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关上，顾北暮浑身放软平躺下来，眼睛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依然觉得眩晕晃动，可尽管这样，女孩儿的告白清晰如在耳边。

　　我的确蠢，我明明知道你把我当替身，对我不屑一顾，可我还是克制不住地爱上了你……大概从那一晚，你把我救下来开始，你就是我心目中的盖世英雄……我不后悔，我只是怪自己，为什么不能更优秀一些，那样，我或许就能配得上你了……

　　眼眸合上，他不敢想，这个女孩儿居然爱上了他，被他那样叱骂羞辱之后，居然还说不后悔。

　　更让他惊讶的是，她知道自己被当作替身。

　　回想酒吧相遇的那一晚，他当时纯属路见不平，想帮这女孩儿解围，可不料看清她的五官长相，一瞬间他有些愣住——眉宇间的神态像极了云景。

　　鬼使神差地，他为了救那丫头，差点跟人打起来。

　　可他清醒无比，知道这不是云景，也不可能是云景，等危险解除他便准备离开，但没想到那丫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骂都骂不走。

　　她说要报答，感谢。

　　后来是怎么发展到那一步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总之第二天看着两人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他整个脑子完全乱掉了。

　　后来，那丫头越来越像是牛皮糖，黏上来后他赶不走骂不走，起初以为她是想要讨个名分傍上金主，他心里极为不耻，言语间更是不留情面。可不管他怎么恶劣，对方就是不声不吭，有时候被骂哭了，骂跑了，隔几个小时又自动出现，给他准备吃的，穿戴衣服——她整个就像一古时候的官家小妾，任劳任怨，逆来顺受。

　　男人大概也虚荣，有个漂亮女孩儿天天围着自己转，被骂得一无是处都不肯离开，他心里不耻的同时，又有点变态的快感——看，我也是有魅力的。

　　于是，这个女孩儿就不知不觉在身边呆了几个月，像是他的贴身丫鬟。脾气不好可以尽情冲她发泄，反正不怕她生气，不怕她跑掉。

　　这种畸形又不对等的相处模式，在惊涛骇浪分崩离析中又维持着莫名的平衡，延续到如今。

　　此刻，他终于懂了。

　　这一切都源于爱。

　　因为爱他，那丫头才能无怨无悔地忍受这一切，可也是因为爱他，才被他伤的体无完肤，生无可恋。

　　是，让学院劝退她，是他的“杰作”，谁让这个胆小怯懦的丫头，逆来顺受的丫头，打不走骂不走的丫头，突然之间有脾气有骨气了，居然敢朝他扔东西，大吼大叫，赶他走！

　　他不能接受，无法淡定，可又拉不下脸面去主动找她，只好用这种逼迫的手段。

　　但他没想到，她不来求饶，却一心寻死……

　　好一会儿，顾北暮烦躁又茫然地锁着眉，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死没死成，可回头看看自己这几个月干的事，想着最近几天频繁让她受伤住院，他自己都觉得禽兽不如。

　　他恐惧，害怕，彷徨，不知还能不能让那丫头心甘情愿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像从前一样。

　　*

　　顾南辰离开医院，又回到公司继续忙碌。

　　果然，受叶佳音自杀事件影响，一系列相关话题又陆续成为热点。他忙着工作的同时，还要应付这些舆论报道。

　　晚上十一点多，他还在公司里开会时，手机已经响了几遍。

　　等会议结束，他回到办公室看着手机上的未接号码，立刻拨了过去。

　　云景听他嗓音都有些暗哑，心疼不已：“还没下班？”

　　“嗯，今天发生了点事，还在处理中，不过也快结束了，最多半小时就能忙完。”

　　他没有细说，但云景全都明白，“我在网上看到了，跟北暮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儿跳楼自杀。”

　　“嗯。”

　　云景担忧不已，“现在情况怎么样？我看网上怎么说的都有，那女孩儿的身世也被扒了出来，那些网友真是刻薄，雪上加霜。”

　　“那位叶小姐没事，现在已经醒来了，北暮手臂骨折，加上心脏有些影响，需要等明天做了心脏造影才知道情况怎样。”

　　“这么严重？”

　　“十几层楼坠下来，这已经算是幸运了。”

　　那边，云景沉默，过了会儿，才担忧万分地道：“你能应付吗？不行的话，我带着儿子回来吧。”

　　“不要，现在不是好时机，公司正在风头浪尖上，受到的关注太多，你们现在回来，万一被媒体记者发现，少不了又是一顿报道，就算要回来，也得等这阵风波过去。”

　　云景想了想，的确是这回事，可又实在放心不下丈夫，只好再三叮嘱：“那你要注意身体，不能太劳累了。你那边都凌晨了吧，我不打扰你了，你赶紧忙完工作去休息。”

　　“好。”

　　手头的确还有工作等着处理，夫妻俩连好好说几句话都不能，那边率先挂断，顾南辰还觉得意犹未尽一般，举着手机顿了几秒，才缓缓落下。

　　古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叶佳音自杀这事，虽然带来不少负面影响，但能让顾北暮在一夕之间醒悟过来，回归“正常”，也算是意外之喜。

　　心脏造影的结果出来，比医生想象的情况要好，但毕竟是移植心脏，他的存活期有点商榷。

　　“顾先生，之前给二少爷做心脏移植手术时，院方就已经跟你们谈过，心脏移植后一年存活率可达90％以上，五年存活率在80％以上，理论上来说，达到五年存活期的人通常都可以长期存活——但现在问题是，因为种种问题，二少移植的心脏已经开始出现问题，虽然问题不严重，但随着时间推移，后续会怎样谁都不敢保证。如果能顺利度过五年期，就还好说，可万一……”

　　医生话没说完，顾南辰也已经明白其中深意。

　　术后第一年，北暮一直在休养之中，从未劳累过，因此心脏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可这一年，他因为受情伤所苦，又接手公司劳累，现在还从十几层的高楼坠下——这些外力都会给心脏带来损害，往后的预测真得难说。

　　去病房看望北暮，他已经下床了。看到自家大哥过来，面色带着沉重，他顿了顿，瞬间明白什么：“是不是医生把心脏造影的结果给你看了？”

　　顾南辰点头，走到会客区的沙发坐下。

　　顾北暮倒是淡定，“很严重？”

　　“没有，也不是很严重，只是以后要多加休息调养，不能从事剧烈运动，也不能劳累。”

　　以为兄长是在安慰，顾北暮笑了下，更直接地问：“你就直说，我还能活多久。”

　　“医生没说，”顾南辰抬眼看了看他，见他情绪看起来还不错，没有太受打击的样子，他才道，“五年是一个关键点，如果你能顺利度过五年时间，就可能长期存活。但是现在你的心脏已经开始出现问题，后续会不会恶化，恶化速度是快是慢，暂时还不能确定。”

　　“我明白了……”顾北暮起身，胸前吊着骨折的手臂，走到窗前平静淡然地道，“我昨天已经死过一遍了，没什么好怕的，这余下来的每一天，我就当是捡的。”

　　顾南辰原本准备了安慰弟弟的话，可是听他这么说，那些话又全都压在心底。

　　若说不难过，也不可能，但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规律，北暮能等到合适的心脏过回正常人的生活，已经是幸运。

　　身后门板关上，好一会儿，顾北暮才收回放远的视线，惊觉脸上有湿意。

　　抬手一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流泪了。

　　心里咒骂，M的！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马上要死了！至少还有一阵子好活，还可以做好多好多事。

　　而眼下最重要的事……

　　顾北暮突然转身，朝外走去。

　　推开另一间病房门，他看着床榻上猛然惊恐防备的女孩儿，顿了顿，抬步进去。

　　叶佳音已经没事了，只是她现在无处可去，医院又不让出院，她只好继续留在病房。

　　见顾北暮进来，兀自走到她床前坐下，好一会儿，却又不说话，她心里又忐忑起来。

　　顾北暮心里同样不安，好多话，可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纠结了半晌，他又突然起身走到窗前，而后转身，劈头就问：“如果我没几年好活了，你还会爱我，跟我在一起吗？”

　　叶佳音大吃一惊，面色怔愣住，双眸氤氲地盯着他，像是没听懂。

　　男人快步走近，眼眸直直盯着她，“我跟你说话你听不懂吗？我要是没几年好活，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这一次，她终于听懂，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睫，吞吐：“你……你怎么了？好端端为什么这么说？”

　　“我做过心脏移植手术，能活多少年根本就不确定，而现在我的心脏又出现问题了，或许能活好几年，或许就只能活个一年半载了。”

　　女孩儿眼眸瞪直，满脸惊恐，视线渐渐下落定在他病号服下的胸膛，嘴巴嗫喏，说不出话来。

　　顾北暮看着她的反应，心里的期望慢慢下落，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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