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孩子埋了后, 罗氏天天跑到地头上去看儿子的坟,在那里一守就是一天。她的身体就像她身后那些秋后的庄稼一样,越来越干枯。到了年下的时候,已经是不进水米了。
郎中来了,把把脉,摇摇头,让家里赶紧准备后事。赵员外疼惜地把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罗氏,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羸弱的身体,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下来。
罗氏伸出枯瘦的手,摸摸赵员外的脸,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赵员外回想起那天儿子满月,罗氏面如满月,一脸春风的娇俏样子,恍若隔世。
罗氏缓缓张开口,嘶哑着嗓子说:“老爷,我,我恐怕要先走一步,去陪咱儿子了。”说完。泪珠从眼眶滚落出来,顺着脸颊一直流到脖颈。
赵员外早已是泣不成声,听到她的话,更是肝肠寸断,紧紧地搂着她,放声大哭。晚妮和枣花一左一右站在床边,也不停地哭泣。
罗氏出殡那天是个阴天,柏木棺材边上,孝子春生披麻戴孝,晚妮也一身素缟,扶着棺材一同前往墓地。
按照规矩,罗氏的棺材不能现在就进祖坟。只有等到赵员外百年之后,才能起骨合坟,而且还要在柳氏的旁边。
晚妮看着铁锨一下下将黄土掩盖在罗氏的棺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她纵身一跃,跳进了墓坑里。尽管人们看清后,立即停了手,晚妮还是被弄得满身是土。
枣花在上面焦急地喊着:“妮儿,你这是弄啥嘞?赶紧上来!”晚妮双手扶着罗氏的棺材,哭着说:“我不!都怪我让春文淹死了,要不然二太太也不会走的这么快!”
听着晚妮的话,枣花的眼圈瞬间红了,她何尝不知二太太是死于心病啊!可是,人都走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啊!
任凭众人又喊又叫,晚妮趴在棺材上,始终不肯上来。铁成朝着春生暗暗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纵身跳进坑里,一人一个胳膊,架着晚妮走到坑边上。
上面的人见状急忙伸手把晚妮拉上来。黄土又铺天盖地地扬起来,晚妮跪在坑边看着罗氏的棺材一点点消失在黄土里,忍不住掩面而泣。
所有的事情都在柳氏预期中完美进行,这让她的心里很是高兴。尽管这两天,全家还沉浸在罗氏母子离世的悲痛中,柳氏拼命掩饰自己的情绪,却还是不由得步履轻快。
接下来,就是晚妮这个死丫头了!毕竟,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绝对不能留着她!柳氏看着晚妮的背影,心中暗想。
老太太给赵员外打了招呼,依然让晚妮在自己跟前伺候。赵员外虽然因为罗氏母子的事情,对晚妮余怒未息,却碍于母亲的情面,勉强答应了。
晚妮陷入深深的愧疚之中,每日在老太太面前强作欢颜,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却经常以泪洗面。她甚至觉得,那些在背后窃窃私语,嚼舌根的丫鬟婆子说得对,自己就是一个不祥之人!
为此,除了每日早晨请安,她尽量不出现在老太太面前。她也和春生,铁成疏远了。这些人,都是她敬爱的人,她真的不希望把晦气带到他们身上。
罗氏的离开,让赵员外也心灰意懒,他才体会到,家人的陪伴有时候比挣钱更重要,所以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多。
一转眼,就是罗氏断七的日子了,赵员外早早吩咐下人准备好酒菜纸表,还特意请了庙里的和尚来家里诵经除灵。柳氏尽管不愿意,却也不敢表现在脸上。
说也奇怪,自从罗氏断七之后,原本健健康康的老太太身上开始不舒服。起初,以为只是偶感风寒,抓了几副药。可是,没成想,这药不喝还好,越喝越严重了。
晚妮害怕秋桃一个人伺候太辛苦,她也是衣不解带地侍奉在床前。老天太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
清醒的时候,会拉着晚妮的手唠嗑,给她讲讲赵家的祖宗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糊涂的时候,就会像发癔症一样,又哭又叫,说是她活不长了,有人要来索她的魂魄。
柳氏看出赵员外的情绪不佳,早已提前泡好一壶茶,示意春生跑过去,亲手给他爹倒了一杯。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春生,再想想夭折的春文,赵员外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柳氏站起身来,走到赵员外的背后,温柔地给他捏肩揉背。享受着柳氏的温存体贴,赵员外微微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柳氏给焦头烂额的赵员外出主意:看来是咱赵家宅子里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要不然找个神婆做做法,或许,老太太就好了。
小儿子和罗氏的相继离去,本来就让赵员外心里不是滋味,老母亲的病重,更让他心头焦虑。柳氏出了这个主意,他心里不信,却有些犹豫了。
走进屋里,赵员外看出来老太太的病似乎更重了。一张脸涨得通红,身上因为不断地冒汗,内里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了。
晚妮小心翼翼地给她换完衣服,守在老太太的床前,眼睁睁地看着老太太呼吸越发的粗重了,心里说不出的担心。
她轻轻掀起老太太头上的那块棉布,在旁边的水盆里重新洗了一下,让凉水完全浸湿,又给她搭到额头上。她一抬眼,正看见赵员外迈步进来,急忙站起身,站在一边。
赵员外摸了摸母亲的脸,又趴下去用额头贴在母亲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忧心忡忡的坐在凳子上。晚妮低着头,看着赵员外焦急的样子,再看看病入膏肓的老太太,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怯生生地走到赵员外面前:“老爷,是不是真的是我的命不好,妨了春文和二太太,还要妨奶奶呀?”说完,忍不住张嘴哭了起来。
赵员外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身冲着晚妮说:“妮儿,别再胡思乱想了这事啊,我也想明白了,不怪你。你放心,我明天就去县里,找个好郎中,我就不信治不好俺娘的病!”
第二天天还没亮,赵员外带着李大,套着一辆马车就出门了。柳氏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马车在眼前消失,方才进屋。
她可不想去后院看老太太病入膏肓的样子。眼睁睁的,老太太也撑不了几天,到时候,这个家,还不是我说了算!
想到这里,柳氏嘴角浮起一丝笑容,这两年,自己的运气也太顺了。这正是想啥来啥,要是那个死妮子再一死,就更得劲了!
“ 晚妮,你想想,二太太和春文被你害死了,现在老太太也被你这个祸害害得死不死活不活,你呀,真是个丧门星!”
柳氏冲着晚妮一甩帕子手指已经点在晚妮的脑门上:“我要是你呀,早就去跳河死了算了,还有脸在这个家里呆着!”
柳氏走了两步,又回头瞪着一双眼睛,阴险地看着晚妮:“那池塘可是没盖,你不是把春文就淹死在那里了吗?要想死早点去跳了,一了百了!”
晚妮愣愣地听着柳氏的话,丧门星,祸害这样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就好像有个人一直在她的耳边喊:你是丧门星!你是祸害!
晚妮拼命捂着自己的耳朵,却仍然躲不掉那个声音,天色刚刚发白,她就可以听到院子里有人在来来回回的走动,与其被人当做灾星,还不如早点离开,在九泉之下和二太太、春文作伴,也应该不错吧。
柳氏的贴身丫鬟一直盯着晚妮的一举一动,她看着晚妮一大清早就走出家门,悄悄地跟在后面。
晚妮不知不觉地走到池塘边,望着一池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池水,晚妮仿佛看到罗氏满面笑容抱着春文朝着她招手,春文也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咿咿呀呀地朝着她笑呢。
“娘,春文,我,我来了。”晚妮口里念叨着,一步一步朝着池塘走去。池塘的水,很温暖,晚妮竟然很喜欢这种感觉。水没过了脚面,没过了膝盖,晚妮脚步有些趔趄,却依然看着前方,仍然往前走。
忽然,一双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瘦弱的肩膀,轻轻往上一提,就把她从水里提出来。还没等晚妮明白过来,她已经被稳稳地送到了岸边。等她浑身湿漉漉地转过头,发现春生和铁成笑眯眯地看着她的时候,心里还是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赵员外点着她的脑门,生气地训道:“你这丫头,恁糊涂!”“老爷,我,我……” 晚妮不知该如何解释。赵员外让人背着晚妮,带着一众人等往家走。
柳氏坐在堂屋门前,刚洗完头发,一头长发在阳光下散发着好闻的胰子味,贴身的丫鬟看着晚妮走下池塘就回来了,低头耳语,告诉了她晚妮已经跳进池塘的消息。
柳氏满意地点点头,心腹大患已除,心里畅快啊!她笑眯眯地递给丫鬟一个篦子,让她给自己好好地梳梳头。微风拂面,阳光正好,柳氏忍不住闭上眼睛,惬意地享受着。
一阵急促、沉闷的脚步声打破了她此刻的舒适,她慢慢睁开眼,转身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目光转向门口,心里不悦地想:又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破坏奶奶我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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