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老！”覃文宁重复了一遍，笑容分外得意，“三老中巴老学识最是渊博，他见了我很是欢喜，还亲自教我认字了。”

　　田秉富一惯从容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巴老……”

　　亭长之上有三老，然而三老在几十年前就已经不出世了，他们都不住在村寨里，而是远离族人独居在高山上，据说早年间定下的规矩是每十年会从族里挑选优秀的青少年上山做侍从，也有说这些被挑选上的人将来会是三老的继承人……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传闻而已。

　　田秉富今年四十有八，打他幼时起就从祖辈那里听说过三老的事迹，却也是只闻轶事，未见其人，也就在他们这一辈的族人都快把三老当成传说时，白老现身了。那一年，田秉富二十七岁，他的大儿子田正松八岁。

　　白老出现时须发皆白，由当时的亭长郑绍明陪同着，将村寨里五到十五岁之间的男孩子都领到了祠堂里。田正松这辈子都忘不了当时的情景，他打小儿长得最出挑，是寨子里的孩子王，然而白老那双满是皱褶的双手在摸遍他骨架后最终对他摇了头。

　　那一年，白老最终一个孩子都没带走，就如同他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离开了。这之后二十余年，再无人见过其踪迹。田正松甚至都忘了，三老中除却白老之外，另外两位又是姓什么叫什么。谁也没有想到田正松不知道的事，覃文宁会知道，田正松没有碰上的运气，竟叫覃文宁全碰上了。

　　田正松嫉恨心大起，看向覃文宁的眼色愈发不豫。

　　覃文宁自然接收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他昂着头，毫不避讳他的骄傲。

　　就在满屋子的窃窃私语声中，田秉富拾起了烟杆子，拿在手上轻轻磕了磕灰：“文宁倒是个有福气的。既然是白老来了，那寨子里的事自然得听听白老的意思。咳……不知白老和巴老现在何处，文宁，你领我们去迎一迎。”

　　覃文宁笑道：“白老和巴老当然在我家啊，他们喜欢住我家，才不肯来这里。”

　　这话一出，堂屋里又是一阵骚动。覃老头早就按捺不住，喊道：“好好好，宁崽，你快领了我去拜见二老。”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什么反应，上前抓住覃文宁的手腕将他拖出大门，覃文宁在走的时候不忘捎带上阿姐。

　　这一老二小三人转眼跨出了门，堂屋上一阵寂静，而后也不知谁带的头，跳起来喊了声：“我得去拜会三老，先走一步。”

　　等田正松反应过来时，原本坐在堂屋里的老人们已是走得一个不剩。田正松咬牙切齿：“覃文宁！”

　　“正松！”

　　“阿爸？”

　　田秉富握着烟杆的手有点儿抖，他想从椅子上坐起来，却最终又重新坐了回去，冲田正松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你跟过去瞧瞧！看覃氏究竟搞什么鬼！”

　　覃文宁姐弟出了堂屋后，先是覃老拉着覃文宁在跑，后来反变成了覃文宁拉着覃老在飞奔。覃老毕竟年纪大了，覃文宁速度太快，没多会儿覃老便有点儿喘气跟不上。

　　覃文宁停下脚步，作势蹲下要背着覃老走。覃老喘匀了气，连连摆手。

　　覃文娜身上带伤，体力大不如前，见阿弟如此急躁，不由用拳头砸了他一下：“你跑那么快作甚？难不成……你刚才是诈他们的？”

　　覃文宁瞪眼：“哪能呀，阿姐，白老和巴老真的在我们家呢。只是……”

　　覃文娜心里一个咯噔：“只是什么？”

　　“唉，我说不好，反正……反正等会儿你们自己去看了就知道。”

　　覃老心中疑惑，却也不好现在追问，三个人沿着吊脚楼的栈桥长栏一路往覃氏姐弟家里走。

　　覃文娜姐弟早年失怙，母亲按照族规改嫁，又和新的夫主生了其他子女，无暇顾及这两姐弟。覃老按辈分算是他们的堂叔祖，也算是看着他们姐弟长大的，他向来知道覃文宁性情天真，却并不是莽撞愚蠢之人，但任凭他如何在心中打了底稿，也不曾想过真相竟是如此诡异。

　　“宁崽回来了呀。”门没有上锁，被推开的一瞬，屋里有个清润的声音传了出来。

　　覃文宁很是兴奋地回答：“是的，巴老，是我回来了。”

　　覃老一个踉跄险些儿没能跨过门槛，虽未见人，然而只凭那声音，也能分辨出来说话之人年纪并不大。

　　覃老才生起疑心，那边门帘一掀，从里屋施施然走出来一个人来。

　　覃老定睛一看，有点儿失神，不禁抬手揉了揉眼睛。

　　覃文宁上前引荐，态度十分恭敬地对对方说：“巴老，这是我的叔祖；叔祖，这一位便是巴老！”

　　“巴……”覃老瞠目结舌，那个“老”字在舌根上绕了几绕，终究是没能喊出口。

　　眼前所站之人年纪很轻，身高大约在一米六出头，束发，未包头帕，身上穿了件灰色的右衽长裾。姑且不论这样毫无色彩感与他们族人截然相反的着衣装束，只说眼前这人生得白白净净，虽然眼神颇具睿光，熠熠生辉，令人望之心折，然而，这副年轻的皮囊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男人啊。

　　“巴……巴……”覃文娜比覃老更不淡定，整个人都结巴了，“覃文宁，你搞什么鬼？”

　　覃文娜终于醒悟过来，伸手就拧阿弟的耳朵：“你又从哪里抢回来的婆娘？上次那个呢，你怎么学得那么坏，见一个爱一个的？”

　　覃文宁吃痛地歪着头：“阿姐，阿姐……松，松手……这真的是巴老。他……他是男的……”

　　覃文娜目光犀利地再度打量了“巴老”一眼，手劲更大了：“你骗谁呢，这婆娘胸脯比我还大！”

　　“巴老”吃吃一笑，笑声清晰却并不讨人嫌，相反，他的一言一行都自带一种镇定，叫人不由自主地目光紧随着他转动。

　　“覃文娜，不管我是男是女，我都是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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