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大学之后, 苏秦启明依然走着按部就班的人生，上课, 自习, 交友，考证, 拿奖学金，参加社团活动，竞选学生会干部, 和老师同学打好关系。

　　事情很多，没空恋爱。

　　……也可能是因为他还想着庄瀚宸。

　　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把庄瀚宸忘了呢？

　　任谁倾尽了整个青春去爱一个人，都不可能这么快走出来吧？

　　他不知道自己要花多久忘掉那个夏天的事, 或许十年, 或许一生。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见一个像宸宸一样让他又恨又爱的男人了。

　　他渐渐听说一些关于庄家的事情。

　　庄家的事业做得愈发大，去年在国外正式上市, 现在是国内赫赫有名的集团品牌。

　　而他爸爸因为投资失败, 年初刚裁员，守着建在老家的一个小工厂, 越发入不敷出, 已经考虑要把厂子卖了, 换个营生。

　　他和庄瀚宸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他有什么资格去妄想庄瀚宸呢？

　　假期，他找了一份实习工作。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 明知道是自取其辱, 但他还是把简历投给庄家的公司。

　　暑假实习生只是廉价劳动力, 他在校成绩优异，简单地被录取。

　　他投中了几家公司的面试，有更合适的，但他还是去了庄家。

　　大概他心里还抱着一丝不该有的期待。

　　期待着或许能遇见庄瀚宸。即使说不上话，能远远地看一眼也好。

　　他忍不住想，庄瀚宸假期会到自家公司实习吗？宸宸现在是什么样子？又长高了吗？有没有成熟稳重一点？嘴巴还是那么坏吗？交到朋友了吗？……他会不会……已经有女朋友了呢？

　　他不奢望能再亲近庄瀚宸，三年下来，庄瀚宸连一句话都没给他，足以说明一切。

　　不是怕自取其辱。

　　是怕给庄瀚宸添麻烦。

　　无论最后的那个夏天是庄瀚宸可怜他一片痴心的施舍，又或是他的一厢情愿，都已经过去了。

　　但他在公司上班时遇见了过来玩的庄瀚学。

　　庄瀚学翻过暑假，将升上五年级，小学长高了许多，他还在换牙，咧嘴笑时还缺两颗牙，太调皮了，晒得黝黑。

　　庄瀚学一见他就认出他来：“启明哥！”

　　在同事们惊异的目光中，苏秦启明觉得有些尴尬。

　　晚上，被庄瀚学拉着，他越过几层，被顶头大老板庄弘毅点名带走请了一顿饭。

　　在知道他竟然是公司老总大儿子的发小时，同事上司们对他的态度变得温和许多，不再把各种琐碎的杂事都推给他一个人干，还会送他点心吃。

　　庄瀚学让他教写作业，挠着头傻里傻气地说：“启明哥，你教我写作业吧。我姐姐去参加夏令营了，过两天她要是回来了，发现我作业都还没写好，一准要揍我。唉。”

　　苏秦启明本想拒绝，庄瀚学奇怪地问：“启明哥，你为什么好久不来我家玩了啊？”

　　苏秦启明讪讪地笑了下，他总不能直说“你哥抛弃了我”。

　　庄瀚学说：“我哥哥下星期就回家了。这次他会在家住一个月呢。”

　　苏秦启明辞了实习工作，去给庄瀚学做家教。

　　庄瀚宸回来那天，他一如往常，正在教庄瀚学写作业，这小朋友虽然聪明，但是太爱偷懒了，一不盯着就去摸鱼，教得让人心累。幸好他是个脾气很好极有耐心的人，不然早就逼疯了。

　　那天他正在教庄瀚学写作文，有人推门进来，笑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臭小子居然在自己乖乖写作业，张妈跟我讲的时候我都不敢信……你新找了个家教？”

　　庄瀚学得以逃避写作业，他立即快活地从椅子上蹦了下去，朝来人奔去：“大哥！”

　　苏秦启明转过身，慢慢站了起来。

　　庄瀚宸看见他的脸，脸上的笑容冻住，缓缓消失。

　　两人无声地对望一眼。

　　旧日已经结痂成疤的伤口无声无息地被再次揭开，鲜血淋漓，痛得让他难以呼吸。

　　但他还是礼貌地笑了一下，说：“好久不见，宸宸。”

　　庄瀚宸好一会儿没说话，过了半晌，才冷淡地回答：“……好久不见。”

　　他甚至期待了一下庄瀚宸的怒火。

　　他想，或许庄瀚宸会骂他，谁让他这么纠缠不清，都已经跑到国外躲了他三年切断音讯，居然还找上门。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不要脸皮。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情愿被骂，也好过视若无睹。

　　世上哪有那么多夸张的戏剧性情节。

　　伴随着长大，大人都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

　　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古怪。

　　要说是认识了十七年的好朋友，未免彼此太过疏离。

　　要说是曾经亲密无间而后翻脸分手的恋人，又没有彼此仇恨。

　　若非要形容，不如说像对待客人。

　　真说起来，他们当初虽然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通通做了，庄瀚宸身上的每一处他都亲吻过，可若说是在交往，实则并无承应。

　　他们不清不楚地在一起，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

　　苏秦启明装成若无其事地去庄家做补习家教，大多数时间待在庄瀚学的房间，只有在进门和离开时，可能能见到庄瀚宸一眼。自重逢之后的一句“好久不见”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庄瀚宸不想和他说话，他看出来了，所以不敢主动说话。

　　怕惹他烦。

　　大抵他总在庄瀚宸面前晃悠已经惹他很烦了，能容忍他厚脸皮的出现，应该已经是宸宸的极限了，他不敢再得寸进尺。

　　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要是把他赶出去，他就连沉默地偷偷看一眼都失去了。

　　他只敢私下问庄瀚学：“你哥哥交女朋友了吗？”

　　庄瀚学说：“没有！”

　　他卑劣地开心起来，又问：“他之前有女朋友吗？”

　　庄瀚学还是摇头：“没有啊，启明哥，你是要跟我大哥比赛吗？”

　　没有就好，没有最好。苏秦启明甚至抱着0.001%的侥幸心理，又开始设想，说不定庄瀚宸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他，所以才没有恋人。

　　庄瀚学问他：“启明哥，那你有女朋友吗？”

　　他说：“我也没有。”

　　庄瀚学给他泼一盆冷水：“那你要赶紧了。我妈妈在给我大哥介绍相亲，让他大学毕业就回来结婚呢。”

　　他愣了下，忽然觉得喘不上气。

　　哦，对。

　　是的，是这样的。

　　这很正常，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他真是不自量力，自作多情。

　　宸宸不谈恋爱是因为谨慎吧？他本来就是个极骄傲的男孩子，打算应该是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豪门千金吧？

　　苏秦启明回家之后一晚上没睡着。

　　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可怖怪兽在身后追赶着他。

　　即使这样，他也想想在庄家多待几天。

　　苏秦启明突然开始嫌弃庄瀚学太聪明，本来觉得他有点笨，不如宸宸聪明，还没有耐心，写作业太慢，现在紧赶慢赶着，快把作业写完了，又觉得他写作业太快，希望能再多写几天，这样他才能在庄家多赖几天。

　　庄瀚学的作业最多还有两三天就能写完了，他甚至想自己掏钱买习题册送给庄瀚学。

　　……想想还是作罢。

　　这个小懒鬼，让他写学校布置的暑假作业已经是快要逼他上吊了，还给他布置更多的课外作业，估计就在地上坐地哭闹、打滚耍赖。

　　苏秦启明正发愁，庄瀚学和他说：“启明哥，老师还布置了课外活动作业，要我们去什么博物馆啊天文馆，我爸爸妈妈都不带我，你带我去好不好？”

　　苏秦启明忽然想到，他心跳起来，卑鄙地问：“你大哥去吗？”

　　庄瀚学说：“我大哥嫌我烦。”

　　苏秦启明问：“你去问问他吧。他要是去的话，我就一起去。……你说的时候别说我也要去。”

　　庄瀚学缠人的功夫是一流的，还真的说服他大哥一起去博物馆，但是事先没说他也要去，所以出发的时候，庄瀚宸看到他，脸色一下子变得相当难看。

　　可来都来了，总不好掉头就走。

　　苏秦启明再了解庄瀚宸不过了，宸宸很喜欢这个开心果弟弟，在弟弟面前尤其有长兄包袱，总要端起哥哥的架子，不讲脏话，以身作则，时常凶巴巴地教育弟弟。导致弟弟见了他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但其实这个弟弟求他什么，他多半都会答应。

　　庄瀚学更小的时候，宸宸还会推着婴儿车去找他，待这个弟弟非常好。庄瀚学在幼儿园叫人欺负了，他都要上门和人家家长理论。

　　庄家兄弟俩走在前面，庄瀚宸不紧不慢，庄瀚学跟个猴儿似的。

　　苏秦启明在心底苦笑，跟在庄瀚宸的背后，他没心情去看那些稀世珍宝，他就看多看庄瀚宸几眼。

　　他终于有机会可以仔细看庄瀚宸。

　　他的少年长大了，比高中毕业时还高了半个头，大概有在做锻炼，身材没有以前那么单薄。

　　还是那么漂亮。

　　真可爱。

　　仍叫他望一眼，胸口就溢出满腔柔情。

　　他看到庄瀚宸看一柄古剑，影子倒映在玻璃上，他站在几步之后，心跳如擂鼓，忖度着应当不会被发现，抬了一下手。

　　玻璃上模糊不清的倒影里，他的手便像是和庄瀚宸的手牵在一起一般。

　　庄瀚宸动了一下，他飞快地收回手，把视线转向别处。

　　庄瀚学一直在blabla地讲话，他的小脑袋里装着无数个问题，他时不时被分散心神，还得去回答庄瀚学的问题，还要警告他小点声，有了空隙，才可偷窥觊觎他家大哥。

　　庄瀚学的作业全部做完了。

　　他没有借口再去庄家了，接下去该怎么办呢？还有什么办法能见到宸宸呢？

　　苏秦启明登时很绝望，他想留一张庄瀚宸现在的照片。

　　当年他们用的还是彩屏手机，他不是个奢侈的人，用的是只有打电话和短信功能的手机，并不能拍照。

　　所以他借了一台相机。

　　他鼓起勇气，趁着庄瀚宸没注意，关了闪光灯，装成是在拍展览品，其实是在偷拍庄瀚宸。

　　庄瀚宸没发现，但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发现了。

　　工作人员走过来，毫不客气地说：“对不起，我们博物馆不可以拍照。”

　　苏秦启明：“……”

　　苏秦启明说：“我不是拍文物，我是在拍我朋友。”

　　庄瀚成探头探脑地来瞅一眼，大咧咧地说：“启明哥，你没拍我啊，你拍谁呢？你拍我大哥吗？”

　　苏秦启明：“…………”

　　他很窘迫，这小傻子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呢？

　　他感觉自己像是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真是无地自容，抬起头，庄瀚宸正冷冷地看着他。目光相接，别开视线。

　　苏秦启明心往下沉。

　　他犹豫了下，还是跟了过去，他就怕一个错眼，宸宸又不见了。

　　他们又走了几步，庄瀚宸终于忍不住了，转头恶狠狠瞪着他，像火山爆发，快步逼近他，把他逼到角落里，揪住他的衣领，他嗅到庄瀚宸身上不知是沐浴露还是男士香水的香气拂面而来。

　　好香。他心漏跳半拍。他喜欢这气味。

　　庄瀚宸目光锋利如刀，压低声音恼怒地说：“你他妈别一直盯着我看了！！……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那么变、态啊？”

　　他又惭愧又开心，惭愧自然是因为做坏事被抓现行，开心是宸宸主动和他说话了，就算是骂他，但他们离得这样近，近到他一低头就能亲到宸宸，他觉得脑子又无法思考，满脸通红：“对、对不起……我不看了……”

　　庄瀚宸厌恶地说：“还偷拍我的照片，你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那么恶心？”

　　是啊，他过了那么多年还那么恶心。庄瀚宸也一样，过了那么多年，还能只是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他觉得万箭穿心。

　　他握了握拳头，又松开，卑微地说：“对不起，我……我不偷拍了。”

　　庄瀚宸冷酷地说：“我不相信你。”

　　苏秦启明想了想，难过地说：“我把胶卷给你。”

　　他拖拖拉拉地把相机里的胶卷取出来，万分不舍地递给庄瀚宸。

　　庄瀚宸劈手夺过来，用力把胶卷给扯出来，那声响似在撕裂他的心口，胶片全部被曝光，乱七八糟地绞成一团。

　　庄瀚宸一言不发，冷冷地望着他，平静地把变成垃圾的胶卷塞回他的手里。

　　他想了想，没把胶卷扔掉，放回自己的口袋里。

　　然后拔起沉重脚步，继续跟着宸宸。

　　他心想，早知道就不偷拍那么多了，少拍几张，说不定就不会被抓住了。可他就是忍不住。

　　胶片已经被毁，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路。

　　过了几分钟。

　　苏秦启明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事：“涵涵呢？”

　　庄瀚宸回过头，他们四下环顾，才发现弟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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