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光一村位于临江老城区中的安裕区，临江老城区共分六个区，安裕区处于老城区鄙视链的最下游，是六个区中整体经济情况最差的一区。

　　榆光一村位于安裕区的中间地段，其实严格来说应该叫榆光新一村，因为是回迁房。榆光一村里的住户，原本都是安裕区最东端小高村的村民，后来小高村一代被市政规划进了新机场的建设，小高村整个村子被政府征地，村民们一下子摆脱了农民身份，拿着拆迁款进了城，统一由政府安排住进了专为拆迁户建造的榆光一村。

　　毫无疑问，那一年，小高村的村民是全临江市最受人羡慕的群体——手里握一套房，兜里揣着上百万，有投资眼光的用拆迁款做起了小生意，或者投资买房收租……而没有头脑和定力的，则走上了赌博这条路。

　　社会上有这么一种混混，眼光专盯暴发户，拆迁户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这类目标有着显著的特征：一是没有文化，二是穷了大半辈子突然暴富，三是财富并非来自劳动所得，而是天降横财。

　　这样的人，往往缺乏精神追求，不知道如何正确花钱，久穷乍富之下又充满了挥霍和炫耀的心，非常容易上这种混混的当，被他们带上赌桌，最后输得倾家荡产。

　　马青就是其中之一。

　　最初，他拿到了百万拆迁款，在别人羡慕的眼光中搬进了榆光一村，但是没过多久，他就被诱骗上了赌桌，很快就输掉了所有存款，还背上了不少外债。

　　被人逼债上门，一无所有的马青就打起了榆光一村这套房子的主意——他想卖掉这套房套现，拿去填赌债的窟窿。

　　但马青的母亲坚决不允许，老母亲深知马青的为人轻浮，当初坚持在房产证上写的自己的名字，马青不在房产证上，没有办法做主卖房。

　　老太太甚至发下狠话——就算马青要死，也别想打这套房子的主意！

　　债主威逼，老太太也不肯松口，马青走投无路，只好自杀。

　　但他不甘心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在家里，他要死的惊天动地，死成个大新闻，好让他铁石心肠的老娘后悔！

　　于是他选了平安夜的晚上，在四明路的过街天桥上跳桥自杀。

　　万万没想到，他没死成，跳下去的时候砸在了一个过路小女孩的身上，小女孩替她去见了阎王。

　　那个小女孩叫什么来着？好像姓王，名字记不清了。

　　马青觉得自己没什么义务记住女孩的名字，自己又不是故意砸死她的，她自己运气差，要怪就怪老天爷好了。

　　不过，这倒给马青带来了好运气。

　　首先，马青没死成。

　　其实跳下桥的那一刻马青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真傻，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就算拿刀架在老太太脖子上逼她签字卖房，自己也不该就这么死了呀，自己还那么年轻，还没结婚，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

　　没有真死成，马青真高兴。

　　其次，榆光一村这套房归他了。

　　马青虽然没死成，但他跳楼砸死过路小女孩的事情传到家里，老太太本来就有心脏病，怒急攻心之下，心脏病发作没救过来，当场就过去了，马青是她唯一的儿子，这套房只好归马青继承。

　　但这场自杀闹剧给马青带来的好处远不止这两点。

　　最让马青兴奋的是，他红了。

　　他原以为，自己跳桥自杀却砸死了一个无辜的过路人，虽然活了下来，但会被当成过街老鼠处处挨打。

　　处处喊打倒是真的，网上那些网民对他口诛笔伐，恨不得杀了他替天行道。

　　但同时，竟然有人找上门来，自称是MCN机构的经纪人，问马青想不想签约他们公司，他们会把马青包装成一个网红。

　　怀着将信将疑的态度，马青签约了这家公司。

　　很快，这家公司帮马青开设了微博账号、微 信 公 众 号、各小视频app账号。在网上发布了大量的软文，利用马青的农民身份、马青母亲的死给马青洗白，用神乎其神的春秋笔法，把马青打造成了一个网络红人。

　　短短一个星期里，马青各账户的粉丝都超过了几十万。

　　最让马青惊讶的是，他发布在微博和公众号的自辩文章，竟然有人打赏，他在app上发布的小视频，也有人送礼物。

　　甚至有商家找到他，让他帮忙推广商品，这些商品竟然也有不少人点击购买，他因此赚到了不少佣金，比那些朝九晚五的白领收入可要高多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世道，做好人没有用，做坏人也未必有用，最无敌的出路，是做“有苦衷的坏人”，佛不也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连神佛也欺负老实人呢。

　　下一步，公司打算帮他多接接商品推广，找机会让他去电视相亲栏目里走一遭，为了实现这些目标，现阶段最重要的就是，要多增加曝光，多接采访。

　　这不，马上他就有一个上门采访，是临江市某家报纸。

　　想到前程似锦的未来，马青的嘴角忍不住浮起微笑。

　　叮咚一声，门铃被按响了，应该是记者到了。

　　马青嘴里喊着来了来了，趿拉着拖鞋走去玄关开门。

　　打开门，他意外地看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一个老男人。

　　男人解释说：“你好，我是《临江新报》的主编，姓王，这个采访我们社里很重视，怕那些年轻的小编辑写不好，所以由我来亲自采访。”

　　原来是这样，马青喜笑颜开，没想到别人这么重视自己，他忙把人往屋里让：“王主编，快请进。”

　　苏巍带着重案组的人赶到榆光一村时，马青已经死了。

　　他以跪姿死在客厅里，嘴里塞着东西嘴上封着胶带，双腿被缚，双手被捆在身后，脖子用绳索勒住，绳子的另一端打死结拴在一边的柜子门把手上。

　　在他身前的地板上，有无数个血红的凌乱的“对不起”。

　　苏巍蹲下来，翻过马青垂着的手掌。

　　他的手掌上一片血红，当中有一道深深的横贯伤口。

　　顾夏大致勘验了一下：“身上没有致命性伤口，死者有可能是死于失血性休克。”

　　其实不用顾夏说，看这满地无数个“对不起”，其他人已经可以猜到端倪。

　　顾夏抬起死者的下巴，看一眼他的颈上：“脖子上大动脉处有一处威逼伤，面积很小，我怀疑凶手是用刀抵住死者的喉咙，逼他在地上反复写对不起，直到凶手血流尽。”

　　正说着，突然间楼道里传来一阵吵闹声，金戈大步走到门口，只见一群人潮水般地涌进来，个个身上背着长枪短炮。

　　金戈尽力拦住：“你们是什么人，这里警察办案，普通人请回避！”

　　听到金戈说自己是警察，来的这群人更加兴奋，一个女人把话筒直戳到金戈鼻子底下来：“警察同志，我们接到线报，说这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请问是真的吗？”

　　金戈懵了，他们也才刚到没多久，这起凶杀案只有在场的几个人知道，这群记者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记者们七手八脚地推开他，冲破了防线，冲进屋子里来，对着跪在地上的马青和地板一阵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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