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不居,岁月如流。
这些年过去了,晚妮的老花镜已经不能帮助她清晰地在皮子上刻出精美的图案了,手抖,心慌,歪歪扭扭的线条,晚妮拿起自己失败的作品,朝春生抱怨:老喽,老喽!
春生依旧满面笑容地看着她,似乎在说:妮儿,在我的心里,你永远不会老!
晚妮读懂了春生的意思,朝着他灿然一笑:“也就是你,不嫌弃我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
门外,响起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听这声音,好像不是一个人。晚妮用拳头锤了捶酸疼的腰,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她一边朝外走,一边说:“春生,自从咱们让那些孩子在咱家学皮影,这么些年,没有一天这个家里不热闹的。这样也好,孩子们有了去处,不再捣蛋闯祸,咱们呢,也图个红红火火。”
大铁门已经被人敲得“当当”直响,晚妮口中喊道:“来了,来啦。”可两只脚无论如何也倒腾不快。
好不容易打开门,晚妮却发现门口站着三个人,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另外两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
“你,你们找谁呀?”晚妮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在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三个人呀。
“漂亮奶奶,我是铁蛋!”小伙子亲热地一把抓住晚妮的手,赶紧作了自我介绍。
铁蛋?晚妮的思维能力已经迟缓了,她并没有立刻想起这个名字跟自己在什么地方有交集。
看着晚妮还没有认出自己,铁蛋有点急了,他指了指晚妮,又指了指自己:“漂亮奶奶,只有我叫你漂亮奶奶的。”
这个称呼在晚妮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来,那个偷了自己包的、衣衫褴褛、住着帆布帐篷的小男孩,跃然于眼前。
“你,你是铁蛋?那个喜欢皮影戏的铁蛋?”看到晚妮认出了自己,铁蛋兴奋地连连点头。
他指着身边的两个年轻女孩说:“这两个人,您一定不记得了。她们就是我的两个妹妹。”
晚妮拉着两个女孩的手,心里说不出的喜悦,当年羞怯、细瘦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真好!
“春生,这是铁蛋和他的两个妹妹,孩子们有心,来看咱俩了。”晚妮习惯性地冲着春生的照片解释了一下来客的身份。
晚妮看着孩子们都长大成人,心里抑制不住的欣喜。她赶紧招呼孩子们进屋,忙不迭地去泡茶、拿好吃的。
铁蛋看着漂亮奶奶佝偻的腰身,两鬓的白发和皱纹密布的脸庞,鼻子一酸,岁月何其残忍,当年风姿绰约的漂亮奶奶也在岁月的磨砺中衰老。
“奶奶,您别忙了。快坐下来歇歇。”铁蛋不忍心看着晚妮为他们忙忙碌碌,硬生生地把晚妮摁在沙发上坐下来。
“好好好,不忙了,不忙了。”晚妮笑着坐下来,拉着两个女孩的手,慈祥的笑容被照射进来的阳光熏染出一层光晕。
铁蛋打量着晚妮一尘不染的屋子,感叹晚妮良好的生活习惯。晚妮瞅着铁蛋笑着问:“铁蛋,我记得你比柳筱萧小两三岁,现在也该有二十四五了吧?”
铁蛋冲着晚妮竖起了大拇指:“漂亮奶奶,您的记性真好,我今年本命年,24岁。”
“哟呵,好,好,本命年好。现在应该工作了吧?”晚妮看着铁蛋不住点头,谁能想到,当年的小家伙一晃就成人了呢!
“漂亮奶奶,还要感谢晚妮基金会的资助,不光我大学毕业了,我的两个妹妹也都毕业了。而且啊,我已经工作两年了。”
听到铁蛋略带自豪的话语,晚妮打心眼里高兴,能够让这些家境贫困的孩子接受教育,改变命运,岂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儿?!
“好,好,孩子们,你们都是好样的!”晚妮看着三个年轻人朝气蓬勃的面孔,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铁蛋走到晚妮身边,慢慢地蹲在晚妮的膝下,仰起脸,对晚妮说:“漂亮奶奶,没有您,就没有我们兄妹三人的今天,您是我们的恩人!”
“嗨,傻孩子,什么恩人不恩人的。我呀,从小被迫离开爹娘,多亏好心人的帮助,才能平安、健康的活下来。别人帮助了我,我得去帮助其他人啊,俗话说,砖连砖成墙,瓦连瓦成房。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铁蛋仰望着晚妮的脸庞,内心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他重重地点头说:“奶奶,您说的太好了!”
铁蛋站起身来,指着自己对晚妮深情地说:“漂亮奶奶,您知道吗?我当年上大学去偏远山区支教的时候,有好多家庭条件优越的同学笑话我,说我是出风头,想要荣誉……”
铁蛋的声音里有些哽咽,更有些委屈。晚妮理解地看着他,知道这孩子不是这样的人。
铁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说:“起初,我真的在这些话面前退缩了。可是,后来想想,漂亮奶奶帮助我,也从来没有想到要什么回报,或者什么荣誉,这些人,目光短浅,我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铁蛋微微挺起了胸膛,让自己站的更加笔直:“后来,我去大山深处支教,漂亮奶奶,您都不知道,那里究竟有多美。”
铁蛋的眼神里洋溢着一种异样的神采,这种神采让晚妮眼中的铁蛋越发的富有活力。
“可是,您可能也不知道,那边的孩子过得有多苦。”铁蛋的眼神忽然一暗,仿佛又看到那个大山深处靠着攀岩才能到达的小山村。
“我原以为,我们三个的童年生活是最苦,最艰辛的,可是,跟那里的孩子相比,我们的日子都是很幸福的。”
铁蛋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似乎还在回忆那里生活条件的艰苦。晚妮善解人意地拍拍他。
铁蛋冲着晚妮笑了笑,接着说:“可是,那里的人们也是真好,有一棵菜,有一片肉,都要和你分享。他们没有把我当做临时支教的老师,他们把我当做他们的亲人,他们的家人。”
铁蛋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他的两个妹妹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他,看得出来,铁蛋是他们心中的榜样。
“到了开学的时候,我要离开了。孩子们每个人给我带来一份礼物。礼物虽然都不贵重,却都用了心思。抱着满满一大包礼物,我的心里突然很想哭。”
铁蛋说不下去了,背过身子,悄悄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晚妮没有打扰他,静静地坐着。
铁蛋再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接着说:“我离开的时候,哭了一路。哭完之后,我就想,下个假期,我还会回来。就这样,我大学的所有假期都留在了这里。”
铁蛋瞅了瞅两个妹妹说:“在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由于我的成绩突出,学校给了我一个留校任教的名额。在我们这一届,几千名学生里,就这一个名额。”
晚妮由衷的替铁蛋高兴,功夫不负有心人,所有的努力都会得到回报。
铁蛋笑着说:“当时,所有的同学都恭喜我,我自己也特别心动。漂亮奶奶,我爷爷说,我家祖上没有一个读书人,我们三个大学生,而我,还能当大学教师,那是我们老张家光宗耀祖了。”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漂亮奶奶,您可别笑话我。”晚妮笑而不语,冲着他摇摇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奶奶,我心里,我心里放不下那些大山深处的孩子!我临走的时候,他们追出来好远好远,直到再也无法看见我坐的汽车,才停下脚步。”
他的眼睛直视着晚妮:“奶奶,我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是,他们,他们真的已经住到了我的心里。”
铁蛋的手放在胸口,仿佛那里有一块压得很重很重的石头:“最终,我放弃了大学教师的工作,决定回到大山里,当一名山村教师。”
铁蛋的眼神望着远方,饱含着无限憧憬:“大学里,或许多一个少一个我这样的老师,没有太大的影响。可是,大山里,假如没有了我,他们,他们会难过的。”
铁蛋抓住晚妮的手说:“漂亮奶奶,明天我就要动身去山区了,我可能回来的次数不会很多。所以,我决定带着两个妹妹来看看您。”
晚妮的内心充满了对这个年轻人的钦佩之情,原本对铁蛋的资助,是出于对弱小贫瘠的同情,这是晚妮本真的初心,她从来没有想过,帮助也可以像皮影戏一般薪火相传!
铁蛋指指两个女孩,对晚妮笑着说:“我的两个妹妹受到我的影响,也申请到偏远的地区支教。不过,她们是女孩子,我心疼她们,不想让她们去太艰苦的地方。奶奶,我是不是有点自私?”
看着铁蛋惭愧的样子,晚妮感动地摇摇头:“不是,孩子,你的想法已经很无私了。我,我为你骄傲!”
送孩子走出好远好远,晚妮才折回身子,来到春生的面前:“春生,你看,多好的孩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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