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晚妮赤裸着双脚，蜷缩在墙角的床上，身上紧紧地裹着一条已经分辨不出原来颜色的、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被子。这么长时间，她还是第一次躺在了床上。

　　陌生的地方，让晚妮的心里忐忑不安，充满戒备和恐惧。她很茫然，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回到父母的身边。这一年多，娘身上那件葱绿色的袄，每天晚上都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娘啊，你在哪儿呢？你想不想你的妮啊？我可是天天想娘，日日想娘啊！两行泪水，冲破眼眶，滑落在晚妮细嫩的脸颊上，滴落在衣服上。

　　寒夜难眠，她的手颤抖着、摸索着，试图将被子裹得更紧。黑暗中，她睁大眼睛，听窗外的夜风，吹着小哨，透过窗棂刮进屋里，窗户纸在风声中呼呼噗噗地响着，好像外面有个人在粗重的喘息。

　　“谁？谁在外面？”晚妮惊恐地喊了一声。外面没有人应答。她裹着被子，趿拉着鞋，走到门口，侧着身子将一只耳朵放在门缝里，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好像没有人，晚妮不放心，轻轻地拔出门闩，慢慢打开门。

　　“啊！”晚妮吓得大叫一声，一个黑影“嗖”的一声，从她眼前掠过，飞快地跑远了。晚妮惊魂未定，赶紧躲回屋里，插好门，坐在床上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了，晚妮赶紧起床，到缸里舀了一点水，胡乱洗了一把脸。照着缸里的水，把茅草一样的头发也捋捋顺。

　　李大站在门口，看到这个刚来的小妮这么早就起床了，有点意外，弯腰笑着问她：“妮儿，起来这么早干啥勒？员外奶奶还睡着呢，你也再去睡一会吧。”晚妮摇摇头，乖巧地说：“大叔，我不瞌睡了。有啥活，你就叫我干吧。”

　　李大看着她笑了：“咱们员外老爷家，里里外外使唤的下人就有三四十个，有啥活能让你这个几岁的毛丫头干哩？”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摸摸晚妮的脑袋：“妮儿，你呀机灵点，员外奶奶喜欢孩子，可是小少爷成天在学堂上课，员外奶奶身边没有人守着她逗她开心，你呀，多让员外奶奶开心比啥都好！”

　　晚妮望着李大，懂事的点点头。尽管才五岁，她已经尝尽冷暖。她抻抻衣角，来到员外奶奶的门口，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

　　秋桃端着一盆洗脸水，走到门口，看着晚妮好奇地问：“妮儿，你站在这里弄啥嘞？”晚妮冲着秋桃鞠了一个躬，说：“秋桃姐，我等奶奶起床，给她请安嘞。”“哟哟哟，你个小人精，才来一天，就知道这院里谁说了算呀!”秋桃伸出一根手指，点点晚妮的小脑门。晚妮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瞅着秋桃，没有说话。

　　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孙家在延津县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家里的排场一点也不比现在的赵员外府逊色。她当然看得出来，这个家里谁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工夫，晚妮听见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她掀起门帘，走进屋里，看见老太太已经坐在椅子上，准备用早饭。

　　晚妮走到老太太跟前，跪在地上，大声说：“奶奶，晚妮祝您老：一马当先，家业两立，三代同泰，四季平安，在家五福临门，出行六路通顺，上有七星齐助，笑迎八方财源，九天洪福飞降，十分快乐吉祥，百事遂愿，千喜由心，万般祝愿，一生相随！”说完，笑眯眯地又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

　　老太太一大早让她这几句吉祥话说得心花怒放，拉着她的手，把她搂在怀里，笑着说：“好孩子，你是哪里听来的这么多吉祥话？”

　　晚妮拉着老太太的手，说：“奶奶，这都是我奶奶教我的。”说完，她的眼圈一红，两颗泪珠滚了出来。老太太赶紧拿出手帕，替她擦干净泪水：“乖孩子，是不是又想起你奶奶了？”晚妮点点头。“可怜见的，乖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不想了，今后啊，我就是你奶奶。”

　　晚妮甜甜地叫了一声奶奶，就把小脑袋依偎在老太太怀里，看着晚妮在她身边这么依赖，老太太很是开心，吩咐再拿一双碗筷，让晚妮跟她一起吃。

　　坐在桌子前，晚妮又想起在家的时候，也是和奶奶这么用餐的。眼泪再一次流下来，老太太看着她难过的样子，还以为她想起来了死去爹妈难过呢，一个劲安慰她。

　　门“框嘡”一声被人用脚踢开，随即一个少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奶奶，我回来了！”“哎哟哟，我的乖孙回来了。”老太太一边说，一边赶紧站起身来，往门口迎。少年一进门就扑到老太太怀里，脑袋拱来拱去，几乎把老太太顶倒。

　　老太太满脸笑意，任由孙子在她身上撒娇，摸着他的小脸，问他：“春生，饿不饿？”少年点点头，坐在桌前，用手去抓一个雪白的馒头。一扭头，突然发现了晚妮。

　　“是你？！”两个人同时喊了一声。老太太和秋桃互相看了一眼，问道：“你们认识？”还没等晚妮说话，少年就大声地说：“不认识。谁认识她这个要饭的？！”

　　晚妮没想到春生这么说，一下子窘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太太轻轻地拍了一下春生：“你这孩子，咋说话呢。她叫晚妮，今后就是咱们家的人了。”春生瞪了晚妮一眼，什么都没说。

　　等到用完午饭，老太太乏了，晚妮也走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回身关门的时候，突然看见春生就跟在身后，吓了一跳。

　　春生走进她的屋子，四下瞅了瞅，凶巴巴地瞪着她问：“小要饭的，你怎么找到我家的？”晚妮赶紧冲着他摆摆手，申辩说：“春生哥，我不知道这是你家，我是被李媒婆卖来的。”春生怀疑地看看晚妮，想知道她是不是在说谎。

　　看到晚妮的脸上没有什么破绽，他走了两步，来到晚妮面前，低声说：“我警告你，那件事，对谁都不许说。你要敢说，我就把你撵出去。”

　　晚妮点点头，春生这才放心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说：“以后，你这个要饭的离我奶奶远点！”晚妮不解地看着春生。“看什么看？那是我奶奶，我一个人的奶奶！”说完，春生恶狠狠地踢了一脚门，迈着大步走出去了。

　　晚饭的时候，晚妮没有敢去见老太太。秋桃寻了过来，拉她去吃晚饭。屋里除了老太太和春生以外，还有赵员外和他的两房老婆。

　　老太太看到晚妮，笑着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春生看着晚妮的屁股快要落在凳子上的时候，猛地从下面一抽，晚妮坐空了，四仰八叉摔在地上。

　　春生站在旁边拍着手，哈哈大笑，赵员外用筷子指着春生，想要训斥两句，被旁边的原配柳氏一把拉住了：“好不容易有人陪春生，小孩子之间玩玩，老爷你不要生气。”看着母亲这么护着自己，春生越发得意，用筷子把晚妮的筷子一根一根挑在地上。

　　晚妮低眉顺眼地捡起筷子，拿着碗，小声对老太太说：“奶奶，我去外面吃，外面凉快。”老太太也不阻拦，只是吩咐秋桃每样菜都给她巴拉点，嘱咐她吃饱。晚妮蹲在院子里，大口吞咽着饭菜。她想赶紧吃完，逃离这个屋子。

　　刚把碗放到厨房，就看见春生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晚妮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怯怯地看着他。春生缓缓把双腿分开，张嘴说：“钻过去。”晚妮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让你钻过去，你聋啦！”

　　晚妮小脸涨的通红，看着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春生。看着晚妮没有按照他吩咐做，春生不高兴了，他往前走了一步，大声说：“我让你钻过去！”说完，伸手摁住晚妮的头，试图拉着她从胯下钻过去。

　　一只手从春生的背后猛地拉住他的衣领，只是轻轻一甩，就把他甩到地上。春生怒了，还有人敢动小少爷我，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他瞪着双眼，拽着拳头，转过身，正看到李大的儿子铁成站在身后。

　　“铁成哥？”春生叫了一声，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你也不害臊，这么大了还欺负人家小姑娘？”铁成嘴角上扬，一脸讥讽地看了春生一眼。

　　“我，我，她是个臭要饭的！”春生爬起来，拍着身上的土不高兴地冲着铁成说。“臭要饭的怎么了？你就得欺负她呀？”“我不喜欢她，她心眼可多了，一来就跑到奶奶那里去讨奶奶欢心，奶奶可喜欢她了。”铁成噗嗤一声笑了：“就为这？”春生认真地点点头：“嗯，那可是我奶奶。”

　　“行了，全家都知道那是你奶奶，你放心，谁都抢不走。再说了，好男不跟女斗，你成天跟一个丫头片子过不去，算什么男人？”听到铁成这么说，春生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低下头不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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