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罂粟正是花开落果的重要时期,起先火势并不算旺盛,烧了大半个小时也才堪堪烧了小半亩的样子,彼时恰是晚霞当空,火光与霞光同辉,等到太阳落山后,山上火光冲天,火势已成燎原之态,哪里是简单拎个几桶水就能灭掉的?
山下原还聚集在一起的村民在白墨施惨绝人寰的尖叫声中,讷讷地站在山腰上——禁地上不去,这原也不是他们这些庶人可以踏入的地,只是在白墨施的带领下,到底还是拎着水桶、水盆等家伙事跑上来了。可上了山又能怎样?对禁地好奇的十几个年轻人大着胆子又往山顶走了走,果然被冲天的热浪给掀了回来,幸而人没挨着火苗,只是到底把鞋底给烫穿了。
覃文宁也在其中,他是光着一双脚往山下走,手里拿的布鞋焦了鞋底,他有些不舍地拍着鞋底的焦痕。这是阿姐给他做的新鞋子,只怕也是阿姐给他做的最后一双鞋了。
边上不时有人拎着盛满水的木桶上山,遇到相熟的还要问上一句:“阿宁,你上去过了吗?禁地长什么样?”
覃文宁理都不理,村里人也知道他自幼失怙,性格孤僻,若不是他姐姐自小就长得好看,被亭长的儿子相中,族人看在田秉富父子的面上不敢多为难他们,否则以他的臭脾气,可能活不过十岁。如今他长到十七岁,正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他样样拔尖,据说白老这次相中了他,有意要收做弟子,所以即便田秉富死了,覃文娜跟着外来者私逃了,那些自小嫉恨他的人依然不敢轻易动他。
覃文宁我行我素惯了,人生里除了姐姐之外,就只有一个叫他怨恨又叫他挂念的婆娘,他是真喜欢她,想要娶她回家好好过日子的,他没想动手打她,只是绑着她想让她听话,搁其他人的处理方法那就是直接打,打到听话为止。他甚至都想好了自己不打她,只是饿她几天让她知道离了自己没法活,等她给自己生了孩子就放她出门,以后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然而这一切,都瞬息化为乌有。
捡来的婆娘跑了,捡来的男人更是拐带的阿姐也跑了,他不怨相依为命的阿姐为了夫主抛弃他,女子出嫁从夫,阿姐年纪大了,不嫁那个外来的男人也得嫁到田家去,嫁出去自然就是别人家的人,他能默许阿姐悔婚田家,自己找夫主,其实也是存了小私心的,总想着外来的男人无根底,只能依附着他们姐弟过活,阿姐就算是找他做夫主,实则也跟招赘差不多,不用出门子,那样也就不用跟他分开……
捡人回来的那几天,阿姐开心,他也开心,晚上睡着了梦里都要快活地笑醒好几回。
覃文宁埋头往山下走,面皮绷紧,眼神转厉,若是让他碰到那两个贱人,他一定打断他们的手脚,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覃文娜悔婚跟着野男人跑了,若不是田秉富横死,田正松受伤,而白老突然中意自己有心收嗣,想来即便族里不处置他,田氏那帮子人就不可能暂时隐忍不动他。白老跟他说了很多关于禁地的事,他听得也认真,可惜白老似乎年纪大了,讲话颠三倒四,啰里啰嗦,鸡毛蒜皮反反复复车轱辘话来回说,碰上重要的细节却又一问三不知,一脸茫然地说记不起来了,得去翻翻老祖宗传下来的书简。
覃文宁对白老一肚子的意见面上却不敢露半分,这两天竭力讨好,但凡老头的指令,他都第一时间执行,绝对做到指东不西。
村里自发组织出去搜山的人和一群外来发生了激战,不知道对方使了什么兵器,特别厉害,族人死了十多个,还都是青壮力,这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他们死了十多个人,换来的是五男一女,其中两个还是全身乌漆墨黑跟黑无常似的怪人,村里有几个穿开裆裤的娃娃当场就被那两个黑鬼吓到哭。
田正松平时虽借了他父亲的名头在村里耀武扬威,但事发突然,到底一时间无法服众,且族人素来信奉鬼神,面对恶煞般的黑鬼,别说孩子惧怕,他们心里其实也犯怵。最后还是覃文宁站出来,把白墨施推到前头,开了传说中的祭坛。
这种祭坛仪式,覃文宁活了十七年,头一次见,但根深蒂固的传承里,这种战舞却是打小就会跳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膀子,有些气郁,他还没有纹身,族里的图腾是在男子婚后才允许纹上身,久而久之,纹身也代表了一种成人的标志。
覃文宁的表情再度狰狞起来,他本该也可以娶妻生子的,可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婆娘居然跑了!
她怎么敢?
怎么敢跑!
嘶……脚心一阵刺痛,他步子迈的匆忙,没看路,这一脚下去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尖锐之物,钻心似的疼。
他抬脚,沾了黑泥的脚底板戳了小口子,血丝儿正从口子里疯狂涌出,一滴滴地溅落到泥土里。
刚刚被他踩踏实的泥地,露出一截白闪闪的东西,他原以为踩到了石子,可看这样子明显不像。他弯腰,很随意地捏住了白亮的一角,东西被拔出泥时,碎土簌簌落下,那东西却发出一声喑哑的声响。
覃文宁的动作一顿,那是一枚做工并不算精致的镯子,银制的,因为佩戴的时间久,所以有几处地方已经泛黑。镯子很细,是个好物件了,断过好几处口子,他记得因为银匠修补过几次,因为手艺不精,补的痕迹清晰可见,这让阿姐很是生气,后来等他长大了些能打猎种田贴补家用了,他从银匠手里买了个银制的小铃铛,阿姐很是喜欢。
镯子是阿母传下来的,阿姐小时候手腕上套不住便戴在了脚上,后来戴习惯了就一直没换过地,等手镯上镶上了铃铛,阿姐就更欢喜了,常常光着脚把裤腿扎在脚踝上面,露出铃铛来。她一走路,那铃就啷啷作响,煞是动人。阿姐生得好,那阵子没少迷得村里那些男人神魂颠倒的,惹得田正松又是一阵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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