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天色很好,只是虽然放晴,宫里的寒冬,还是冷的。一旁的小宫女怕薛凝耐不住寒,特意往薛凝手中塞了个手炉,又拿来大氅将她严严实实地裹着,因此手腕上也看不见了之前的伤口。
“太后娘娘快试试这茶。”揽月亭内,沐婉云抿唇而笑,斟茶满杯,倒至薛凝面前,动作是说不出的柔媚,“我听闻太后娘娘先前留在江南,这可是今年新产的云翩,太后可曾饮过?”
说完,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瞧见薛凝无动于衷,仍旧是浅浅地笑了,端起茶盏深抿了一口,喉间是清浅的甘甜,“这茶奇就奇在不苦反甜,趁热饮才得其味。”
见她先行喝了一杯,薛凝,将信将疑,也随着端杯饮了一口。
果真是甜。但食之无味,并不算好茶。
“就像那欢好中的男子和女子,”沐婉云继续说道,“热时浓烈,凉了就味同嚼蜡冷水一般了。”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薛凝自然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冷道。
沐婉云将茶盏搁在石桌上,杯盏稳稳而落,杯中茶水一丝涟漪也无。沐婉云突然垂了眼,薛凝眯起眼看她,只感觉她眉间似乎动了一下,随之,面前传来幽淡酥媚的音嗓:“我听说,昨夜摄政王新婚,却离府到朝凤宫来了。”主动提起新婚之夜的事,对她一个世家嫡女而言,终究是不光彩的事情,因此刚说完,薛凝便发觉她落在桌上的手紧攥成拳。
她大概不明白自己和独孤弋的关系,这是挑衅来了。挑衅……自从成为棋子,似乎所有人都巴不得她消失。
薛凝很自嘲地想着,一股浓厚的悲凉,从脚底蛇一般游窜而上,很快便让她的神情变得愈发冷凝。
“不错。”
她直言不讳,反倒让沐婉云怔了一下,极快地抬头盯着她,见她表情没有一丝松动,不由得轻哼了一声,继而是发了疯一般的长笑。
薛凝没有表情的看着她,仿佛自己在这笑声里,如同一只纸偶,渐渐迷失。
“我原以为太后娘娘与王爷枉顾礼法的欢好是另出有因,现在看来,对这些事太后娘娘早就已经得心应手了。”
沐婉云话语迟缓,故意把“欢好”二字咬得意味极长,神情阴阳怪气,随之而来的,是近乎审视的目光,利如针芒:“太后娘娘还真是这宫里的常青树呢,能讨好得了先皇,让先皇宠爱你一人,本以为发病死了,没想到一个死了的人,也能杀回宫中取悦摄政王,真是一生的好福气。臣妻想着,赶明儿凑个时间,臣妻也好与太后娘娘讨教讨教。”
薛凝的思绪慢慢收回,饮了口茶,避开了她针锋相对的话:“你来,就是说这些的?”
她唇边泛起一丝决然的冷笑,“多谢摄政王妃抬举。你觉得我如今,还可以与你作对么?”
“那太后娘娘为何不消失?”沐婉云的眼眶有些红,克制不住激动,“一个早就死了的人,还要被世人说成是红颜祸水,太红娘娘是不是很受用?”
薛凝没有回答。
“最安分的就是死人。薛凝,你既然已经死了,又回来做什么!!”沐婉云浑身发颤,胡乱地揪住薛凝的衣袍,歇斯底里的,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苏双月远远的,忽然见到这一景象,心口一紧。幸而等她赶到的时候,沐婉云已经被宫女拦了下来。只是碍于她摄政王妃的身份,尽管是触犯了太后的罪名,却谁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姐姐别理会她,沐婉云是出了名的蛮横娇纵,说了什么话,姐姐千万别往心里去。”看着薛凝呆愣地掉泪,眼泪一点一滴似都落进她心底,苏双月的心打了颤,抑制不住的疼,也就只能小心翼翼地,捏着帕子一一给薛凝拭去。
沐婉云走了,仍旧是带着得逞的笑意。没有宫人敢把这件事通传给独孤弋,也没有宫人敢对沐婉云说个不是。
“娘亲……”一只小手轻轻扯了扯薛凝的一角,拿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抬眼看她,“不、不哭……”说着,伸出一只手,轻轻地举起……复又被薛凝冰冰凉凉的一只手握住。
“阿霁乖,娘亲不哭……”
苏双月闻言轻笑着摸了摸阿霁的头,只是一抬眼,又瞥见薛凝眼底的一丝恍惚……不知为什么,看着她这样没有温度的眸色,苏双月心底突然涌上恐慌,只是一瞬间,又被薛凝转头掩了去,“我累了。回宫吧。”
看着她苍白的面孔,苏双月总不安心,回宫后也是一直留在正殿,寸步不离。薛凝怪异地看她,倏而笑了:“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苏双月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只是心口隐隐约约的不安。
“今日他大概还会来,双月,你回偏殿去吧。”薛凝瞳仁里一丝隐芒,除此之外,是消匿的灰暗。她毫不留情的下令,苏双月也不好说什么,临走之时,仍是不放心地回望她一眼,“我要姐姐发誓,绝不做什么轻生的事。”
薛凝愣了下,继而笑了,“你放心吧,我发誓。”
苏双月走之后,殿内总算又安静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也开始喜欢安静。殿外光线有些刺眼,薛凝移步到窗前,本来要关窗,目光却在庭院的木槿树底下停住了。那木槿树下有个孩子的身影,她定定地看过去,那孩子在晴光凝成的光圈中慢慢转过身来,然后对她展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
“阿霁……”她喃出了声音,孩子只是看着她,目光丝似要把她吸引过去,一步一步,往落花深处走去。
“阿霁!等等娘亲!!”她追着一只朝木槿花深处飞去的蝴蝶,又惊又恐地追随而去。孩子似乎听到她的话,转身往她扑过来,她慌慌张张地来接,“阿霁,当心摔着……”手臂张开,孩子却从她纤瘦的身体中,瞬间穿过。
“阿霁……”薛凝慌慌张张地跟着那身影在殿中跑,烛光明明灭灭,那身也忽隐忽现,最终扑向一截灯烛,燃成灰烬。她的阿霁,不见了。
“阿霁……”
广明宫的庭院中,弹弓还没做成,阿霁却是突然爆发出一声啼哭。
侍卫犯难地看向苏双月,苏双月虽不解,却上前摸了摸阿霁的头,“怎么啦?这个小玩意,我们阿霁也不喜欢吗?”
阿霁不说话,小手揪成一团。
“姑娘!!”庭院外,清安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不好了!!”
“……怎么了?”
“太后娘娘、快、快去朝凤宫!!!”
这里是朝凤宫,殿内宫人皆是呜呜咽咽的,夜风呼呼灌进来,吹得浑身格外发冷。
苏双月终于见到了薛凝。
看起来是十分平静的睡颜,苏双月怔怔地拖着发抖的身躯走去,仿佛这具神身体已经不是她的……她将床榻上的人扶起抱在怀里时,薛凝在她怀中,双目紧闭,却似乎带了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她还是选择离开了。选择带着最后一丝尊严,微笑着离开。
“骗子……”怀里的身体,冰冷僵硬,苏双月将她的碎发掠到脑后,眼泪一滴一滴打在薛凝脸上,试图让泪水滚.烫的热度温暖一下她的身体,似乎她还会从这些热度中,轻缓地睁开眼笑着她。
“你这个骗子!”苏双月眼眶发红,一直颤抖的声音随着摇晃薛凝的动作,也慢慢变得嘶哑,“你醒醒啊,姐姐你醒醒……你还有阿霁呢,阿霁怎么办……”
“姑娘……”清安被她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连忙扑过来扯开她的手,也哭得泣不成声,“郡主,太后娘娘已经去了,你冷静些,你冷静些……”
“我求求你…你醒过来…”
“醒过来…”蜡烛明明灭灭,被风一吹,喷射出的火焰,仿佛要吞噬尽一切,她恍惚看向那边,除了宫殿内的一张张哭泣的面孔,什么都被泪水模糊成了一片。
夜风呼呼钻进千疮百孔的心底,苏双月再冷静下来时,神情恍惚,头皮一阵阵发麻。
“姑娘。”身后一只手扯了扯她,苏双月看过去,一个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她脚边,泪意盈盈,从身后摸出一个包裹,轻轻地放至苏双月身边的矮几上,一边抽泣一边道,“奴婢是太后娘娘在江南时收留的醉儿,太后娘娘之前对奴婢说过,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就让奴婢把这个包裹交给郡主……”
苏双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颤着手打开包裹。
布包裹里是两样东西,一封书信,一个木盒子。
苏双月缓缓打开书信,目光在清秀的字里行间游移,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愈发控制不住情绪,将信紧握揣至心口,忍不住抽泣起来。清安连忙为她拭泪,醉儿随之道:“太后娘娘交代奴婢,一旦有不测,便把皇上交托给姑娘,让姑娘代为照顾。至于这个木盒子,娘娘说,等姑娘见到姑娘的夫君,方可打开。”
原来,她早就准备好了不仅准备好了离开,就连阿霁的去处,她也思量好了。苏双月的泪水一滴一滴打在信纸上,纸上立刻洇开一大朵一大朵墨花。
真是一个心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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