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秋一阵恍惚。
管仲华终于看出了不对劲。叶之秋是学什么的？她怎么可能会害怕听到“挖坟抛尸”这样的事情就情绪紧张到形容失色？别说只是听故事，就算是真在她面前开棺起尸，她都不会皱下眉头。想起在武陵溶洞内所见所闻，他愈发在心里摇了摇头，令叶之秋紧张的由头肯定不是刨坟那么简单。
因着这层关系，原本没在意的管仲华也不禁凝神倾听起来。
偏这时候王老头不说了，吧唧着嘴，把烟夹手里抖了抖灰，不过几分钟工夫，半支烟又烧没了，他一口接一口的抽，吐出来的烟雾缭绕，弥散在大殿内。隐在神龛的雕像，那张脸忽然就变得模糊起来，叶之秋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道：“原来的……雕像，长什么样？”
王老头没做回答，眼瞅着一支烟燃尽，他把烟头扔在地上，一脚踩灭，喷出最后一口烟，咧着嘴笑。
管仲华算是看出来了，这老头估计是经常在这附近干“带路”的活，难怪这张嘴张口既来，都不带打草稿的，他也不含糊，干脆利落地掏出自己的烟盒，直接拍到了王老头手里。香烟到手的时候，王老头眼睛锃亮，烟盒的牌子他不认识，但这并不重要，刚才在路上他抽过，知道这个年轻人带的烟是真正的好烟，他抽了几十年了，太能分辨烟叶的好赖了。
他将盒盖打开看了眼，一盒烟动了四分之一，还剩大半盒。他喜上眉梢，嘴上却说：“哎哟，都给我啦？这怎么好意思……”
“接着说。”银货两讫，既然存在了交易买卖，管仲华也就不客气了。
他身上一直敛着着的那股子气势重新张扬开来，王老头忙收了笑容，正正经经地说：“我爷爷说的对，这王县令就是个有本事的，这王公祠灵验着呢，王县令在天上都看着呢，谁心诚谁心邪，他都知道。”说到这里，忽然压低了声，“当年参与砸棺材的那些人啊，差不多都不在了。”
陈柷垚在边上不屑地撇嘴。
这老头鸡贼的够可以的，算算这差不多都过去五十年了，就算当初有些人年纪不大，现在依然长寿的，那也差不多七老八十了，谁还能保证自己活成老妖怪，长生不老？可不都早早晚晚去见马克思了吗？
“其实那之后几年村里怪事特别多，人也死的多，还特别惨……”
陈柷垚吐槽，废话啊，多少人栽在那十年浩劫里？能熬过来的都算是气运开了外挂的。
“后来我实在是怕了，每天晚上做噩梦，梦见棺材里头爬出个披头散发的人来，穿了一身白衣……看病花了不少钱，哪怕送到市医院，医生也说我没救了，让我爸妈早点给我准备后事。我爷爷不死心啊，偷偷瞒着家里人跑这片废墟上替我祷告恕罪，连烧了七天的纸钱，还真把我给救活了。”
陈柷垚听不下去了，这套路已经向农村跳大神的剧情版拐去了。他正打算招呼他们几个走人，却猛地发现，管仲华、叶之秋、甚至连那个武疯子王巨君，居然全都摆出一副全神贯注的表情，正眼都不眨地凝神静听着。
王老头眼珠子向右下方斜睨着，似乎在努力回想往事，但这副样子落在刑警陈柷垚眼里，简直就是谎话精编段子的经典微表情。
“我爷爷吧，后来就用石头自己雕了个王县令的神像，摆在家里偷偷摸摸供奉起来，但是那年月干这种事如果被发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我爷爷不敢把神像搞得太扎眼，就意思意思，雕了块巴掌大小的，大概这么大……”王老头比划了下，约莫一尺不到，“怕被人发现收不了场，就没敢雕的太细致，我爷爷做了一辈子的石雕师，虽然只是个替人雕墓碑的，但那也还是石雕师对吧，他老人家的手艺那真是这个！”他翘了翘大拇指，很是骄傲的说，“但是这活啊，实在没敢雕太细致，就选了根四四方方的石柱料子，没敢精雕细琢，就只把脸给稍微弄了下，底下四肢身体什么的，没敢雕，反正乍一看吧，像是人又不是人，纯粹靠自己想象，你觉得它是什么就是什么，这是考虑到以后就算被人发现举报，那也能找借口抵赖掉……”
叶之秋眼皮突突地跳，几次想插嘴终是忍了下来，这会儿听到这里，发现王老头依然没讲到重点，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你爷爷雕的像现在在哪里？”
王老头呵呵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促狭：“那像啊，在我家供了好多年，后来我爷爷去世，临终交代我爹接.班继续烧香供奉，一月两次，月月不断。后来我们家搬家，我娘不乐意在新房子里摆这玩意，觉得瘆得慌，我记得那年头正好这边祠堂翻新重造，就索性送到祠堂来了。正所谓怎么请神还得怎么送神不是，这东西总不好随随便便乱丢的……”
“送到这里了？在哪？”虽然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她忍不住还是要确认一遍。
“还能送哪，这地方就那么大，神龛这里摆不了，一殿不容二神，真李逵遇到假李逵那还要打起来呢，我也说不好现在殿里供奉和我爷爷做的，哪尊真哪尊假，反正我知道肯定不是同一个，你说真假两尊神斗起来那可怎么了得？所以我爹直接给搁坟头上去了。”
王老头烟瘾又犯了，说到这里，忍不住从烟盒里摸了支烟出来，点上，结果抬头却发现原先站在自己跟前的小姑娘突然掉头跑了，飞一般冲到后边去了。
管仲华几乎是在叶之秋转身的一刹那就跟了上去，他跑得比叶之秋还快，见叶之秋快通过甬道时，脚下绊了绊，险些摔倒，忙扶住她，提醒说：“你别急啊！”
再次来到封土堆前，果然又是别有一番视觉感受。与昨天傍晚所见那种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景色相比，此刻阳光照耀下的这块偏隅之地，满地枯黄落叶，满目萧瑟孤凉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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