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紧闭双眼,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身下的棉絮早已被鲜血浸染透了。柳氏一手用帕子捂着嘴,一手去试探罗氏的脉搏。
脉搏虽弱,却还有。柳氏心里一慌:这人命还真大!她回身一脸怒容问接生婆:“怎么这么长时间还生不下来?你是咋接生的?”
接生婆慌忙跪在地上,大声辩解:“哎呀,大太太,这胎可凶险,她是横生,我用手推了几回,都不动弹呀!”说完,抬起袖子擦擦满脸的汗珠。
“人都憋成这样了,你想眼看着一尸两命啊?!还不快想办法!”柳氏故意焦急地催促着接生婆。接生婆急忙爬起来,凑到罗氏的耳边,低声喊:“二太太,你可争点气,咱们再使使劲啊,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罗氏听了接生婆的话,竟然悠悠地睁开了眼睛。晚妮看到罗氏居然醒了,高兴地在一旁又哭又笑。接生婆一咬牙,抬起罗氏的两条腿,用力往上一举,然后在她肚子上死劲揉。
罗氏又开始痛苦的呻吟,接生婆仿若未闻,手劲越来越大,然后,她低下腰,钻进被子,手也伸了进去。
“啊,啊,疼啊,疼死我了!”罗氏一声接一声的惨叫,让屋里的人的心都揪的紧紧的。“哎呦,露头了,露头了!二太太,赶紧再使劲!”接生婆惊喜的叫声让大家为之一振。
“哇••••••”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打破了黄昏的宁静,晚霞似火,在西边的天空绽放的绚丽多姿。罗氏筋疲力尽地躺在那里,听接生婆喜滋滋地道喜:“恭喜二太太,为赵员外喜添麟儿,是个带把哩!”
枣花急忙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袱拿过来,接生婆拿着千恩万谢的离开了。柳氏强自装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双手却死死地绞着手帕,几乎要把帕子绞断。
她匆匆对着罗氏说了一句:“好好保重。”就扭着腰肢,急急地迈着碎步离开了。回到东屋,她一屁股坐在床边,喘着粗气。
这个天杀的罗氏,左瞒右瞒,居然生了一个儿子!这不是明摆着来和春生抢家产的吗?!罗氏啊罗氏,你要是生个小丫头,我可以不跟你计较。可是,我绝对不能允许有人跟我儿子争!
柳氏的眼里燃烧着嫉妒的怒火,西屋里的罗氏,孩子,晚妮,枣花,你们统统都是我的仇人!来日方长,我无论如何不会让这个孩子长大成人!柳氏在心里暗暗发誓。
孩子快满月的时候,赵员外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看着床上的大胖小子和脸色苍白的罗氏,赵员外又开心又心疼。他宣布,孩子满月他要大办!
满月那天,赵家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唢呐吹起来,戏台上的大戏唱起来。远近的亲戚还有街坊邻居都来捧场,一时间,方圆十里地都飘着酒香和肉香。大家都说:年届四旬,喜得贵子,可喜可贺!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拿出三双虎头鞋,三双鞋颜色各异,第一双是蓝色的,第二双是红色的,第三双是紫色的。
老人拿着鞋,依次往婴儿的脚上套,一边套一边口中唱着:“头双蓝,二双红,三双穿得紫落成。”
看着晚妮一脸茫然的样子,枣花笑嘻嘻地给她解释:蓝,谐音拦,拦住不干净的东西,孩子不夭折。红,躲灾辟邪保平安。紫,同孩子的子,紫气东来,穿过这三双鞋就意味着孩子平平安安长大了。
罗氏成天把孩子抱在怀里,一刻也舍不得撒手。就算是奶妈,也必须在她跟前喂奶。孩子在罗氏的眼皮子底下壮壮实实地长到百天。
孩子的姥姥一大早,走了十几里地赶过来,给孩子送来百岁鞋和百家衣。这百岁鞋的鞋底是用九针组成的菱形块纳出来的,寓意九九归一,长长久久。
孩子姥姥笑着说:“其实这鞋呀,还叫鼻子眼鞋,穿上它做事就会有鼻子有眼了。”大家听她说的有趣,都笑了起来。
那百家衣更是不得了,是向街坊邻居讨来的零碎布帛,缝制而成。就算是讨要布料,也是有讲究的,必须是身体健康的孩子穿过的,除了富人,还专门向穷人讨要。为的就是让孩子好养活。
孩子半岁的时候,赵员外给孩子取名春文,寓意文武双全。看着孩子健健康康,活波可爱,罗氏的心已经渐渐放回到肚子里了。
这日,罗氏偶感风寒,浑身发冷。她怕给孩子传染上,就让奶妈这几天把孩子带着到她的屋里歇着。枣花精心照顾着罗氏,晚妮却实在喜欢孩子,时不时溜进奶妈的屋里,又亲又抱的。
下午阳光正好,温暖的日头罩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奶妈抱着孩子,在院子后面的池塘边上,看着蝶儿,蜂儿在花丛中飞来飞去。
孩子张着小手,咿咿呀呀地不知说些什么。奶妈轻轻地用手帕擦掉嘴角的涎水,温柔地给他撸撸头发。突然,腹中一阵剧痛,奶妈忍不住抱着孩子弯下了腰。
都怪自己没出息,吃了两块隔夜的红薯!奶妈一边在心里暗自埋怨自己,一边四处张望,看看家里是否有人过来。
晚妮洗涮完孩子的尿布,正准备在池塘边写一会儿字,一走过来,就被奶妈一把抓住:“妮儿,我肚子疼,想去解手,你帮我抱一会儿小少爷中不中?”
说完,也不等晚妮同意,就把孩子一把放在她的背上,捂着肚子,提着裤子,一溜小跑向茅房跑去。晚妮扭头笑嘻嘻地看着春文,步子不知不觉地向池塘边迈过去。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跟在晚妮的身后,与晚妮保持着两步的距离。晚妮丝毫没有察觉身后有人,指着池塘里盛开的莲花说:“春文,这是莲花,看看,漂亮吗?来,跟姐姐说,莲——花。”
春文趴在晚妮的背上,咿咿呀呀地学语,晚妮知道春文太小,根本不可能说清楚,所以,也不以为意,一会儿说蜻蜓,一会儿说蝴蝶,不知不觉走到离家远了些的背静地方。
一大片芦苇就在脚下,晚妮刚张开口,准备教春文说芦苇。后面的人影突然发力,加快步伐跑起来,没等晚妮转身,就一把把她推进了湖里。
黑影一看得手,往后一闪,隐入芦苇丛中。晚妮在手里手脚并用的扑腾,背后的孩子也落入水中。晚妮心急如焚,拼命想要去拉春文,只是离了几步,却怎么都走不过去。
晚妮眼睁睁地看着春文没入水中,一串泡泡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她惊慌失措,奋力扑腾,张开嘴巴,大声喊,一出声,就被水淹没了。
奶妈慢悠悠地走回来,却不见了晚妮的身影。她有点着急,一边大声叫着晚妮的名字,一边四下寻找。远远地,她看见池塘里有个人在扑腾,赶紧跑过去,等看到是晚妮,吓得脸都白了。
奶娘不会水,赶紧往家跑去叫人,一只鞋子掉在地上都顾不得拣。晚妮眼看着春文淹在池塘里,心里也是万念俱灰,索性不再之后挣扎,让水慢慢地淹没自己。
奶娘哭天抢地的声音惊动了家里上上下下,四五个会水的伙计,一边跑一边飞快地脱衣服,等到了池塘边纵身下水,四处摸索。
池塘边上的水本来不深,只是到成年人的腰上。可是,晚妮个子小,水已经没过她的头顶。有个伙计水性好,索性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池水里一眼就看见了晚妮。
他用胳膊搂住晚妮的脖子,几下就把她带上了岸。岸上的人赶紧给她把肚子里的水压出来。另一个伙计也在水里头找到了春文。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呈着大字就这样被摆在池塘边的草丛上,晚妮被折腾了一会儿醒来了,可是,春文早就窒息而亡了。一圈人围着晚妮和春文都默默无语。
晚妮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泪水在晚妮满是泥浆的脸上恣意流淌。她趴在春文的身上,一会儿抚摸他的脸蛋,一会儿拿起他的小手拼命打着自己的脸颊。可是,任凭她如何折腾,春文再也不能睁开眼睛冲她咪咪笑了。
罗氏听到孩子落水的消息,身子一抖,喉咙里一阵咸味涌上来,她一张口,“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顾不得擦掉唇边的血渍,她就往外冲。枣花在后面,一边追一边给她身上披了一件衣衫。罗氏的三寸金莲根本跑不快,她眼中噙着泪,奋力地向池塘边跑去。
她用双手奋力扒拉开众人,一下子扑倒在春文的身上。她轻轻地抚摸着春文冰凉的身体,温柔地呼喊:“儿啊,你醒醒啊,娘来了。”
晚妮看着罗氏肝肠寸断的样子,越发哭得凶了。枣花在一旁轻声的劝慰罗氏。然而,罗氏的眼神一直盯着春文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一刻都不曾离开。
她张开手臂,慢慢地把春文揽在怀里,头挨着儿子的小脸,温柔地笑着,嘴里轻轻地哼着催眠曲,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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