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高考管仲华虽考的是理综，但他读书向来拔尖，高中历史成绩并不差，只是这些年在国外主修金融和工商管理，高中时学的那点历史学问怕是早还给老师了。王莽这个历史人物的，记忆里留存下来的标签大概就是“王莽篡位”“王莽改制”之类的，脸谱刻画的印象大约就跟这座“王莽亭”彩塑形象差不多，属奸佞坏人那类吧。

　　现在他的非强项遇上了叶之秋的强项，这让管仲华突然产生出强烈的危机感，情侣之前最怕的就是没有共同语言。他揉搓着她的手，努力跟上节奏，寻找共同话题：“回去我就找《后汉书》来看。”

　　叶之秋默默地最后看了王莽塑像一眼：“王莽列传记载在《汉书》，不是《后汉书》。”

　　《二十四史》他还是了解一些皮毛的，只以为王莽既然和东汉开国皇帝刘秀扯在一起，当然就该是东汉的人物，没想到压根不是一回事。他出了糗，只得讪笑着问：“你还喜欢什么？我回头一并恶补。”

　　叶之秋幽幽的：“我的学科专业并不是历史呀。”

　　管仲华愣住，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叶之秋的本专业怕是比历史更枯燥难啃，真不是普通人随便看几本书就能了解的。他不由呵呵尬笑两声，僵硬地转移话题：“晚饭想吃什么？”

　　两人手拉着手就像是一对恋爱期的小情侣一般走出刘秀庙。刚下了两级台阶，叶之秋突然停住了脚步，似乎想起了什么。

　　“怎么了？”管仲华问。

　　“刚刚那个塑像前……有人祭祀供奉过！”她突然掉转头，急匆匆地跑了回去。

　　管仲华随后跟上。

　　王莽亭内红砖台上，的确有简陋的烛台摆设，只是烛台污垢积灰，显然已经很久没用使用了。这一回，叶之秋直接钻进了拱门，门内地方逼仄，等管仲华追进来后，容身之地显得更加狭窄，几无转身的余地。

　　“你闻到酒味了吗？”她指着台上以及脚下的一摊深色的痕迹。墙砖面上看不出水渍，她伸手要摸，被管仲华抓住手拦了下来。

　　“我们回去吧。”他忧心忡忡地攥着她的手。

　　“汉人事死如事生，所以他们相信死后灵魂不灭……”

　　管仲华一听这话，心里一个咯噔，攥着叶之秋手的那手手心里黏糊糊地直冒汗，王莽狰狞的彩塑脸孔正对着他，一时间他只觉得逼仄的空间压抑得他呼吸都快停滞了。

　　“叶之秋，别胡思乱想了。”他就不该带她来什么刘秀庙，这哪里是刘秀庙，这还是个道观啊。不管是道教也好，佛教也好，他素来不信，什么神神鬼鬼的理论，他担心叶之秋中午受激过度，促使她进入发病期了。

　　他可以为了她去读《二十四史》，可以为了她去苏富比倒腾古董字画，但他没办法去跟一个不正常的病人谈什么哲学思想，只要一想到叶之秋再继续自言自语下去，很可能会出现申永炜说的跳大神捉妖之类的恐怖行径，他只觉得心脏都快麻痹了。

　　他强硬地拖她出了刘秀庙，庙门外的村路上，停着一辆叶县当地牌照的汽车，依旧是普桑，黑色的，却并不是孙强等人从平顶山开来的那辆。

　　小六子坐在车里，摇下车窗，冲着走出庙门的两个人招了招手。

　　“可算是等到你们了。”

　　管仲华不愿再让叶之秋接触警察，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挡住小六子的视线，冷道：“我记得孙队长说过一句话，追查失踪人口是你们警方的事，我们只是普通百姓，不方便随意行动，也怕影响和破坏了你们办案。”

　　中午那顿饭虽然不欢而散，但管仲华走时还是痛快地掏钱买了单的，这让小六子这个刚刚转正的小菜鸟对这位连他们副局长都要言谈间不少赞美恭敬的青年，产生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都说人生而平等，但其实有时候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气死人。

　　小六子没想要通过攀附管仲华来达到什么目的，但是他们队长将他委派来接洽管仲华时，他依然有种撞大运捡钱的兴奋感。

　　他本想坐在车里招呼人上车，见管仲华一脸冷傲拒绝的样子不禁傻了，忙不迭地开门下车，匆匆拦住了两人去路，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管……管先生别误会，我不是……不是来监视你们的，我……我们队长说，叶小姐可能有危险，让我……让我保护……保护你们。”

　　说到保护时，触及管仲华略带嘲讽的眼神，他莫名就心虚气馁了。

　　孙队长曾经私下简略地跟他介绍过一些这位北京青年一些情况，重点强调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的身手。

　　“不用了。我们自己回酒店就行了。”管仲华的家风教养都显得彬彬有礼，即使他此刻内心已然十分不耐，面上却依然维持着风度。

　　小六子见他没生气，心中大定，笑着说：“我可以带你们去吃当地特色的炝锅烩面……或者你们想玩一些这种古迹景点之类的。我们叶县吧，是仰韶文化遗址，文化古迹一抓一把，叶小姐喜欢秦汉文化，我们叶县有秦汉古城遗址，除了刘秀庙，还有昆阳古战场遗址。不是说笑啊，我们局里，平时抓的最多的就是那些盗墓贼，不是来探路就是来倒卖，抓都抓不完。这说明我们这古墓遗址多啊，有个乡镇名字就叫坟台，95年才改了名，现在叫仙台。”为了讨好人，小六子挖空心思，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能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哈哈，说是叫坟台不好听么，改仙台，镇上文化局也搞了几个景点，其实就是个土包包堆成的墓，据说愣是掰成什么东汉县令得道成仙的遗址……”

　　管仲华脸色刷地变了，他这会儿最听不得这种神神鬼鬼的玩意，怕刺激叶之秋病发。可小六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管仲华压下去的不耐情绪终于爆了。

　　“陆先生不该做警察，你应该去当导游！”

　　小六子愣神，尚未反应过来，却见管仲华拽着叶之秋绕过他要走。他拔腿就追，管仲华旋身一个后踢，直接当胸踹中他胸口。

　　小六子闷哼一声，跪趴在干燥的泥地上，震起一蓬灰。

　　这还得感谢叶之秋及时拽拉了管仲华一把的功劳呢，不然小六子保不齐今天就甭想从地上爬起来了。

　　叶之秋甩开管仲华的手，弯腰将摔懵了的小六子扶起来，细声细气地说：“劳烦你送我去仙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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