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义的灵柩就摆放在前院的正中间，四周摆满了花圈。看着爹唯一一张在省城照的照片镶嵌在木框子里，爹爹的音容笑貌霎时闪现在春生眼前，他大喊一声：“爹，孩儿不孝，来晚了！”就跪倒在棺木前，死死抱住父亲的遗像泣不成声。

　　李大让铁成和春生一样身穿孝子装，他跪在柳氏面前说：“弟媳妇，光义兄弟为我丢了命，我这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他的恩情。从今往后，家里所有的事，你只管吩咐我和铁成就行了。”

　　柳氏没有说话，看了一眼春生。春生压根没有理睬李大，硬生生擦着李大的腿，径直去找舅舅商量父亲下葬的事宜。

　　铁成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春生的背影：“耍什么少爷脾气！”他气愤地走到父亲身边，两手架在父亲的胳肢窝间，一下子就把父亲扶了起来：“爹，你别跪了！”李大却一把把儿子的手扒拉到一边，重新跪在地上。

　　铁成一跺脚，一把扯下身上的孝袍，扔在地上，赌气地走出门去。李大伸手想要抓住铁成，却让他的衣角从手中扯出去了。

　　柳氏白了一眼铁成倔强的背影，冲着李大恶狠狠地说：“你跪着！给我老老实实跪着！”

　　出殡的时候，李大抬的是头杠，他把浑身的力气都使在腰上，抬着头，挺着胸，为自己的好兄弟送行。突然，一声炸雷在天边响起来，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

　　踩着泥泞的路，李大脚底下却稳如泰山，他朝着天空大吼一声：“打雷了，下雨了，兄弟你走好了！”八个抬杠的壮汉齐声吼道：“打雷了，下雨了，兄弟你走好了！打雷了，下雨了，兄弟你走好了！”哀婉凄然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地久久回荡。

　　春生跪在泥泞之中，他的哭声极低，仿佛拼命压抑着自己，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像是一只绝望的动物幼崽在哀嚎。任凭多少人劝他，拉他，他都纹丝不动。

　　柳氏沉浸在丈夫离世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性格变得更加暴躁、易怒。春生小心翼翼地陪伴在母亲身边，期待她的情绪能够好转。

　　一切的事情料理清楚之后，春生就想回省城了。他本打算将母亲接到舅舅家里，母子二人在省城也好有个照应。不料，柳氏却断然拒绝了。

　　柳氏心里却有她的打算，这家业虽然被赵光义分的所剩无几，可是，这老宅还在呀！只要她在，无论今后春生在哪里，他只要回来，这里都是他的家！

　　春生看着母亲如此执着，也无法勉强她，只好叮嘱晚妮照顾好母亲。现在的晚妮，与童年的时候，显然大不相同。

　　她不仅身材苗条，眉眼秀气，就是那对唇边的梨涡也比小时候更好看了。文化程度的提升和自信心的树立，让晚妮看起来更有一种轻灵之气。

　　可是，此刻的春生眼里，看到晚妮身上只有一个字——土，土的掉渣。这些年，在省城学堂里的浸淫，早已让他的眼光非比寻常。

　　他看待晚妮，与其把她当成妹妹，不如说在骨子里还是把她当成一个使唤丫头，只要她在母亲身边尽心照顾，也还能放心。对于其他的，他可没什么想法。

　　铁成几次上门来找春生，都被他冷冰冰地眼神钉在地上，还没等他开口，春生就不耐烦地挥手下了逐客令。

　　铁成心里暗想：爹呀爹，你非得逼着我来受这份屈辱，你知不知道，在人家心里咱们不但是佣人，现在还成了仇人了！

　　李大可不管赵家人什么眼神，一进屋就跟当年一样，该挑水挑水，该劈柴劈柴，收麦，打场，磨面，一件事都不少干。

　　就这，柳氏的眼神里没有一点感激之情，他哪怕干死，都是应该的，你怎么也换不回来春生爹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晚妮对待李家父子却是笑脸相迎，笑脸相送，她心里清楚，虽然赵光义的死是因为救李大，可是，这也不能怪李大呀！事到如今，还能怎样？难不成让李大去阴曹地府换回来赵光义的命？这显然不可能啊！

　　李大没说话，李大的媳妇经常念叨：“我看啊，这赵家大院里，就剩下一个晚妮明事理！”李大回身一口老痰吐到地上，呵斥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李大媳妇翻翻白眼，嘴上不跟他犟，心里却很是不服。

　　铁成在一个雨后初晴的下午，鼓足勇气再次来到了赵家的门前。他抬眼望了望天空，碧空如洗，刺目的阳光漫天照射下来，明媚辉煌。嗯，是个好日子！

　　铁成今天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向晚妮表白！他看出来了，春生不喜欢晚妮，晚妮也没有其他的意中人，那么，他铁成应该就是最佳人选！

　　晚妮带着一方花头巾，从院子里轻快地迈出来，今天，她要去公社拿自己的高中结业证书，所以特意穿了一身新衣服。一抬头，看到铁成，她并没有意外，而是冲着铁成展颜一笑。

　　铁成在晚妮笑容里瞬间红了脸，他恨自己没出息，故意朝着院子里看了一眼：“我，我找春生。”晚妮点点头，朝里一指：“他在家，进去吧。”说完，迎着同村的一个姑娘走了过去。

　　铁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笨嘴拙舌地就这么失去了一次机会，懊悔地在原地跺脚。“晚妮！”铁成心有不甘地叫了一声。

　　同村的那个姑娘抿嘴笑了，她推了一把晚妮，快步走开了。晚妮不明白铁成叫自己干什么，一边让那个姑娘等等，一边回到铁成的身边。

　　“铁成哥，到底啥事，你赶紧说，我还着急去公社呢。”听到晚妮的催促，铁成心里更加紧张，手心都捏出了汗。

　　“没，没事，你走吧。”晚妮不满地白了他一眼：真是的，铁成哥今天咋啦？吞吞吐吐，一点都不像他，这半天没事瞎耽误我的工夫！

　　铁成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钻出来一个脑袋，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嘴里还念叨着：“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就没有勇气追上去呢！”

　　铁成回头一看，原来是赵二！铁成懊恼地挥拳过去，被赵二笑嘻嘻地躲了过去。“哎，我说铁成，你有劲在人家姑娘那里使不出来，怎么，朝着我撒野啊！”

　　被说破了心思的铁成，越发恼了，抬起脚就去追嘻嘻哈哈四处在人堆里逃窜的赵二，赵二一边躲闪，嘴上还不饶人：“铁成，需要我帮忙，你吭声，我媳妇啊，跟她熟！”

　　这次拿上结业证书的人寥寥无几，同村的那个姑娘成绩就没有及格。晚妮一双乌黑澈亮的眼睛，盯着手里的结业证，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一颦一笑之间，一对梨涡已是醉死人。同村的姑娘嫉妒地说道：“晚妮，这下你可是有文化的人了。”

　　“嗨，啥有文化呀！像我春生哥那样上了大学堂的才叫有文化，我呀，不行。”“哟哟哟，一口一个春生哥，一口一个春生哥，你说实话，你心里是不是喜欢上赵春生了？”晚妮看着那姑娘一脸捉狭的笑，伸手打了她一巴掌：“胡说啥呢，那是我哥！”

　　“哎哟，疼死了。行行行，知道是你哥。那李铁成总不是你哥吧？”“铁成哥？”晚妮思索了一下，认真地说：“铁成哥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也把他当成亲哥哥。”

　　“亲哥哥？我看人家未必这么想吧？”“他怎么想我不知道，可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那姑娘一把抱住晚妮：“晚妮，你的话当真？”晚妮认真地点点头：“当真！”“那，那你不要，我可要下手了！”

　　晚妮用手指刮着自己的脸颊，鄙夷地看着她：“这么大的姑娘，真不知羞！”那姑娘一甩两个粗壮的辫子，昂首挺胸地说：“羞啥呀！我追求爱情，不丢人！”

　　回到村口，看到铁成还在柳树下坐着，晚妮和那个姑娘诧异地对视了一眼。铁成站起来，走到晚妮身边，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纸包：“给你！”

　　没等晚妮伸手，那个姑娘就一把抢了过去：“晚妮不要，归我了！”铁成的脸瞬间变了，他低吼一声:“拿过来！”那姑娘看着他的脸色吓得一哆嗦，赶紧把纸包塞进晚妮的手里。

　　晚妮站定身子，一双眼睛波澜不惊地看着铁成：“啥？打开。”铁成听话地打开纸包，一块白色绣着精致花朵的手帕出现在眼前。

　　晚妮用疑问地眼神看着铁成越来越红的脸，不等他张口，晚妮又说：“这个，我，用不着。”铁成没有料到晚妮竟然拒绝地这么干脆，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铁成浑身上下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凉水，手脚冰凉。此刻，他不是李铁成自己，他成了一桩没有生命的木头！

　　跌跌撞撞回到家里，他仰面倒在床上，晚妮啊晚妮，你也太残忍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生生地扼杀了我酝酿了整整一夜的，想要表达的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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