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最后，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消瘦、凹陷下去的脸颊就像枯槁的老人，已经再看不出当日玉树临风的模样。

　　人之将死，回顾一生，是否有悔恨？

　　爸爸轻声告诉他：

　　“易言，对不起。我不是个称职的爸爸，你恨我一个人就好。其实妈妈她，很想你。她一直想把你接来身边，因为顾及我的感受，她才没有行动。对不起。”

　　易言温柔地握着他冰凉的手说：

　　“爸爸，我从没恨过你们。”

　　但是，我也没有爱过你们。

　　无所谓爱恨，甚至没有太深的感情，有的，不过是血缘牵绊。易言陪在爸爸身边，伴他走过此生最后一秒时光。至此，他的父母，都不在了。

　　爸爸离去的那一刻，易言懂得了一个词

　　——情深不寿。

　　易言妈妈的病，是遗传病。易言读大学的时候姥姥也爆发了同样的病症，离世。姥爷年老体衰，又多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连和他共度一生的爱人也先他一步走了，终于心力交瘁，不久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比起父母不在了，姥姥和姥爷的离去，对易言的打击更大。从今以后，他在这世上，真的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了。他悲痛欲绝，心中无限苍凉，找寻不到生存的意义。

　　——痛苦的活着，只是为了更痛苦的死去吗？

　　——当然不是，是为了在贫瘠的的土壤上开出美丽的花。哪怕只有一天，它也曾招展过、盛开过。

　　易言后来加入了大学的吉他社，认识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渐渐地，小海开始常伴在他左右，让他感觉到人间烟火的气息，渐渐的孤独感少了一些。所以他很珍惜、很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

　　而他心中最珍贵的那一位，现在坐在他的面前，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说：

　　“你不要难过，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很好。当初不辞而别是因为一切来得太突然，我没机会告诉你。后来不找你，是我不想把你带到我的世界里来。若宁，我这辈子，可能注定是孤独一生的命。好在，我也已经认了。”

　　听到他说“我现在很好”，顾若宁的眼泪一下就决堤了。

　　哪里好？身边的亲人一个个地走了，他怎么好得了？此时此刻，光是听他说起，她都觉得心揪着疼。完全无法想象，易言当初是怎样扛过那么多打击的。如果不是她已经和曲篍确立了关系的话，她一定会抱着易言大哭一场，然后告诉他：

　　“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易言见她哭得厉害，手足无措地去里间翻出条手绢来为她擦脸。就算一再地告诉她，他已经不介意那些过往，而且皮糙肉厚精神防御力很强，不再畏惧那些伤害。她还是哭了很久才停下来，最后她顶着红肿的眼睛说：

　　“易言，我饿了。”

　　那天晚上，易言送她回城区，陪她吃饭后返回村里休息。饭前饭后都有机会，顾若宁却什么也没对他说，她只觉得

　　——我若在今天伤害他，我就不是人。

　　她觉得不公平极了，这个世界全部的恶意都加诸在了易言一个人身上。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以残忍的形式，持续伤害他。她从小就决心要保护易言，可是在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面前，她的决心和力量都变得微乎其微。她不能为他做任何事，起码可以选择，不去加重他的伤。

　　易言回来的时候，屋里灯亮着。小海坐在沙发上等他。易言一进屋就说：

　　“我看你不是睡了吗？我们吵醒你了？”

　　“还没睡着你们就下来了，我不又不好打扰你们谈话就没出声。我就想问，你今晚上跟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博取同情？”

　　“你要这样想的话，也并没有错。”

　　“为什么？易言，你明明是很高傲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尊严了？。”

　　小海的情绪波动有些大，说的话也就不免严重一些。认识易言这么多年，自以为很了解他，却发现，和顾若宁在一起的他，完全是判若两人。

　　对于小海过激的质问，易言坦然地承受了，他十分平静地说：

　　“那得看对象是谁。”

　　小海没想到顾若宁对他居然这么重要，不是个已经十年没联系过的人吗？他有些受伤地说：

　　“还以为我会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你的过去和脆弱的人。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失去了太多。那时候，你的孤独和抑郁都写在脸上，你的眼神冰冷，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你不想跟别人产生关系，也不想和人建立感情，寡言少语，独来独往。可我却偏偏被你吸引，想靠近你，了解你。这么多年交往下来，我以为终于和你建立起了感情，我以为在你心中，我是很重要的人。你告诉我，现在，对你而言我还是和以前一样重要吗？”

　　“小海，你对我一直都很重要。这十年里，我朋友不多，你是最好的那一个，以后也将一直都是。”

　　“那她呢？你也说她是朋友。”

　　“我骗了她。她不仅仅是朋友。”

　　小海一下就懂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蹙眉问道：

　　“易言，你知道，同情是不能转化成爱情的吗？”

　　“那又如何呢？我并不在乎她对我是什么感情，只要她和我在一起就好。”

　　“顾若宁在我看来，就是个很普通的小家碧玉而已。我记忆中，不管再漂亮的女生，你都没有正眼瞧过。，为什么只有她是特别的呢？”

　　易言转头望着他，非常认真地说：

　　“我一直以为，我这辈子就将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完寂寞的、不知长短的一生。我再也承受不起身边的人不在了的痛楚，所以，一直避免和人产生感情。这样，我就不会因为他人在或不在而难过了。你说，女生漂亮与否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没兴趣，自然不想看。至于若宁……”

　　易言每次想起她，心中都是一片暖软。他顿了一会儿才笑着说：

　　“她是我的初恋，也是我唯一喜欢过的人。

　　我以为她在某座城市里，结婚生子，过着幸福的日子，所以早就打消了去打扰她的想法。再次相遇才知道我还有机会，既然她已经来到我身边，我当然不会放她走。”

　　“原来是我误会了。你不是不喜欢女生，只是对她以外的人没兴趣罢了。”

　　易言笑了一下，算是承认了，他说：

　　“对我而言，若宁就是时间酿的酒。只需要闻就会醉倒，更不要说喝了。”

　　小海靠过去，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问：

　　“那我呢？”

　　易言望着他晶亮的眼睛，他读得懂小海望着他时，那柔情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小海慢慢朝他靠过去，易言红红的嘴唇，看起来美味极了。

　　易言伸手将他推开一点，套用顾若宁的话说：

　　“别这样。我永远做不好和你接 吻的准备。”

　　小海僵了一下，“噗”的一下笑道：

　　“你太小看我了，不接 吻我也可以做下去。”

　　易言起身看下时间说：

　　“已经这么晚了，你就住这儿吧。我去楼上睡。”

　　小海和易言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呢，易言这套房子的钥匙他有，他偶尔会在这里过夜。今天练团结束以后他洗过澡就想休息一会，无意听到两人的谈话。因为担心易言，才会等到这么晚和他长谈了一番，终于搞清楚

　　——原来他喜欢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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