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开创新政,垂怜黎民,勤敏为政,威仪天下,故玄朝社稷安稳,天下太平。然而新帝原为太子,先是加害先帝篡位,又加害先帝幺子,如今昏庸无能逃窜鄞城,都是咎由自取!”
经历了这几天的磨砺,苏双月早就练得波澜不惊,可在听到他把两项罪名都加在独孤身上时,还是不由得呆愣了一下。
更让她惊异的一幕,是百官至始至终对他的说辞没有片刻异议。
天际烟火的炸响还在耳边兜转,苏双月随着烟火看过去,这才发现,所有烟花,都是从朝凤宫的方向发出的。宫中若没有庆典和设宴,是不会放烟火的。那么今天的朝凤宫……她试图挪了两步,祭台顶端是绝佳的俯瞰视野,从这里看过去,稍加留意,不难注意到朝凤宫里如流的人群。今日的朝凤宫,突然多出许多女子的身影……
是了。女子。
文武百官,命妇女眷。
明白了独孤弋为何有把一切操控在股掌之间的信心时,她猛地抬起头。独孤弋整张脸都笼罩在日出的光晕里,凌厉的棱角,冷硬的语气,不带一丝笑意。
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被阿霁的啼哭声打断的。
独孤弋从侍卫手中接过阿霁,不带一丝表情,“……如今本王将先皇幺子带回帝京,有苏姑娘为证,这孩子的确是先皇所出。”
这是他第一次抱自己的孩子吧?
“敢问姑娘,这孩子果真是先皇所出?”台下响起了一把苍迈的声音。
苏双月看看阿霁,然后扭过头,透过缭绕的烟云,复看向祭台下那么多张苍白恭敬的面孔,目光里透出淡漠的凉意。
独孤弋看向发问的观礼台发问的几个大臣,都是玄朝的三朝元老,仪仗着名誉在朝中颇受敬重,故而他能用名利封住那些三品以下大臣的嘴,却没有自讨苦吃去碰那几个元老的钉子。
他现在只平静地等着苏双月说出他早就准备好的回答。
“小皇子的确是先皇所出。”
那几个大臣咄咄逼人,“苏姑娘可有证据?”
“证据?”苏双月眸色扑朔迷离,声音依旧清清冷冷,“小皇子是由我亲自接生,我最清楚不过了。先皇信任我,才将我召进宫照顾时有身孕的薛贵人。只可惜薛贵人当时寸步难行,受新帝逼迫,迫不得已才让我对外声称她腹中胎儿是一个肿瘤。”
捕捉到独孤弋眸中一闪而逝的复杂,见为首的几个大臣面色不减,她又补充了一句。
“古法有滴骨认亲,也有合血认亲。你们大可取小皇子的血与薛贵人或六皇子的融合,再不济,取小皇子血滴骸骨,血侵骨肉则为血亲,这也未尝不可。”
话音刚落,那几个大臣的脸上便刷地褪去了血色。
为首的老臣顿时脸色煞白,“你……我们若是刨出皇陵,冒犯先皇,这不就是大不敬了么?!”
“是忠是敬,都是几位大人的事。民女只是交代实情,还请几位大人不要怪罪。”
独孤弋有些意外地看向苏双月,眼神一颤,继而又在她耳畔笑开。“虽然有些胡闹,但做得不错。”
苏双月冷然地看着独孤弋。
他似乎是意外她竟然比想象的要聪明,尽管苏双月刻意保持着距离,从观礼台的角度看过去,两人却像是紧紧并肩而立,显得几分暧昧不清。
随着苏双月的话音落下,响起的又是一片细细的议论声。兴许是亲眷都被扣押在朝凤宫,很快,观礼台上的议论声便平息了下来。
“老臣恭迎小皇子回京。”张将军首先走出一步,一撩衣袍,单膝叩地。
紧接着,观礼台上响起整齐的应和之声——
“臣等恭迎小皇子回京!”
苏双月微一侧头,阿霁似乎没见过这种场面,很是害怕,一个劲想要挣出独孤弋的臂弯,见到苏双月看过来,便撇了撇嘴,圆溜溜的眼睛里盈满了泪。苏双月心中一酸,却只能看着他,无可奈何。
他们都一样……只要天下人认可阿霁的身份,阿霁的日子,便是翻天覆地,再也回不去了。
独孤弋睨着俯拜在脚下的人,仿所有人不过是他脚下一抔黄土。终于等到这一日,不觉浮起笑意。
食髓知味的人,才完成踏上权势之路的第一步,他不会让重权就这样流走。
天地间所有景象都成了缩影,变成苏双月眸中一个淡淡的光点。苏双月有些头晕目眩,从这些斑驳陆离的剪影中俯瞰而过……最终,目光不受控制地,被隐没在无数来宾中的一双眼睛,吸引住。
即使距离不可接触的遥远,思绪电光石火之中,浑身却陡然僵硬。
“夜、祁、墨?”在无数道身影之中,唯有他的目光,冷漠,幽深,没有一丝温度,比这寒月的飞雪还要冰冷彻骨……
苏双月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又很快被鸣钟的响声埋没了。
“怎么了?”独孤弋冷冷地问她。他一直暗暗地观察她,难得见到她神色异样的时候,在烟火和鸣钟的掩饰之下,却听不见她本就压抑的惊呼。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茫然人海,却没有一丝异样。
大概以为她不适应这么隆重的场合,独孤弋竟然从袖中抽手,将她拉近他身边:“今日表现不错,等你回宫,本王好好赏赐你。”
独孤弋今日……大概是因为喜悦,有些不一样。
苏双月慌乱地一凛,挣开他的手臂,走开几步后躬身:“民女有些不舒服,想先行告退。如此良辰美景,王爷自己多享用。”
独孤弋怔了怔,只能点头答允。苏双月却顾不得他答不答应,已经先行一步调头,辞退了宫人的同行,独自恍恍惚惚地离开缳丘坛。
头晕愈发厉害了。
日光晴明,空气却是像那双眸子一样,夹着痛心的浑浊,冷得窒息。苏双月跌跌撞撞地走,心头萦绕的却是人群中那一双深若寒潭的眼睛。
时至如今,她都在做些什么?今天她为阿霁正名的这番话,不仅把阿霁和薛凝推向了深渊,也给夜祁墨的路添了许多障碍。看似身不由己,仿佛陷进了一个又一个被动的选择里,可这条路,也是她自己选的。
苏双月毫无目的地在冷风中乱走,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现自己迷失了。
在这座宫城带来的生活中,迷失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前方细雪蒙蒙中亮起了缥缈的灯火,忽明忽暗。耳边似乎响起了嘈杂似刀剑相击的声音,苏双月依旧神思不清醒地胡乱走着,一个宫卫追着黑影一路急急跑过来,猛地将她撞倒在地。
那一下子不轻,苏双月跌倒在雪地之中,衣摆的一蹙蹙梅花在雪地中绽开,鲜活似血。
与此同时她抬眸,发现了对方佩剑之上镶嵌的纹饰。
正四品的御林军首领。她意识混沌,听到对方一声“怎……”后却是不说话了。她茫然抬眼,却对上对方定定而有些痴迷的神色。
“天冷,姑娘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男子嘴边牵起一个笑。
她很熟悉这种眼神。即使她今日穿着华服,对方却未必会把她和祭台上高高在上的苏姑娘联系在一起。独孤陵带着傅明敏和顾春锦南逃,剩下的没有仪仗亦或是不受宠的妃子,大概最终的结局就是像她一样狼狈地跌倒在尘泥里。
几日的血洗皇城,烧杀劫掠,独孤陵原先的妃嫔沦为六王府侍妾或者官妓的消息,她也听了不少。
这个时候在这里能遇到的只有后宫的美人,而成王败寇,既然是独孤陵抛弃的人,命数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他把她当成独孤陵的妃嫔了。
男子又呆呆地看了好一瞬,最好终慢慢凑近,逐渐浑浊的气息喷洒在苏双月头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她整个人身子紧绷,颤抖了起来。
她的头脑中轰地一下炸开,眼前的男子的脸在她面前分散又重合,意识到危险后,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跑,便本能地往后瑟缩。
男子反倒觉得有趣,玩味似的靠近。苏双月瞳孔中那张脸渐渐变得清晰,紧接着,一只手禁箍住她往后挪的腰肢,另一只手同时捂住她的嘴。
她拼命挣扎,男子不怒反笑,随后一股力将她从雪地中毫不留情地拖了起来——
但只有一瞬,又重新跌坐回。
就在她陷入绝望之时,男子发出惨然的一声惊叫,带着悚然的神情,倒在了她身上,又被身后一股力划向一边。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苏双月还来不及发出尖叫,呆愣愣地坐在原地。下巴突然被一把剑轻轻挑起,与此同时,她看到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人离她很近,寒风中宽大的衣袍纷飞如墨,俯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苏双月神情飘忽,他灼灼的目光里,一丝讶异很快便被飘忽的热度驱散。
苏双月目光一颤,直到被护在怀里,鼻尖都萦绕着淡淡的清香,她终于抑制不住,身子开始颤抖,声音也在颤抖,只是呜呜咽咽的,却说不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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