅一眼，心道你个坏女人，这是想要趁机去把赔偿款拿到手，然后远走高飞吧？

　　“我什么意思你们应该都明白，路生得回家。”一旁就是李老太。程四梅只能说的很隐晦。

　　“程四梅，咱们有话出去说吧！”林文娟说了一句，率先出门，其他人都跟上。

　　到了外头走廊，林文娟看着程四梅问道，“咋，我大哥的赔偿金，你想什么时候去领？”

　　“李文娟，你到现在还这样自私？难道你大哥的死也没唤醒你的善良？我真是替着路生可惜，他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程四梅说着，目光冷冰冰地转向李家其他人，声音沉沉，“我知道你们不把我当李家人，但我这个人是讲道理的，一向认为什么事儿，什么东西，那都是该得的得，不该得的不得，否则就是费尽心机得了，那也会付出更大的代价的！所以，你们放心，路生的赔偿金我一分钱都不要，路生对我的好，我记在心底，咋还可能去接他用命换来的钱？”

　　“哼，好听的话谁不会说？程四梅，既然你不想拿我大哥的赔偿金，那为啥到现在赔偿金你还没去领？”李文娟是个不安分的，见两个姐姐，还有路产，路起都不说话，她就当了代言人了，语气凌厉，直逼程四梅。

　　程四梅冷笑，“那我倒要听听看，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路生的这笔赔偿金？”

　　“还能咋处理？大哥生前就对我们弟弟妹妹很好，一直都是最合格的大哥，不是他我们都不能长大！”李文英说着，眼圈一红，眼泪就滚了出来。“谁想到，大哥竟是这样的结果，早知道，我们就对他更好一些……”

　　“嗯，大哥是最值得我们尊重的大哥！”李路产也点头说着，眼圈红红的。

　　李路起是个直性子，眼泪早就从眼底涌出来了，他略带着哽咽说道，“我大哥不单单是我们的大哥，这些年来他替代的是我们爹的责任，我们都亏欠他啊！”

　　其他人也都泪水潸然了。

　　“那个我也知道大哥不容易，大哥对咱们好，可正是因为大哥对咱们好，他才一定会赞成咱们几个分了他的赔偿金，咱们的日子都不宽裕，大哥是知道的，所以，他在天之灵一定是想我们都好的！”李文娟说着，就看向了她二哥，以及老五等人。

　　“呵呵，既然你们都说了，你大哥对你们尽了当父亲的责任，那现在，你大哥不在了，你们呢，也都成家立业了，就是老五没成家，那也是成年人了，所以，你大哥没义务再继续管你们的事儿！我认为，若是你大哥在，他一定不希望他用命换来的赔偿金，就这样分了！”程四梅声音冷漠，看这几个人的眼底都是鄙夷。

　　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到了关键时刻，一个个都眼红了，都贪心了，可他们怎么就不想想，世间万物，那都是有规律可寻的，一旦有人打破了这个规律，拿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其他人也就不会遵从规则，到头来，他吃进去多少还得吐出来多少，这就是所谓的，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程四梅，你啥意思啊，口口声声说你不会要我大哥的赔偿金，可是你却不让我们兄妹几个分，你安得什么心？”李文娟跳脚，指着程四梅斥责。

　　程四梅啪一声把她的手打开了，“不要指着我！公道自在人心，我不会取这笔钱，但并不代表，这笔钱就可以随随便便给谁？你大哥去的时候，跟我说，他不放心，把一切都交给我了，我真的你们大哥最不放心的是什么，所以……”

　　“你少啰嗦，快点把钱给我们！”李文娟气得都要抓狂了。

　　“钱是谁的，得等支书来再说！”

　　“支书？李三德？”李文娟惊讶地看着程四梅，“你啥意思啊，这事儿是我们老李家的家事，跟村里什么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虎子奶到城里来瞧病，你们大哥是跟支书借了一百块钱的……”

　　“我大哥欠着村里的就欠着吧，反正我大哥已经不在了，村里就是想要钱，那也不能冲我们要，他得冲着你要，所以，我大哥的饥荒就是你的，谁让你死乞白赖地赖上我大哥，害得我大哥英年早逝呢？”李文娟这通话一说，把程四梅气得都要乐了，“李文娟，你还真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

　　程四梅没说完这话，至于不可多得后头是啥字儿？那就是各人的悟性，各人的体会了，十个人有十种不同的答案。可能是人字，也可能是狼字，当然更可能是人渣两个字。

　　“我告诉你，程四梅，你给我闭嘴，少跟村里嘚啵嘚啵说什么我大哥的赔偿金，这笔钱，谁爱还谁还，反正我不管，我就是要拿回我大哥的赔偿金！”李文娟索性有点耍泼的意思了。

　　“咋村里的钱，你们借的时候欢喜，要的时候恼恨，我记得老李那是个好人啊，咋就生出你们这些个没长心的孩子呢？”说话间，李三德就到了。

　　“德叔，您来了……”程四梅喊了一声，李三德点点头，“四梅，我就知道你是个懂礼的，这欠债还钱，可不能因为人死了，这债务就没了，如果你们拖着不给，那到了年根底下，我是一定会被上级给叫去批评的，咱们村这大半年都是好事儿连连的，不管上级安排了啥事儿，咱们村都积极响应，可不能就因为这一百块钱，把咱们村老少爷们们一年的辛苦努力都给浪费了啊！而且，你们都是知道的，若是年底咱们村被评上了优秀村庄，那是会有额外奖励的，这奖励虽然不多，但也是咱们的荣誉……”

　　“李三德，你话里话外都是在帮这个女人，你就一句话，你今儿个就是来要钱的？”李文娟气急败坏地喊着。

　　“村上的钱都是公款，只要是公款，不管咋用了，那都是要还回来的，这一点，当初我都跟四梅你说好了啊？”李三德真被老李家这个六丫头给气得无语了。

　　“德叔，您说的对，当初咱们是这样商量的。所以我今儿个才把您叫来，目的有两个，一个是还村里的钱，路生是个怎样的人，你们都知道的，他人虽然走了，但是他最想做的就是还村里的钱！”程四梅这话一说，李三德笑容满面了，“看看，看看，小六啊，你可得好好做事，跟你嫂子多学学，不然你是会吃亏的。”祸从口出，李文娟这动辄就跟人骂仗，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架势，谁人不知？

　　“哼，我跟她学，她算什么东西啊？”李文娟不屑地说道、

　　“德叔，您看这样成不？”程四梅已经失去了跟李文娟扯皮的兴趣了，她看着李三德，继续说，“路生的赔偿金有五百块，其中一百块还村里，剩下的四百块，两百块拿出来交付住院费，另外的两百块，就给虎子和小祥，俩孩子还小，以后用钱多，但路生也就只给他们留下这点钱了，这钱还是拿……唉……”

　　程四梅说着，悲从心来，眼泪瞬时满了眼眶，“德叔，今儿个叫您来，完全都是为了帮路生了却心愿的，他这一生不欠任何人的，自然走的时候也不能欠着村里的，他不放心虎子奶，也不放心俩孩子，可他都顾不上了……”眼泪终于没忍住，涌了出来。

　　“你……程四梅，你这是安得什么心啊？”李文娟一听，敢情她忙活半天别说是油水了，就是刷锅水都没捞着，顿时恼羞成怒，指着程四梅的鼻子骂，“程四梅，你个狐狸精……”她这话刚出口，程四梅咬紧牙关，手高高地扬起，一巴掌狠狠地就甩在李文娟的脸上，“李文娟，我说过，你别用手指着别人，太欠教！”

　　“程四梅，你又打我！看我今天不撕烂你！”李文娟怒了，奔着程四梅就扑了上去。

　　正在这会儿，马波跟曲海涛出现了，两大老爷们扯住了李文娟，曲海涛冷冷地说道，“这里是医院，大声喧哗的要赶出去……”

　　“你们想治病就好好配合我们，不过这配合可不止是医生跟病人之间的配合，还有家属跟医院之间的配合，不然，医院不是成了杂货市场了吗？你们再闹，就出院吧！”马波是李老太的主治大夫，他冷着脸，说了这话，把李家这几个都给吓坏了。

　　连忙道歉，说些好话，但马波始终板着脸。

　　“这位同志，我是李家村的支书，他们呢，都是李家村的，我们那儿离城里远，村里的人没啥事儿一年到头也不来几次城里，所以想事情，说话看，办事情都比较简单，没想太多，马主任，曲主任，您别生他们的气了，他们这些当儿女的也是操心当娘的病，加上路生又出了事儿，他们的心情自然不太好……”

　　李三德提及了死去的李路生，马波跟曲海涛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只是严厉说了李文娟几句，说这里是公众场合，不能太放肆等等……

　　李文娟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但心里却恨着，为啥真问题了，人们都帮程四梅，而不是她李文娟？

　　马波跟曲海涛走了。

　　话题又回到了之前，李三德说，“嗯，我看这样就挺好的，面面俱到，不管是老人的病情，还是老人跟孩子以后的生活，都兼顾了！”

　　“德叔，您若是赞成，就请您做个见证，您看……”说着，她就把二百块钱，还有一张存单递给了李三德。

　　“好，我愿意做这个见证！”李三德这才明白程四梅找人捎信让他来城里的目的。

　　幸亏来了，不然就李文娟那个霸道气，恐怕以后李路生欠着村里的一百块钱是要不上了，李三德想想后怕，他家里拢共也就一百多块，若是李路生还不上，那就得他出面赔偿，谁让他当时答应帮李路生做保证人？

　　现在好了，欠钱还清了。

　　李三德压在心上的石头下去了，原本他听了信儿，说程四梅让他去城里一趟，他还十分生气，觉得这个外村来的二婚小媳妇太有心眼了，就弄那么点麦乳精，点心啥的就给自家老婆子给收买了，现在，在家里只要他一说程四梅不好，老伴儿就跟他吵架。

　　弄得李三德一度想，这程四梅不会是自己啥时候生下来，又遗失了的骨肉吧？不然老婆子是不会对她那么好的。

　　听李三德这样一说，李家其他人都是你看我，我看你，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能咋说，难道真跟李文娟那样，把娘家当成是仓库了，想要什么东西都从仓库里拿，拿得多了，也就习惯成自然，没人再说什么了。

　　这五百块钱的事儿也就这样解决了。

　　第二天是李路生出殡的日子。

　　李家村几乎全村人都出动了，到村头去送李路生，都说，这路生是个好人，知道孝顺，还踏实肯干，最主要的对邻里都很照顾，他经常在外头跑，谁家若是托他买个什么东西，他都是尽力帮忙的。

　　红姑哭得眼睛都肿了，一直说，路生是个好人啊，咋老天不长眼，好人就不长寿呢？

　　程四梅低着头，脸上泪水肆意地流淌着，她在心里跟李路生说，“路生，对不起，是我的错，让你跟我结婚了，可是却没有真正从我这里享受到当男人的权利，我……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走得这样早啊，不然，我就是……”

　　她想着，就恨自己，想念李路生。但这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了。

　　这之后第二天，程四梅一手挎着一个小包袱，一手领着妮子，走出了跟李路生的家。

　　在家门口，就被李文娟他们堵住了。

　　“程四梅，你解开你的包袱，让大家伙都看看你卷走了我们老李家多少的钱财？快点打开，不然今儿个你甭想走！“带头的又是李文娟。

　　程四梅见着她那自以为天下自己最了不起的架势，就想要一板砖拍过去，让她醒醒脑子，拍戏去吧，她绝对会成为毒辣，狠心，无情无义的无耻女配的最佳表现者。

　　“想搜我的包，行啊，拿派出所的通知吧？只要派出所的同志下了搜查令了，那我二话不说，把包，还有我全身上下都搜一遍！”程四梅冷冰冰地看了李家的这几兄妹，心里暗自感叹着，幸亏自己选中的是李路生，不然遇上这里面的哪一个男人都注定没有一辈子的安稳踏实。

　　“哼，搜你是我们老李家的家事，不需要派出所出什么搜查令，今儿个，你是答应被搜，也得搜，不答应也得搜，程四梅，你甭以为把我大哥的赔偿款都给弄没了，这事儿就了了，没门！我大哥生前那可是赶大车的车把式，走南闯北的，经历多少事儿，不说村里给的工分，就是来回趟捎脚钱，那都不能少了！现在我大哥不在了，咋你就想着私吞了这笔钱啊，你当我们老李家人都是傻子啊？”她说着，就对着自己男人王怀水使眼色，那意思，你快上千去制住她啊？

　　王怀水就是李文娟的一杆枪，她往哪儿指，他就往哪儿打，所以在得了李文娟的指示后，他就一脸坏笑地往这边凑，边凑，边说，程四梅，不是我劝你啊，这人哪，就得想开了，钱财乃是身外物，你可别为了那么点钱，就被揍一顿，疼啊，可是你自己的事儿……”

　　“你说的什么蠢话？谁说我大哥赚来的只是一点钱？是好多钱，让她吐出来，那是咱们老李家的钱，不能被这个女人拐带走了……”李文娟说着，就对着宋狗子、刘福垄瞪了一眼，“我这里丑话可是撂下了，不劳动不得食，谁想着偷偷跟着沾好处，那是做梦！”

　　“呵呵，文娟，你可真是变了……”宋狗子说着，眼神鄙夷。

　　“一家人还计较那么多？文娟，你跟你家男人能者多劳，我们这些人也不知道咋办事，就在旁边给你们敲敲边鼓，你们哪，到时候吃肉，我们跟着喝点汤就成！”刘福垄站在那里，双手抱胸，歪着个头，嘴角带着一抹邪笑，那意思摆明了，是不会出手帮的。

　　“好，你们都各自打自己的小算盘，成啊，我又不傻，怀水，你把这个女人抓起来，等下把大哥留下的遗产都找出来，那咱们拿到手回去就能过好日子了，这可都是托大哥的福啊！大哥，我那可怜的好大哥啊，你若不是相信了这个女人，被她迷住了，又咋会走得这样早啊？！”她假兮兮地哭诉着，就对着王怀水眨巴眼睛，那意思，你倒是快点行动的。

　　其实，在家里来之前，她就盘算了，大哥留下的那点东西，若是大家伙一起动手，那最后还不得一起分分啊，那么点东西，都给了她李文娟，可以去买点好东西，可分成了四五份，那就没啥了。

　　所以，她一早就跟王怀水说，你到时候，可不要管别个，就管着拿了东西往回跑，跑到别个地方躲起来，等我回来再说……

　　王怀水见她使眼色，知道该行动了，所以，他一把抓住了程四梅，“快吧钱交出来，那是我们的钱！”

　　这话说的旁边一干人都不乐意听了，敢情你李文娟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到这里来壮壮声威，就是为了你自己个儿人能轻而易举的拿到钱！？

　　“别说你大哥没留下什么钱，就是有钱，那也不是你们的，所以今儿个既然你们想要动抢，那我就告诉你们，要钱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你们谁想要，谁来取！”程四梅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一把剪刀，就在王怀水奔向她的时候，她忽然就把剪刀举着，直面王怀水。“王怀水，我看你还是老实地吧，你可是才结婚，这媳妇还没捞得上几次吧？别个我不知道，这个事儿我却是知道的，只要你前脚被抓走，后脚你媳妇屋里就能有人，你信不信？”程四梅冷笑，话说得清清楚楚的。

　　这个……王怀水站住了、可不是吗，连着第一次在城里小旅馆，到现在这次是在老李家，他总共也就上了李文娟两次，这都结婚快一个月了，他火大，想要把李文娟给暴揍一顿，但李文娟却说了，好啊，你揍，你使劲揍，但只要你把我揍死，等我能动弹了，我就给你戴绿帽子，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不信，走着瞧！

　　王怀水傻在那里了。

　　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他王怀水能咋地？

　　“程四梅识相的，你快把钱交出来，不然今儿个你就别想走了！”李文娟继续冲着程四梅叫嚣。

　　“我程四梅身正不怕影子斜，从没做过什么缺德的事儿，别说是今儿个你娘生病了，我在医院里照样出钱出力，再说你们大哥病得那么重，他没朝着你们姐妹几个要钱吧？可，你们有一个长了心的会跟他说一句，大哥，需要钱吗？我有！哪怕你们真的就没多少钱，说个暖心窝子的话呢？你们没有，你们都没有，就看到他又赔偿款你们兴奋了，看到他留下的孤苦伶仃的女人，孩子，你们来劲了，觉得能欺负过我，对吗？”

　　“四梅，这是咋回事？”正在这时，有几个人从外头进了院子，这个人走在前头，一进院子，脸色呱嗒就撂下了，“咋欺负咱们小北村的闺女，也不打听打听我瘸五答应不答应？”

　　“啊？瘸五？就是那个被报纸杂志都宣传过的瘸五！”众人震惊了。

　　“我不管你们老李家怎么看待四梅，但这个孩子我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善良，仁义，是个好闺女！”瘸五说着。

　　程四梅眼圈一红，险些落泪了。

　　瘸五见了对着她暗中摆摆手，那意思，这里可不是露怯的时候，你得挺住了。

　　接着他跟一同来的程山子说道，“山子，你还愣着做什么？带四梅跟妮子回小北村，咱们村的闺女，咱们村知道底细，也明白她是个能干的，就是时运不济，遇上一个短命郎，她命不好，但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欺负！今儿个，别说是你们老李家，就是你们村支书来了，我瘸五也照样说这个话，这闺女我带走了，谁敢拦着，先过我这关？老子打仗的时候都没怂，现在，年纪大了是真，但那股子虎气还在，谁敢拦，过来坐咱俩走一圈耍耍！”

　　“嗯，好。”程山子应声后过来。

　　“不成，李家村的诸位四邻，你们都眼看着他们小北村的人到咱们李家村来欺负人吗？是李家村的给我上，我就不信了，咱们李家村一百多户人干不过他们屁大点的小北村……”李文娟的话充满了煽动性，旁边有几个李家村的爷们有点蠢蠢欲动了。

　　终究，瘸五跟程山子此举确实是有点带人上村里闹事的感觉。

　　“成，就让我再跟你们这些后生们练练……”瘸五并不发憷，反而十分爽朗，引得那些李家村的爷们们又有点犹豫了。

　　“谁敢动程五叔，我送谁去蹲笆篱子！”这一声吼，李三德扒拉开人群走了过来，对瘸五满脸堆笑，“五叔，您别见怪，他们是都不知道您的威名，不然哪儿敢在您跟前嘚瑟啊！”说着，他又转向李家村的村民，“你们没见着五叔本人，所以不是英雄真面目，你们可知道在抗日时期，是谁在部队上立下了奇功，被上级部门领导点名表扬，这可是咱们康城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李三德这话说完，旁边有人赞叹了，“啊？原来这位就是程五啊！”

　　“真的啊，这可见着英雄了，我上学的时候我们老师就给讲过咱们这个地方啊，可是出了一个大英雄，原来就是长这个样子的啊？”有人好奇地上下打量着瘸五。

　　瘸五听了乐呵呵的说，“咋，看俺不过是一个干瘦干瘦的小老头，是不是跟你心目中大英雄形象不符合啊？哈哈，俺可不是什么英雄，若真论起英雄来，那些为保家卫国牺牲的战士们才是真正的英雄！”瘸五说着，眼底泛起一层水汽。

　　周遭的人也都唏嘘感叹，今儿个的稳定生活真是来之不易啊，苦是苦点，但最起码不受人欺负啊！

　　“五叔，走，跟我去大队部喝口水，跟咱们这些人好好讲讲您当年的事儿……”李三德真心真意地邀请瘸五。

　　瘸五呵呵一乐，“算啦，好汉不提当年勇，那些事儿啊都过去了，我也没啥好说的，做任何事儿都尽职尽责就成，今儿个呢，我就是为了来接四梅的，四梅是我大哥的闺女，也是我的闺女，在你李家村受你支书的诸多照顾，我这里呢记着呢！”

　　这话一说，李三德被吓得心中直呼，幸亏没有咋为难程四梅，不然让瘸五知道了去乡里随便跟乡里领导说点啥，估计就够他这个小村村支书喝一壶的，如此一想，身上虚汗淋漓，庆幸听了他家老婆子的在程四梅这儿没把事情做太绝了。

　　“哪儿啊，四梅可是个好的，我啊，说起来，真是不舍得她走的，可是，唉……”他这唉了一声，眼神就瞟到李文娟那里去了，那意思，可是这李家人不留人，他作为支书也没啥法儿啊！

　　“哼，好人走到哪儿都是好人，自然有好福气，至于那些作恶的，自然有报应，咱们领导可是说了，不是不报，时辰不到，时辰一到，马上就报！支书啊，我可是把人带走了……”瘸五自然明白李三德的意思，狠狠地盯了李文娟一眼。

　　李文娟直觉得后脊梁冒凉风。

　　她哪儿知道程四梅还有一个这样既正能量又坚不可摧的后台靠山啊！

　　是以，她怯怯地往后溜，躲到了人群后头，再也没敢多说一句。

　　瘸五倒也没跟她一个小妇人一般见识，让山子帮忙接了四梅的包袱，他自己弯腰抱起妮子，几个人跟李三德以及李家村的四邻们打了招呼，这就往村外走了。

　　村外小北村大队部的马车在等着呢，赶车的人正是程老蔫。

　　本来程老蔫也要跟着进村的，但瘸五说，你甭去了，我去跟你去不一样吗？

　　程老蔫听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其实他是知道，瘸五这是知道他性子弱，关键时刻说不上什么来，还生闷气，不忍心让他跟着去。

　　见瘸五他们来了，程老蔫接过妮子，妮子甜甜地喊了一声爷爷，就这一声，直把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老头喊得是泪水涟涟的，“我可怜的妮子啊，你说，咋这样命苦啊！唉……”

　　闻听到李路生的死，程老蔫简直就是遭受了当头一棒似的，他原本以为闺女这次算是找一个踏踏实实的主儿，算是能安安生生过这辈子吧？谁曾想，这又断了篇儿了，且不说，外人说啥的都有，就是闺女自己个儿那心里能好受了吗？

　　他看一眼程四梅。

　　程四梅眼圈红了，喊了一声，爹，对不起！

　　“说啥话呢？四梅，你对得起任何人，是老天在磨炼你跟娃儿呢，没事儿，你有家，到什么时候都有家，你妈跟我就是不在了，军宝还在，他那里就是你的家……”程老蔫这话说的，大家心里都是酸溜溜的。

　　程四梅终于是没控制住了，低下头，哭了。

　　“四梅，别难受，这都是命运，不怪你……”程山子也在一旁劝着……

　　见李家村还有人在往这边瞅着，瘸五说，“走，咱们回，啥话回家说……”众人都点头，这才忙着把妮子抱上车，程四梅也坐到了车里，一众人沉默着，由马车拉着往小北村去了。

　　程四梅从李家村走，被李文娟拦着要钱，这情节很快就被编排成程四梅心眼子坏，把李路生车祸赔偿的钱卷包了，让人家李家人给抓个正着，然后被堵在李家村村头一顿暴揍等等，这些情节被不知道内情的人到处传说，程老蔫听了一顿急火攻心，就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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