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又急又恨,来回在走廊里不停地走来走去。这么长时间,他都不敢回到如烟的身边,因为一看到她痛苦的表情,他的心都快要碎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医生们陆陆续续上班了。或许是累了,如烟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主治大夫走进来,查看如烟的情况。
一见到如烟的模样,大夫大惊失色,对身边的护士说:“赶紧安排病人进手术室,快!”春生想要进去陪护,被强行推了出来。
站在门外的春生发觉时间从来没有过得这么慢过,仿佛一秒钟都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宁静,让春生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心急如焚地扒开手术室的门,眼睛紧挨在门缝上,拼命往里面看。可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姚氏在一旁也是不停地走动,双手来回地搓着,嘴唇哆哆嗦嗦的,不知在念叨什么。
门哗啦一声打开了,有个护士朝外面喊:“刘如烟家属来一下。”春生慌忙凑上前,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我是。”
护士看了一眼春生,递过去一张纸,说:“签字!”春生抬眼一看,却是一张死亡免责协议,他疑惑地问:“护士,这,这是什么意思?”
护士不耐烦地看他一眼:“赶紧签字,小孩平安无事,大人失血过多,我们正在抢救!”姚氏听到这里,腿一软,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
春生潦草地画上自己的名字,一把塞给护士,赶紧过去扶起岳母,让她坐在凳子上:“妈,你别担心,应该没事的。”姚氏捂着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说一句话。
一个护士抱着婴儿走了出来,递到春生的手里:“是个女孩,5斤8两,健康。可是••••••”她低头看了一眼孩子,对春生说:“大人失血过多,大人可能救不过来了!”
“什么?!”春生猛地往前一冲,几乎将护士撞倒。他忽然意识到,手中还抱着孩子,赶紧站住,焦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产妇失血过多,加上身体虚弱,恐怕,恐怕我们也无能为力了。”说完,转过身,默默地走了。春生站在原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孩子,转身把孩子塞在姚氏手里,一下子冲进了抢救室。
产床上,如烟的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安静地躺在那里。她的身下满是血迹,屋子里散发出一股血腥的味道。春生冲到床边,轻轻地抱起如烟,他发现如烟真轻啊!轻的好像没有重量。
大夫和护士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春生热泪纵横,趴在如烟身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他心爱的如烟就这么走了,连一句话都不曾给他留下!
真正可怜的是这个孩子,刚刚来到这个世上,还没有来得及看她母亲一眼,还没有来得及吮吸一口母乳,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姚氏抱着孩子也跑了进来,一眼看到春生抱着如烟痛哭流涕的样子,也大叫一声:“如烟,我的孩子!”旁边的护士眼见她双腿瘫软,赶紧扶着她的胳膊,把孩子从她的手中接了过来。
柳云天帮着春生料理了刘如烟的丧事,也不知到该怎样劝慰他。春生抱着孩子,忍不住又哭了出来。柳云飞拍拍他的肩膀:“春生,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便吧。”
看着春生渐渐止住哭泣,柳云天又问:“春生,你打算怎么办?”春生茫然地望着舅舅,柳云天一指他的怀里:“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春生低头看看怀里熟睡的孩子,眼圈又红了。姚氏为孩子取名半香,取自唐代皮日休的《夜会问答十》“半睡芙蓉香荡漾”,是希望她将来做一个馨香满怀的女子。
是啊,如今自己既要照顾一病不起的岳母,还有管孩子,显然是力不从心啊!
柳云天看了他一眼,试探地说:“不如,不如送回老家,让你母亲抚养比较放心一些。”春生想了想,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听到春生要把孩子送到乡下,柳氏心如刀绞,紧紧地抱着孩子,死活不肯放手。看到这孩子,就如同看到了自己的女儿,让她如何舍得?!
可怜的孩子,刚出生母亲就去世了,别人家的孩子在母亲的怀抱里安然入睡,这个孩子却整夜整夜地哭,是不是也知道自己身世凄惨,才如此为自己用哭声鸣不平的?
春生为难地看了看舅舅,又看了看岳母,蹲在地上捂着头,不再说话。
柳云天见状,走到姚氏面前:“亲家,孩子太小,你如今身体又没有恢复,只是暂时送到我姐姐那里照看,等你身体好些了,再把孩子接过来也无妨啊。”
姚氏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春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我知道现在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该留下这个孩子。”
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孩子娇嫩的脸庞,接着说:“可是,我一看到她,就像看到了女儿一样。如今,如烟和她爸爸都走了,老天不如把我也收了去,一家人团圆,也是个痛快!”
说完,姚氏又哭了起来。柳云天为难地看看姚氏,耐心地等她心情平静一些。然后,对春生说:“事不宜迟,明天我和你一起送孩子回去!”
姚氏已经听出来柳云天话里命令的口气,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阻拦都无济于事,只好抹着眼泪给孩子收拾东西。 、
孩子虽小,要带的东西却一样也不能少。姚氏这个也让带上,那个也装起来,恨不得整个家都跟着孩子搬过去。
马车早已备好,姚氏却迟迟不肯撒手。春生迫于无奈,硬是从姚氏手里把孩子抱了过来。马车跑出去许久,春生还能听到姚氏撕心裂肺、依依不舍的哭喊声。
柳氏早已接到儿子的书信,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实话,因为生了一个女孩,原本柳氏心里不是太痛快。可春生说,孩子娘生产的时候死了,这让她对这个孩子心生怜悯。
接回来就接回来吧!柳氏心想:反正家里还有晚妮照顾着,应该能给她拉扯活。
柳氏心里清楚,这个孩子回来,就凭自己带肯定不行。她偷眼瞅了瞅晚妮,发现这妮子今天的眼圈都是红的。
唉,这闺女心善,孩子回来应该会善待她的。不过,柳氏还是决定试探一下晚妮。
“哎呦,我那可怜的儿媳妇哟!”柳氏坐在椅子上,双手拍着大腿,咧着嘴嚎哭起来。
书信是晚妮念的,她自然知道事情,为了这事儿,她还半夜躲被窝里偷偷哭了好几回呢!
她替如烟惋惜,多好的女子呀!怎么就说没就没了了?!她也真心心疼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就像自己一样从小就没人疼,那种滋味只有自己心里知道。
看到柳氏悲伤的样子,晚妮走近她,蹲在她腿边,轻声安慰:“娘,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啊。”
柳氏一把搂住晚妮:“妮儿,你说,我咋就那么命苦啊?!你爹走的早,好容易盼着春生成了家,如今这儿媳妇又早早撒手人寰了!呜呜呜••••••”
晚妮心里顿觉凄凉,是啊,这赵家这些年,也不知道怎么,竟然一直在经历这些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晚妮帮着柳氏擦擦眼泪:“娘,你别伤心了,好在,不是春生嫂子还给你生下了一个小孙女吗?”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我更是愁上加愁啊,孩子这么小,我又是这么没材料,啥活都干不好,如果有个闪失,可怎么对得起她死去的娘啊!”
这也是晚妮犯愁的事情,大队里缺一个妇女主任,公社领导推荐晚妮,晚妮也都答应了。可是,如果把孩子接到家里,晚妮就不可能心无旁骛地去当这个妇女主任。
柳氏仰起脸,可怜巴巴地看着晚妮,她害怕晚妮心里惦记着去大队当妇女主任,这一段时间,这丫头嘴角眉梢都是笑意,走起路来都是虎虎生风,嘴里还一直哼着:“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
柳氏看着心里别扭,她可不希望自己留在家里的丫头变成一只挣脱了线的风筝。
如今,因为一个孩子,能把她那颗在外面放飞的心圈回到家里吗?其实,柳氏的心里也没底。
晚妮的头低低地垂下来,是啊,如今家里就剩柳氏一个人,自己勉强管自己,让她再带一个没有满月的孩子,显然不现实。
可是,晚妮更希望自己生活,自己的时间由自己来掌握。她抬起头,对着柳氏说:“娘,我还是想当这个妇女主任,毕竟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
柳氏一听,立马从椅子上出溜到地上,张开大嘴就开始哭喊:“春生他爹呀,你咋就那么狠心,撇下我们孤儿寡母,如何度日呀!”
柳氏一边捶胸顿足的表演,一边偷眼观瞧晚妮的神情。晚妮心里清楚,柳氏的话明着哭丈夫,实际上就是给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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