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瑞恺突然摔碗,惊得我心头一颤。
下意识轻抚尚且平坦的腹部,我放柔声调,“曹瑞恺,你冷静点。我不想找麻烦,我跟你谈,是要解决问题。”
望向我的眼神变得凉冷,他嗤声,“林蒹葭,你要解决的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他说出了实话,且丝毫不留情面。
指尖滑过布料,我慢慢握拳。
深深吸进一口气,随后我缓缓吐出,“是,我承认我自私。我来找你,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爱的人。但是曹瑞恺,彻底解决孟想的事,对我们来说,是双赢的。你既然在乎孟想,必然不想他浑浑噩噩过完余生吧?他再这么玩下去,除了你,谁还把他当朋友?”
拂开碗筷,他倏地起身,“孟想有权选择怎么过他的人生,你和我都无权干涉。”
他作势要走,我忙不迭扣住曹瑞恺的手腕。张皇间,我整个人挨着他,嘴巴凑到他泛红的耳垂,“曹瑞恺,如果,你小时候认识的那个孟想,仅仅是睡着了呢?”
抛开蒋乐撒谎的小概率事件,我其实根本不知道目前这个方家垣到底应该是谁,更不清楚治好人格分裂的“孟想”会不会变成曹瑞恺记忆中那个。
可眼下曹瑞恺对我敌意太深,除了这个条件,我想不到什么能诱-使他跟我合作。
如果他能被钱收买,凭他和孟想那可以近极又可以远极的关系,他何苦守在那家小规模的洗车店?
“你什么意思?”果不其然,曹瑞恺停止挣扎,回过头审视我。
我靠得愈近,放低声音却保证字句清晰,“我说,孟想有人格分裂。在你认识他那会儿,或者之前或者以后,他病了。所以,你们重逢后,你才看到那个与记忆里迥然相异的孟想。”
他忽然大力抽走手臂,我怔忡之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刚才着急拦住他,不经意间胸-口挤压他的胳膊了。
难怪他又是脸红又是身体僵硬的。
我也怪不好意思的,清咳两声,试图缓解尴尬。
转过身,曹瑞恺重新面对我,狐疑地打量我。
我抬头挺胸,目光如炬,不怯场,更坦荡。
对视许久,我觉得火候够了,轻飘飘问:“曹瑞恺,我有必要拿这事骗你?这种随时可能穿帮的事,你觉得我稀得捏造?”
眉骨微动,他收起表情的锋芒,拉开椅子,重新坐回座位,“你想要我做什么?”
曹瑞恺了解童年的孟想,照理他是最有可能发现孟想得病的。但是他们分开太久,久到曹瑞恺觉得孟想性情骤变是合理的。要不是蒋乐提及,我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毕竟,我只见过一个装疯卖傻的蒋新怡。
现在看来,跟孟想相比,她的疯傻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我不清楚孟想和方家垣什么时候变成一个人了,我觉得小时候的可能性更大。我找你,是想你回忆当时孟想和他母亲的生活。有没有某个契机,可能导致他性情大改。”
Herman在德国过得风生水起,孟想在S市各处兼职的记录同样不可磨灭。即便他有私人飞机,往返两个国家之间玩角色扮演也难于登天。
因此,不能抛开近几年他们之间才死了个的可能性。倘若是这个可能,找曹瑞恺没用,问温有容更有用。
温有容和方家垣是死敌,许照月曾经是方家垣的棋子……
二哥是我枕边人,他忙完我随时能问。
曹瑞恺不行。
眼珠右移,他应该在回忆。
我静静等着。
寂静里,时钟的滴答声尤为明显,亘古不变的调子莫名听得我心绪紊乱。
时间苍茫,不为任何事情改变行走的节奏。
可身处滚滚红尘的我们,不得不为心头事奔波。
“林蒹葭,我一时想不起来。”曹瑞恺沉声道,继而着急辩驳,“不,不是。我能想起孟想很多事。太多了,我不知道哪件事可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林蒹葭,我可能还没有消化。”
我心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安抚他,“曹瑞恺,不要急。目前掌控身体的人是方家垣,就是孟想的双胞胎哥哥。他不知道你的存在。他要知道,为了‘活’,会对你不利。我这次来没人跟踪我,但我不能确定。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保护你。”
“如果你所言非虚,万分危急时,我有办法让方家垣变成孟想。方家垣我都不怕,还怕什么?再说,我越谨慎、越反常,越引人注意。”
倏忽之间,曹瑞恺好像摸透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刹那,我仿佛看到了年少时仗义保护孟想的曹瑞恺。
曹瑞恺铁定介意重逢后孟想的疏冷,人格分裂未必是最合适的解释,却是他最想要的。
由是,他再厌恶我,再担心我伤害孟想,都与我做了短暂的同盟。
我和曹瑞恺一前一后离开,那会儿温有容的电话还没打来。我惦记着,司机问我去哪,我便说了公司的地址。
前台正好是熟识我的那个,直接放了行。
摁了电梯向上键,我站如松,等。
“叮”,最右侧的电梯打开,里头走出西装革履的男人,乍看有点像温有容。细看呢,他鬓角发白,眼角皱纹明显,五官没什么出挑的,整体也不如温有容大气。
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颇有气度的商人。
温知礼。
温有容的三叔,近段时间明着要打压温有容的三叔。
迎面撞上,我压着火喊人:“三叔。”
锐利的目光直勾勾盯住我,我顿时不适:光被他看一眼,我就觉得被侵略了。
“怀孕了?”
电梯门自动合上,碍于他问话,我赶不上了。
我敷衍“嗯”了声。
温知礼略略弯腰,嘴唇几乎要贴上我的耳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子嗣吗?”
我抿嘴,勉强保持微笑,“不知道。”
一声冷笑钻入耳蜗,他威胁,“想要顺利生下孩子,就去求老二识点眼色。挡路狗,不该他当的。”
骂谁挡路狗呢?
温有容是挡路狗,那我不是母狗?我怀的是狗崽?
还威胁我了?
当我吃素?
管他什么尊敬长辈!
我冷哼,“三叔,您没孩子,应该是您没能力吧。我看三婶哪儿都好,就是眼光不好。您说二哥挡路?您不瞧瞧,现在谁才是温氏集团的正主?搁古代,您就是欲图篡位的乱臣贼子。”
“你!”温知礼直起腰,怒气冲冲地等我。
我绕过他,摁按钮,电梯门一开我就跨进去。
估计是顾及他在公司形象,他没有追上来跟我对骂。
我愤愤不平:早知道温知礼现在会有如此可憎的嘴脸,当初我去B市,就该顺便给他的项目裹乱。
温有容这会,十有八九是跟温知礼开的。
我走出电梯没两步,就接到温有容拨来的电话。
“醒了?”可能在会上说多了话,他嗓子比往常哑。
隔着电话线,听起来更为磁性。
冷不防戳得我心口发酥。
方才温知礼给我的郁结顿时散去,我眉目染笑,“二哥,我来找你了。”
“还真是。”
一道声音从手机这头钻入,一道声音在几米开外,两道重叠。我分不清哪道从哪儿来,但我知道都是温有容。
抬眸,我冲他烂漫而笑,“怎么?不欢迎?”
温有容长手一伸,将我揽进怀里,完全忽视办公区七七八八打探的目光。
我早就练就比铜墙还厚的脸皮,镇定自若地倚在他怀里,横穿办公区,抵达他的私人领域。
拉上窗帘,他分-开我的-腿,摁我坐在他大腿上,且是面向他的。
距离冷不防拉近,我怪不好意思,又喜欢他凛冽的气息包围我。
下巴抵住他的右肩,我把骂温知礼的事告诉他了。
“有点麻烦。”
我以为他会夸我做得好,结果他装腔作势说了这句话。
手掐住他的腰,我不乐意了,“我哪里做得不好?”
“今晚回家,三叔也会在。”他说,“我们领证这事,爷爷没点头呢。”
最棘手的温蘅我都不怕,何必怕温知礼从中作梗?
更何况我现在不仅有结婚证,而且怀了他们温家的骨血。
想到孙榭的命运,我又觉四肢发寒。
凛神,我问:“为什么回去?你准备好了?”
他的手探-入衣摆,粗糙的指腹勾划我的腹部,他孩子气地跟我们的孩子沟通。
“爷爷前段时间感冒,复发几次,这次又发了高烧。医生说,爷爷的情况不容乐观。”
这个不容乐观。
倒值得玩味了。
如果能温蘅能熬过去,那温家还能维持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要是温蘅死了,遗嘱这事就有得争。没了震慑小辈的主心骨,没野心的都可能有野心了。再加上一些旁支的亲戚,那可真是热闹了。
“回去可以回去。”我说,“你公司的事情别懈怠。周密这些人,该用还得用。”
屈指,上滑。
沁凉覆住温-暖。
我瞬间打颤。
气不过,我咬他肩膀。
他哪里会疼?
不过作妖得更厉害。
我妥协,松开,she头卷过沾-染-咸-腥的牙齿,“你要是能放下这些,我不在意。”
这是真的。
如果想要扳倒温有容、整死我的人都能消失,我想要的并不多。
他放过我,“我还没给你找到家人呢。”
轻描淡写一句,直直逼出我的眼泪。水光模糊视线,我凭感觉吻上他的脖子,沿着颈线,摸索至下巴,哆哆嗦嗦吻过胡茬,最终衔-住他的嘴唇。
便纵他在哄我,我也感激他愿意哄我。
缠-吻过后,我软在他怀里,“差点忘了,方家垣的事有眉目了。”
“嗯?”左手掌心包住我后腰,腾出的右手又开始卷我的头发玩儿。
我将来不及告诉他的尽数倾吐。
他沉吟,“你其他别管,就等曹瑞恺联系你吧。至于德国那边,我来查。”
在赶回温家的路上,我存过温蘅装病的念头。
但见到卧病在床、形容枯槁的老人后,我又摒弃了。
他应该是真的病了。
要是好起来,温蘅还是温蘅,独断专行、蛮横霸道。可若好不起来……也就……
小姑姑带着宋小巫回来了,约摸是病中,温蘅并没有排斥宋小巫。孩子脆生生喊爷爷,他居然满眼泪光地应着。
场景是令人动容的,但主角是温蘅,我便无动于衷。
退出病房,我心情不太舒畅,宋小巫许久不见我,自然缠我。
小姑姑大约是感激我的,温温柔柔对我说,“老二媳妇,孩子想你,你多陪陪她吧。”
比起之前恣肆飞扬、特立独行的艺术家,现在的她,倒更像是母亲了。
她应该正在慢慢克服心中的恐惧,想着好好养大宋小巫。
我替宋小巫高兴,便领他回了温有容的卧室。这回,我是温有容名正言顺的妻子,住他的房间谁有异议?
最反对的温蘅,今夜躺在病床上,发不动脾气。
其实我和宋小巫没什么可玩的,我监督他写作业,同时放些徐萌推荐的乐曲,陶冶我自个儿孩子的情操。
夜深了。
温蘅又把温有容他们喊进卧室,小姑姑说是洗过澡了,想我送一送孩子,否则就让孩子陪我和二哥睡。
我瞧了眼并不大的床,而且害怕尝过甜头、放松警惕的男人会不顾孩子在乱来。
还是觉得送他去隔壁的小楼。
“姐姐。”走在万籁俱寂的庭院,他突然喊我。
“嗯?”我揉了揉他的柔软的短发。
他颇为严肃,“我要跟你说个秘密。”
虽然我不相信他有什么秘密,但我还是单膝跪地,将耳朵凑到他跟前,“说吧。”
他说:“我晚上睡不着,就能在隔壁房间听到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
这孩子认真地补充,“姐姐和叔叔晚上也会有。”
我听闻,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旋即,我又觉得不对劲。
三栋二楼小洋房,小姑姑住的那栋,好像只有常年不在家的温知行和温榆,怎么可能有“奇怪的声音”?
莫非是小姑姑养了小情-人?
艺术家,私生活混-乱都有由头。
如果是她,宋小巫听不出来?
二哥折腾我时,我的声儿,好像也跟平时不同……
“小孩子别乱说。”他冷不防表现出早熟,我就想起他在Friedrich的城堡里吃过苦,忍不住心疼,“你下次按时睡觉,听见了也别怕,更别管,知道吗?”
宋小巫“吧唧”亲了口我的脸颊,“我知道姐姐对我最好,我连妈妈都没说。”
莫非,他回到小姑姑身边,真是因为觉得她太孤单?
我怀着呢,要是以后我的孩子更喜欢别人,我肯定不大舒坦。
站起,我揉乱他的头发,“这个是我和你的秘密。但是呢,你答应我,以后要更喜欢你妈妈,知道吗?”
小家伙点头如捣蒜,腮帮子鼓起,小松鼠似的求表扬。
我牵他手往前走。
把他送回小姑姑房里前,我亲了亲他的鬓角,“乖孩子。”
他笑得眉眼弯弯,我的骨头随之酥软。
跟小姑姑寒暄几句,我便离开。
经过宋小巫所说的隔壁房间,门缝底下没有光,里面应该没有人。
我鬼使神差推开门。
门没锁。
毕竟这事做得不光彩,我不敢发出动静,轻轻关上门后,我甚至不敢开灯。
就着稀薄的月光,我往里走,打量这房间。
装潢特别简单,既像是温知行的,又像是温榆的,说不定仅仅是个客房。
“你他妈别以为我不敢!”
按着的浴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吼,我吓得不轻,本能地拉开近旁的衣柜门,躲了进去。
宋小巫不是说半夜么,怎么现在就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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