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看着晚妮服侍着柳氏睡下，半香才放心回屋歇下。晚妮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她就着微弱的烛光，给半香裁剪了一副鞋样，还找了一些自己的破衣服，用浆子厚厚地敷了好几层布，打算给半香做一双新鞋。

　　这孩子心事很重啊！晚妮在灯影之下，看着半香在睡梦中依然紧蹙着眉头，很是心疼。原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在心里承受如此多的愁苦。

　　鸡叫头遍的时候，晚妮才疲惫地躺下，刚睡了一会儿，就赶紧起来挑水、做饭。半香顶着一头乱乱的毛发，坐在暗处紧盯着晚妮。

　　这个眼神晚妮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在柳氏的眼里经常看到的眼神吗？晚妮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朝着半香招招手。

　　半香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来。晚妮柔声地说：“坐在凳子上吧。”半香没有反抗，顺从地坐在凳子上。晚妮用一把木梳细细地梳理着半香的乱发。

　　有的地方打结严重，晚妮一点一点把头发挑开，尽量手上轻柔一点，等到两个小辫梳的整整齐齐的时候，晚妮看着半香舒心的笑了。

　　“俺家半香真俊！”晚妮真心的一句夸奖，倒是让半香不好意思起来了。她羞红了脸，站起身，朝着柳氏跑了过去。

　　晚妮忙碌着让这一老一小都吃完，锅碗都顾不上洗刷，只是吩咐半香用水泡上，她中午放学回来收拾。半香看着晚妮走出院子，回到厨房，不声不响地把锅碗收拾干净了。

　　本来半香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可柳氏觉得她还小，就没有送她去上学。晚妮昨晚也考虑了一下，想跟春生商量商量，尽早让她去学校接受教育。

　　这个周末，晚妮一大清早就开始忙碌，她今天要去劳改农场去看望春生。烙好的煎饼，煮的鸡蛋，还有衣服，鞋••••••晚妮收拾了整整一大包。

　　从家里出发，到劳改农场，步行需要三个多小时，这一来一去，一天的时间都耽搁了。晚妮怕柳氏和半香中午没饭吃，提前把煎饼和粥做好，吩咐半香中午热一热。

　　半香看着晚妮欲言又止，她也想跟着晚妮去看爸爸。晚妮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心事，可如今，柳氏大小便尚且不能自理，家里不留人不行啊。

　　她蹲下身子，扶着半香的胳膊，对她说：“半香，我知道你想去看爸爸，可是奶奶这里离不开人，你在家照顾奶奶，我看完爸爸很快回来。”

　　半香没有说话，可是脸色却不好看。晚妮抬眼看看日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一路甩开步子，朝着劳改农场的方向奔去。

　　铁成骑着一辆自行车，躲在赵家的后门，他眼看着晚妮走的很急，骑着车悄悄地跟在她后面。约莫有一里地的工夫，晚妮站住，擦了擦汗。

　　铁成猛蹬了几下车子，停在晚妮的身边：“上车。”晚妮回头一看，立马沉下脸来，她根本没有理睬铁成，接着往前走。

　　铁成把车子往前一横，堵住了晚妮的路。晚妮对他怒目而视。“别这么看着我，晚妮，我真的尽力了！”听到铁成如此解释，晚妮厌恶地朝着地下吐了一口痰：“呸！”

　　“我知道，我咋解释你肯定都不信，可我真的尽力了，是因为春生太冲动，才导致他去劳改的。”铁成一脸诚恳的解释，并没有打动晚妮。

　　晚妮冷笑了一声说：“李铁成，你是不是想说，所有的事情都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铁成点点头：“对，本来我想把春生放了，谁知到他动手攻击我，所以葛主任才决定让他去劳改农场的。”

　　听到他的解释，晚妮一指他的脸说：“李铁成，我见过脸皮厚的，可是，还没有见过你这种脸皮比俺家后墙拐弯还厚的，如果不是你给县里说春生是地主，他怎么会被抓，又怎么会被劳教，你现在在我面前充什么好人？！”

　　铁成低下头，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说：“是，当时是我一时意气用事做错了事，可你找到我以后，说的那些话，让我也想通了，所以我没有要把春生送去劳教的意思。”

　　晚妮不想和他废话，转身绕过车子准备继续往前走，铁成也不阻拦，在后面说：“如果能让春生在劳改农场少受点罪，你愿不愿意？”

　　晚妮的脚步被这句话一下子勾住了，她停下来，怀疑地问：“咋能少受罪？”铁成看到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走上前去，一本正经地说：“劳改农场的邱队长是我的同学，跟我交情很深，我给他打个招呼，让他给春生安排一些轻松的活，他不就能少受点罪吗？”

　　晚妮对他的话半信半疑，铁成也不多做解释，拍了拍车的后座，对晚妮说：“上车。”晚妮犹豫着，却被铁成拉了一把，不由自主地坐在车的后座上。

　　铁成蹬起车子虎虎生风，没多久，晚妮就能望见劳改农场的大门了。一个粗壮高大的汉子，手搭在额头，朝着外面张望，一眼看见铁成的车子，老远就开始招手。

　　等铁成和晚妮下车，那个汉子一把握住铁成的手，豪爽的说：“哎呀，铁成，欢迎欢迎！”铁成指着晚妮正准备介绍，汉子已经开口了：“这是铁成媳妇吧，哎哟，铁成，你小子有福气，娶了一个这么俊的老婆！”

　　铁成看着晚妮羞红了脸，想张嘴解释，他微笑着拉了一把晚妮，冲着汉子说：“承蒙邱队长亲自迎接，不胜荣幸，不胜荣幸啊！”

　　汉子在他的肩膀上捣了一拳：“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两个人哈哈笑着，相携走进了农场，晚妮紧跟其后。

　　铁成把晚妮背的包裹递给邱队长：“俺们来是看看赵春生，他是，他是俺弟。”邱队长怀疑地看了一眼铁成：“他姓赵，你姓李，他是你哪门子的弟弟？”

　　铁成笑了：“他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一直叫我哥，他不是我弟是啥？”邱队长也笑了，一拍桌子说：“行，就冲你李铁成，我也不会亏待他。”

　　铁成双手抱拳，冲着邱队长行了个礼：“多谢了，邱老哥，有空去我家喝酒。”邱队长看了晚妮一眼，笑着说：“你说了不算，要弟媳说了才算。”

　　晚妮赶紧解释：“我，我不是••••••”铁成却一下子截住她的话头，抢着说：“她不是一家之主，我才是！”邱队长仰头笑了，点着铁成的鼻子说：“你小子，就在我面前逞强吧，小心回家跪搓衣板！”

　　铁成也哈哈大笑，两个人开了几句玩笑，铁成说：“我们想见见春生，辛苦邱老哥给安排一下。”邱队长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稍等片刻，我去把人带来。”

　　春生走进来的时候，晚妮都没认出来，直到他抬头，晚妮才看出来是他！看着往日神采飞扬，儒雅干净的春生，此刻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农民，手上到处都是伤痕，满脸都是土，晚妮心如刀绞。

　　“春生哥！”晚妮忍不住叫了一声，人也跟着扑了过去。邱队长眼看着“铁成的媳妇”见到春生如此激动，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这是？”

　　铁成也不解释，一把拉住邱队长的胳膊，拽着他往外走。“不，不是，铁成，这究竟是咋回事啊？”邱队长走到门外，指着屋里不解地问铁成。

　　铁成没有说话，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递给邱队长一支，自己的嘴上叼了一支。邱队长掏出火柴给二人点了火。“他俩才是一对。”铁成平静地说。

　　“啊？铁成，这我就更糊涂了，那，那跟你有什么关系？”铁成朝着天上吐了一个眼圈，徐徐地说：“我喜欢她，可她不喜欢我。不过，为了她，做什么我都愿意！”

　　邱队长瞅瞅屋里，又瞅瞅铁成，一拍大腿：“这是什么！奸夫淫妇啊！你还愿意，你，你，你是不是傻呀！”铁成知道一般人是不会理解他的，他也不想多作解释，对着邱队长他就说了一句：“你甭管了，就按之前说的办吧。”

　　邱队长挠了挠他那头钢针一样的短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屋里，晚妮拉着春生的手，泪水连连，分开的这段日子，春生一定不好过啊。

　　春生指了指门外，问道：“为啥李铁成也在？”晚妮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春生，他皱着眉听完，对晚妮说：“这人不地道，以后离他远一点儿！”

　　看来春生的心里还没有原谅铁成，晚妮害怕他不高兴，也不想多说，把带来的东西一一让他看了，嘱咐他有需要的一定告诉自己。

　　回来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晚妮对今天铁成故意让邱队长误会他们的关系这件事，心里不太高兴。而铁成，看着晚妮与春生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也不会无动于衷。

　　就这样，一路两人都没有说话。临到家的时候，铁成说：“下次去的时候，告诉我，我还送你过去。”“不用了，你忙你的，我自己走过去能行。”

　　听到晚妮拒绝他，铁成没说话，蹬着车走了。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喊了一声：“我说送你就送你，下周见！”他也不等晚妮回话，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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