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畏畏缩缩的说出冲撞神明的诊断,一把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显得格外沉缓。
皇帝露出了饶有趣味的表情,“爱卿且说清楚。”
“你们太医院的人,也会信什么冲撞神明中邪的事么?”
独孤弋的声音并不大,但迫于皇威,殿内的人本就谨小慎微出奇地安静,他这一打断,数十双眼睛都纷纷向他看去。
“回陛下,宫中曾出现过搅弄巫蛊的事,臣入太医院十余年,卷宗有载,陛下也是清楚的。”
太医低头,颇有些心虚地说。
独孤弋面带痛苦狐疑地盯着他看,太医目光微闪,躬身把头低得看不见独孤弋的视线。
皇帝的眼神却是瞬间锐利了起来:“如若真有人在宫中行巫蛊之事,朕必不会轻饶!”
端肃的话一开口,太医立刻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当然……依老臣之见,六皇子这症状,更像是冲撞了神明,稍作思量,安息片刻便好。”
气氛顿时严肃了起来,独孤弋不由得圆宥道,“父皇息怒,儿臣自有父皇庇佑,相信也没人敢擅行巫蛊。”
“最近你许久没进宫,倒没怎么听到京畿里的民情了。怎么,这次进宫来,是给父皇带不好的消息来了?”
见皇帝话锋已经转了,太医愈发提了一口气,老实地恭立一旁。
他这一句“父皇”,独孤弋是很久没听到了,此刻觑见皇帝威压的面色,浑身微微一凛,作揖道,“父皇言重。有父皇在,京畿自然是一片太平,民生安乐。”
“哼!什么民生太平,只怕是有人刻意粉饰太平!”
皇帝蓦然一甩袖,冷冷地吼道,“你当真以为,你们喝酒行乐密结私党,在宫外胡作非为,这一筐的好事,朕都不知道吗!”
独孤弋吃了一惊,惊讶连带着难堪都在脸上僵了好一会儿,才惶惶然地想要开口解释:“父皇,儿臣委屈……”
一开口,却发现这样一来,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罪名了吗?
欲擒故纵,高。实在是高。
独孤弋揣着一颗惴惴的心,徉装身上伤痛加剧,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儿臣实在是委屈,不知父皇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儿臣此次进宫……实时听说薛贵人香消玉殒,担心父皇忧心过度。”言语间都是恭敬不敢忤逆的意思。
提到薛凝,皇帝闭了闭眼睛,收去了凛然的锐利,对跪倒在身前的独孤弋说:“你起来。”
“是,父皇。”
起身后,虽然皇帝与他闲话一些别的事,他仍是心有余悸,话不对题。思绪缠了好几圈,直到半个时辰后,突觉身上无比轻松。
“想必真是冲撞了神明,儿臣这会儿觉得疼痛都消解了。”撇去一身疼痛真是畅快,虽然来因不明,在皇帝和太医的面前,他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兴许是数落了独孤弋一番,和他这半时辰的谈话,他倒是收敛了以前自大狂傲之气,皇帝自然流露几分喜色,忙令太医上前再次探看。
太医探了半天脉,歪了歪头,“恕老臣直言,六皇子脉象平稳,和先前并无不同。”
“既然如此,儿臣回去后一定诚心礼佛,洗去一身污秽,以期神明保佑。”
独孤弋百思不得解,也只能信了他的话,与皇帝告退后,便又回到了府内。
夜色浓重,马蹄声吧嗒吧嗒地转至城东。独孤弋的府第在月色下显得愈发繁华庄严,正门矗立的两座雕刻精细的石狮预示了府邸主人高不可攀的身份。念及这还是皇帝亲赐的府邸,独孤弋心头涌上莫名的讽刺,不动声色地笑了下。
独孤弋好不容易消除了疼痛,浑身却如散架一般浑然无力。马车蓦然停下,正门两旁侍卫警戒之中,琦音已等了许久,连忙迎了上来:“恭迎主子回府。”
独孤弋没怎么看她,下了马车直往府内走,见他脸色不好,琦音以为宫内出了事,自然也不敢多问。
一路跟了上去,直到转过月牙门,她正揣测着独孤弋的心事,他却想起什么,脚步一停,率先开口了:“你今日怎么来这里了?”
琦音停下脚步,一顿,“宫中无异象,奴婢因此出宫来,想着能帮主子一些忙。”
“糊涂!”独孤弋回身,沉声喝道。
“主、主子!”
这突然腾起的怒把琦音吓得不轻,登时就脸色虚白,跪倒在青石地上。
“再平静的皮囊下,凡一举一动都能搅起风雨,宫中更是如此。我派你潜入宫中,是让你和那些废物一样,只会无事报平安的么!”
空气中霎时安静下来,一股浓重的杀意在两人之间流转。琦音只能将头俯得更低,紧紧贴在地面上,一下接一下,抬头又磕下,声气瑟瑟地道:“奴婢知错。奴婢定当竭尽全力完成任务,奴婢定当看守好苏双月……”
“不必了。”独孤弋突然打断,声音中是不容反驳的威慑力。
琦音微微抬眸,颇有怯意地看了他一眼,还来不及将他自认倒霉的表情收进眼底,连忙又低下了头。
“你回宫后,好生招待苏七姑娘,好饭好菜地伺候着,没有我的指示,一切唯她是命。”
琦音这下是真的一头雾水了,听到独孤弋喊苏双月的名字,又想到白日里苏双月才在宫里甩了她一个巴掌,苍白的面孔一侧,还印有一痕掌印的地方都气恼得发了红。
独孤弋甩袖,眼不见心不烦地示意她退下,半晌,琦音却俯地不肯起身。
“还有什么事吗?”
“奴婢有一事不明白。主子一直处处提防她,怎么如今反倒替那个贱.人说话了?”
“什么贱.人不贱.人的?”独孤弋看向女子俯地的身影,不悦道:“虽然她并非善类,但如今她可是宫里薛贵人的守灵人。”说到这里,他又觉得指尖隐隐约约传来一丝疼痛,嘶了一声,怪异地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想必是家宅不宁,在宫里与我作对就算了,在本王的府邸里也能触犯的么?”
“家宅不宁?”琦音踌躇着道,“……主子这是何意?”
“你别管我什么意思,总之,照我说的做就是了。但凡让我知道你怠慢了苏七姑娘,我定会拿你问罪。”
“主子……”琦音刚想继续说,就被他一个不明觉厉的眼神瞪了回去,顿时话都噎住了。
一连在皇宫里住了两夜了,由于守灵人这个特殊的身份,苏双月仿佛被禁足一般,一直待在薛凝的寝宫里,兴味索然。白日里行动不便,本想着到了晚上会有一番作为,然而偷偷于宫内夜行两夜,宫城之大,要找到一颗小小的药丸,也是无处可寻。
次日一早,苏双月很虔诚地在内室跪坐了一个时辰,脑海中天旋地转的,却是筹算着,排查出不死药遗漏在哪座宫殿有最大的可能。
此时,身后突然珠帘响动。琦音掀帘进了来,身后唯诺乖巧地跟着香儿,瞧见室内的景象,琦音脸上的不屑丝毫不减,却突然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请安:“苏姑娘一大早的便起来念佛经,当真是有心了。”
这诡异的气氛在不大的内室里弥漫开来,香儿忙不迭的,也紧跟着躬身一礼。
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里满满的敷衍。苏双月不理睬她,只当她是挨了一个巴掌后长记性了,反轻巧地一笑,“你来得正好,我正缺一个人帮我理一理这些佛经呢。香儿,你吩咐膳房,要些早膳来。”
“是,苏姑娘。”香儿打量了一眼琦音不悦的面色,正要转身离开,手上一紧,手腕处忽然被琦音狠狠地掐住。
“姐姐——”
“香儿这丫头办事毛毛躁躁的,半点不利索,只怕会惹郡主不开心。不如由奴婢到御膳房跑一趟,香儿留在这里帮郡主抄写佛经,如何?”她一字一句,几乎是忍着情绪从唇齿间挤出来的。
觉察到不妙的气氛,香儿一下子脸上写满了惶然,正要还和她推脱,苏双月却淡淡地开口了,“也好。你吩咐御膳房,要一份薛凝姐姐之前喜欢的饭菜即可。”
薛贵人陨世后,几乎是整个寝宫的人都在守灵了。因无人敢有所怠慢,琦音往御膳房通传后不久,四个小宫女便提着菜肴从御膳房出来,一路随着脸色难看的琦音,不停歇地赶往薛贵人的寝宫。
正拐进薛凝寝宫的时候,琦音却忽然打住步子,蓦地回过身来,目光肃杀寒冬一般的扫过随之停步的四个小宫女,惹得她们心下不禁缩了缩:“琦音姐姐可有什么吩咐?”
琦音俯向她们手中提的食盒,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目光瞬的阴狠起来,“把这些食盒揭开。”
她突然没来由的变了脸色,四个小宫女恭立成一线,互相看了几眼,心下有些惴惴,犹豫片刻后,也只能依言打开了食盒。
鬼气森森的视线从食盒上一一扫过,几个小宫女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颤,然后,在一声重重的“呸!”之后,俱是剧烈地一抖——
一直到迈进大殿,几个小宫女的步子都有些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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