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自称姓王，至于名字叫什么，他连说了两遍因为口音太重谁也没听清。到王公祠门口时，王老头手指夹着烟，遥指大门，颇有种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

　　“我们叶县有个地方叫石门山，石门山你们去玩了吧？石门山石门山，一听就知道石头多啊，那地方好呀，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有一回皇帝到石门山来微服私访，看到那么多石头就很开心，因为当时有个叫成韦的大官说要修一座洛阳桥，正好缺石头。皇帝就下旨说，让叶县县令想办法在十天内把石头都搬到洛阳去。那我们这里离洛阳城少说也两百多里地，那么多那么重的石头怎么可能十天内搬得过去，这简直就是劳民伤财。当时的县令，就是这一位王乔王县令，那是个特别厉害的人，他是神仙转世啊，有法术的，就跟三国里面的诸葛亮一样，呼风唤雨不在话下啊。白天么，他叫老百姓搬运石头，到了晚上么，他就用法术把石头都变成羊，然后一只只赶到洛阳去。结果，有天晚上，羊群走到汝坟店村的滍水河边的时候，被一个老太婆惊到了。老太婆晚上出来洗衣服胆子小，就一边洗一边学鸡叫，她这么一叫啊，把羊群给吓到了，以为天亮了，就现出原形。你们去过惊羊山和卧羊山没有，那里也是值得一去的……”

　　陈柷垚从来没见过如此能唠的人，关键是他说得还特别扯，比导游为了吸引游客牵强附会的各种解说词还扯。听听，什么皇帝微服私访，神仙法术统统出来了。眼瞅着他手里的烟抽的就剩烟屁股了，陈柷垚忙掏了支烟递过去，想开口打发人赶紧走。

　　结果王老头接了烟，没等陈柷垚说话呢，他反嘿嘿笑了两声，闻着烟说：“你这个烟应该没刚才的好抽！”

　　这是被嫌弃了啊……

　　陈柷垚内心咆哮，妈哒，管仲华抽的至少也得一百一包，搞不好还是特供烟，他能比得了吗？爱抽不抽。

　　这么一恍惚，王老头把烟叼嘴里，一边点烟一边走到王公祠门口，推门：“你们来的不是时候，要是初一十五，这里香火很旺的，村里头的人都过来拜祭。我们本地人都知道，王公祠很灵验的，不比那些什么寺庙道观差。”

　　门推开了，祠堂内敞亮干净，虽然带着陈旧的古朴，却一点儿也没有昨晚上那种森冷阴暗的感觉。

　　叶之秋和管仲华在跨过门槛的一刹那，目光同时落在了正殿直对大门口供奉的神龛上——那里，供奉着王乔的雕像。

　　管仲华进门时提起的心，在看清那雕像后稳稳落下。

　　很好，没再出现那种叫人心惊胆战的诡异相似。

　　王乔的雕像长得非常具有教科书般的传统意义。五官长相的刻画大概和所有的古人雕像差不多，慈眉善目，普度众生，区别只是身上穿的衣服不同而已。

　　管仲华站在神龛前，心情极好地多看了王乔像两眼，收回目光扭头时，却发现叶之秋站在他旁边，双手合十，双目微阖，十分虔诚地对着人像拜了三拜。

　　王巨君是最后一个进门的，他只对雕像瞥了一眼，便没再多关注，反而走到一边的甬道欣赏起了墙壁上绘制的王乔骑鸭图，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姓王，我跟你们讲，我其实是这个神仙县令第九十八代孙，我大孙子今年十岁了，到他那一辈就正好是第一百代孙！”

　　王老头突兀的声音让叶之秋绷得笔直的身影晃了晃，阖上的眼睑缓缓睁开，终是被逼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奈何王老头谈兴极佳，竟是滔滔不绝地继续说：“我真不是吹牛，你们是觉得我长得跟这个雕像不像是吧，长得不像就对了嘛！我跟你们讲，这个神像啊，是后来做的，以前那个传了很多代的，算是个老物件啦，破四旧的时候砸烂掉了，砸的那年啊，哦，我算算……我刚好十七岁，正是热血上头的年纪……咳，我爷爷那会儿在家拼命拦着我不让我过来，说我不敬祖宗要天打雷劈，这个思想觉悟在当时肯定是不行的啊。我就没理我爷爷，但我也没敢带头去砸，我就跟在后面起个哄，喊喊口号什么的，结果……那天刮大风，刮得祠堂玻璃全都给震碎掉了，同志们斗志高昂了，带人冲到后面去把坟给刨开了……”

　　叶之秋猛地打了个哆嗦，脱口惊呼：“刨坟？！”

　　王老头说故事不怕没人听，没人听他都能自娱自乐地说上半天，这会儿见有人接他茬了，就更来劲了，唾沫乱飞：“对啊，真是作孽的，那坟头推平了，锄头刨下去几米深，居然还真挖出一口棺材来。我亲眼所见啊，是口玉棺，虽然后来也有人说其实是石头做的，但是啊，当时看到棺材起出来，人就跟疯了一样，那些人抡起锤子就把棺材砸了，一开始还砸不动，十几个人一起轮番砸才砸碎的，我记得当时带头的喊，打倒一切牛鬼神，要把这些个封建糟粕统统拖出来，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其永世不得翻身！”

　　管仲华和陈柷垚都没什么反应，过去的那场浩劫进一步演化，最后导致无数古董文物损毁，而像这类宣扬神神鬼鬼的祠堂，更是在早期就属于首当其冲被摧毁的对象。两个大男人泰然自若，叶之秋瞪大了眼睛，神情紧张地望着王老汉，似乎真把这个吹嘘夸大成分居多的故事听进去了。所以，谁都不曾留意到一旁原本正在看壁画的王巨君，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他听不得这些掘坟分尸的事，这让他有种不适的眩晕感，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像是要直接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脖子僵硬疼痛，他动了动嘴，口腔里木木的没什么感觉。他的舌头在哪呢？

　　“小姑娘不要怕！”王老头咧着嘴，笑得促狭，他看出了叶之秋的紧张，故意逗弄她，“没有尸体的……”

　　“没有尸体？”

　　“就是啊，棺材砸碎了，里头没尸体。干干净净的，连件衣服都没有，破布条都没有，泥土疙瘩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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