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那天和陈司诺认真沟通过后,他的态度貌似有些松软,但张愔愔其实还是摸不准他的心思,不过她尽了力,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周一的时候秦游估计又出差了,没来律所,张愔愔在电话里跟他反应了一下情况。
秦游在生活中还算随性,装得很像个谦谦君子,当然生活作风另说。但工作上是另一副面孔,他交代的任务,张愔愔从来不敢耽搁。
张愔愔尽量言简意赅:“我只和他接触了两次,第二次他说会考虑一下。”
秦游听完以后笑说:“有点才气的人都傲,没有三催四请的排场,哪能请的动?你专心做你的事,过两天我和检院那老领导还有个酒局,到时候我再探探口风,我亲自上场,这面子给得够足了。”
张愔愔猜得到秦游为什么要对陈司诺费这么大周章。
陈司诺固然优秀,但这社会不乏人才,只要肯给机会,冒尖是分分钟的事。然而陈司诺是不缺机会的,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许多律所看在他老师的份上,也会下意识认为这人差不到哪去。
陈司诺那位老师,那是我国一脉相承的老顽固,外持儒雅内秉刚正的人物。
秦游在老领导跟前吃过瘪,死活撬不动那张嘴,他这是打算另辟蹊径,下次有个什么事,他让领导心爱的门生去帮他松松口。
不过张愔愔觉得够呛,陈司诺能成为老领导的门生,指不定脾气是不是硬到同一块金刚石去呢。
后来她拿这件事问过秦游。
秦游听了不痛不痒地笑:“那又怎样?人才为我所用,我也没吃亏。你看咱们所里头邢辩组那一帮大老爷们,脾气也够火爆,正好拿座冰山来冰镇一下。”
接下来半个月里,张愔愔就没再去管这件事,这期间她心血来潮接了离婚案。
事情很简单。女方要离婚,男方不同意,女方就到法院起诉,男方见老婆来真真的,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他打听到了攸同律所。
男方姓胡,是个工厂老板,微胖,昂首挺胸地夹个公事包,一双鹰眼金睛。
胡老板一过来就跟张愔愔套近乎,说是朋友介绍来的,让她千万要帮他大忙,再语重心长地委以重任:“钱不是问题,我后半生的幸福就攥在您手里了张律师。”
张愔愔也不能真的去求证是哪个朋友,只得点点头。
开庭之前,胡老板说:“我老婆挺厉害的,你别被她震住。”
张愔愔说:“怎么会?法院有法院的规矩,咱们是来讲道理的,她总不能吃了我?”
后来开了庭,张愔愔就毫不怀疑胡老板的老婆可能真的会吃了她。
胡老板的老婆身材高挑,但不柔弱,一身淡紫色职业装十足的女强人。
她在庭上说话调理清晰,细数胡老板的斑斑劣迹,大到存在严重信用问题,小到屎尿屁,被窝里放连串屁熏得她半天缓不过劲,差点魂归离恨天。
胡老板听得面色一赧,心虚道:“……你、你、你说这些干什么呀?”
书记员两眼发愣,审判长不发一语故作深沉。
张愔愔忽然想起电视剧里,老百姓报案,公堂之上熙熙攘攘,你偷我的鸡,我诓你的牛,他偷看我女儿洗澡等等鸡零狗碎,把知县大人闹得频频点头打盹。
轮到被告方发言的时候,胡老板老婆目露寒光,冲着张愔愔道:“外人不知我们的家长里短,我心里的苦你更不了解,棍子没挨到自己身上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干脆利落一通话把张愔愔敲得一瞬怔愣。
这时胡老板站了起来,手里还捏着一张纸,起着酸不溜秋的范儿说道:“大人呐,夫人呐,且听我言呐~”
张愔愔不知道这胡老板居然有那么多戏。
胡老板拿着纸念道:
王孙归不归,秋水日潺湲。
君自故乡来,吾令鸩为媒。
慕侣朝声切,汝妇真良偶。
念完当庭一吼:王秋君,吾慕汝!
胡老板的老婆就叫王秋君。
张愔愔这才反应过来,胡老板给老婆写了首……不,抄了首藏头诗,就是从几首古诗里面挑了几句合适的拼凑起来。
还别说,几句拼凑的诗居然把感情表达清楚了。
胡老板声情并茂,言辞恳切,要不是法庭上不可随意走动,他估计能一个猛子扎到他老婆脚下痛哭流涕,并发誓痛改前非。
王秋君这人看着挺厉害,但其实心软得一塌糊涂,被胡老板这么连骗带哄……
两人庭下和解了。
张愔愔在这个案子里,没起到什么作用。
但胡老板说:“凡事两手抓,我老婆嘴皮子厉害,你是我坚强的后盾,我不行的话你上!”
这事就这么了了。
次日上班,欧阳堂问她案子怎么样了。
张愔愔纵有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声叹:“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欧阳堂啧一声:“酸性!那你别谈恋爱了,一直‘青青如此’得了。”
又过去半个月,张愔愔手头刚忙完一个民事案件。
这天一早,欧阳堂迈着急匆匆的步子赶到张愔愔办公室,气没喘匀就说:“据情报网刚传来的消息,陈司诺要来咱们律所了!”
张愔愔手里的笔杆一顿,问:“怎么知道的?”
欧阳堂一个大喘气,“我亲眼目击!”
这厢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间的秦游朗声说道:“人都到齐了?那都过来,包括里间的都出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欧阳堂指指门口,郑重点头——就这么回事。
前两天秦游就吩咐行政主管老苏腾出一间办公室,收拾妥当,备齐所需,就和张愔愔隔了一间办公室的距离。
陈司诺仍是话少,态度温和持礼,自我介绍时就说了个名字。
大家见律所来了个新鲜血液,看起来蛮好相处,于是掌声雷动。
张愔愔去玩洗手间回来,见亭亭扬着嘴角在补妆,貌似心情很好,她过去冷不丁轻敲一下前台桌面,把亭亭唬得浑身一哆嗦。
亭亭见是她,佯怒地瞪她,“愔愔姐,你吓我一跳!”
“上班化妆,小心让老板看见。”张愔愔说完,笑着就要走。
“诶——”亭亭搁下气垫盒,隔着张台子欺身过来跟她耳语,“姐,我听欧阳说,这个陈律师你认识?”
“打过几回交道。”
“他人怎么样?看起来不好接近的样子,有点冷。”
“岂止是有点冷啊!”旁边凑过来一个人,是律所专打婚辩的孙可怡,她手里端着咖啡,加入密聊,“上午我奉老秦之命,给陈律师安排助理,就上个月刚来的女硕士,很漂亮的那个……”
“可怡姐,你说重点啊!”亭亭有些着急。
孙可怡说:“人带过去,他一个笑脸没有,把人打发了,说有事再喊她。那小姑娘刚出来工作,心思单纯,以为陈律师不喜欢她,郁闷了一阵。”
亭亭啧啧声摇头,“我之前看过一本小说,说的就是高冷上司和菜鸟助理之间爱情故事,按照艺术源于生活定理,我跟你们讲,陈律师跟这个助理有戏可看!”
孙可怡却不以为然,“那陈司诺看起来不像是会喜欢小白一类的女孩。”
亭亭反驳道:“小白怎么了?人家助理既聪明又努力,还长得漂亮,朝夕相处发生感情的几率很高的!”转头又问:“愔愔姐你觉得呢?”
一直当透明人的张愔愔忽然被点名,由于她没有观点,于是:“有道理。”
孙可怡实在不能苟同,“要这么说的话,愔愔不也漂亮?她不也聪明又努力?那干脆喜欢愔愔好了啦!”
张愔愔徒然一惊,道:“扯我干嘛?”
陈司诺初来乍到,秦游照顾得周全,马上命助理安排酒店为其设宴接风,
下了班以后,手头事忙去不了的人仰天悲鸣,能抽出空的乐得狠不得互相道贺,毕竟每天都跟案件打交道,许久都不曾这么放松了。
那晚亭亭去不了,她事先有约了。临下班前拜托张愔愔给她拍几张陈司诺的照片,说她闺蜜不相信她的话,吐槽她这辈子没见几个帅哥,是个五官端正的都惊为天人。
气得她要以照片为证,但她不敢拍。
张愔愔心想我也不敢啊。
但亭亭这姑娘太会撒娇,一口一个姐姐,还搬出平时有零食同享的天大恩情,张愔愔吃人的嘴软,最后嘴软答应了,只是不敢保证像素。
那酒店的门面已经是十分气派,里头更是十分讲究,财大气粗当中透漏着雍容闲雅,与秦游这等身份和品性的人很是相称。
秦游让助理订了个大雅间,众人齐整整地围了一大桌,秦游领着陈司诺姗姗来迟。
金碧辉煌的灯火之下,把人曝光得无所遁形。
孙可怡对着旁边的人声声惊叹:“今天在办公室看时尚且觉得好看,现在亮堂堂的灯光一照,跟活了似的。”
张愔愔领会得到她的意思,陈司诺惯于沉静,难免让人觉得沉闷,而在辉煌灯火之下,细微表情展露无余,加上和旁边的秦游交谈,时不时眉目舒展,嘴边挂一笑,整个人就生动许多。
这一饭局结束,有人提议去酒吧喝酒。
秦游这个老板当得是知情知趣,晓得自己在场,底下的人玩不尽兴,于是借故离开了。孙可怡问张愔愔去不去,张愔愔心想照片还没拍,所以答应去了。
几个人在酒吧也要了个大间,一进去就闹开,灯球扑闪,唱歌喝酒抽烟。
现在是晚上10点,张愔愔坐在沙发一角呵欠连天,一边喝果汁,一边拿着手机完消消乐。
孙可怡唱完歌往张愔愔边上一坐,拿着啤酒正喝着,目光机灵地一扫,忽然轻轻撞她肩膀,“诶,聊上了,你看。”
张愔愔茫然抬头,循着方向望过去,看见一个女孩正在给陈司诺敬酒。正是孙可怡今天给陈司诺安排的那个女助理。
孙可怡说:“还算懂事,估计刚才在饭局上,人太多没好意思敬酒。”
张愔愔点点头,默瞧了半天,那女孩已经坐到了一边,陈司诺搁下酒杯,手里不知哪来的一支烟,把玩了半晌。
旁人各玩各的,乐不思蜀。
张愔愔感觉时机成熟了,赶紧退出游戏软件,打开摄像,瞄准目标。灯火朦胧,他侧首听旁边的人耳语,嘴角挂一丝轻盈的笑。
这画面让整个世界沉静下来。
由于张愔愔太紧张,根本未及多想,果断点击按键。
霎时灯光一闪——
惊动了被拍照的人。
张愔愔始料未及,在陈司诺望过来之前堪堪藏好手机,若无其事地端起面前的果汁,大口痛饮。
她手机的拍照功能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会自动开启闪光灯模式,因为她不常拍照,所以每次都会忽略这一点,往往吓自己一跳。
张愔愔尴尬得十只脚指头拼命蜷缩。
应该没被发现吧……
反正任务已经完成,可以撤退了。
张愔愔知会了孙可怡一声,然后自己猫着腰溜出房间,出来以后呼吸都顺畅了。
刚才喝太多果汁,走之前她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以后她往酒吧大厅走,大厅的音乐震天响,各个卡座推杯换盏。
人来人往的,张愔愔慢慢往大门口挪,经过一个卡座的时候,看见了令她震惊又愤怒的一幕。
座上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对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孩连连扇耳光,女孩小心赔着笑,男人铁青着脸又咧着嘴乐,那一脸施暴后的快意使得面目狰狞可恨。
看女孩的装扮,应该是酒吧的工作人员。
他朝女孩脸上满泼一杯酒,酒水顺着女孩的脸皮利利索索地往下掉,淌湿了胸口。
张愔愔怒火攻心,抬步就要过去,这时胳膊被一股力拽住,她一回头见是陈司诺,不由愣住。
陈司诺说:“这种事你管不了。”
说完朝那个方向轻抬下巴,张愔愔再次望过去,看见类似领班一样的人过去了,三言两语把女孩解救出来。
陈司诺把手里的人带出酒吧,登时耳清目明。
张愔愔愣了好一会儿,刚才的画面在脑子里久驱不散,她接触过许多案子,也见识过许多无可奈何,但事情经过她大多是听当事人描述。
这么赤|裸|裸地目击某些不可理喻的经过,对她来说冲击力不小。
待张愔愔抚平了情绪,猛一回神,这才意识到此刻和自己并肩行走是陈司诺,继续默了片刻,她蛮不自在地问:“你怎么出来了?”
陈司诺一手滑入西裤,“回家。”
张愔愔哦一声,“也是这个方向?你没开车来?”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陈司诺漫不经心的模样,望了一眼车来车往的马路。张愔愔问完才想起来,他是坐秦游的车去的酒店。
冷不丁的,他问:“照片好看么?”
张愔愔被街边的霓虹灯晃得眼花,她抬起脸愣愣地问:“什么照片?”
陈司诺挺拔着腰杆,垂脸睨着她,张愔愔心弦一松,意料之中地心虚了,但依然装傻。两人对视半晌,张愔愔发现他眼神虚晃迷离……
她抬手在他眼前摆一摆,他没反应,她又冲他耳边打个响指,他仍是没反应,张愔愔不禁暗笑,问:“你喝醉了啊?”
陈司诺只是反应迟钝地眨一下眼睛。
也是,饭局上他被秦游撺掇着可没少喝,到了酒吧又和同事过了三巡。
这会儿没倒下,已经很厉害了。
陈司诺一扭头,跟个无头苍蝇似的闯上马路,张愔愔吓得赶紧跟上去,幸好赶巧碰上绿灯,要不然她根本拉不住。
张愔愔怕他露宿街头,过了马路赶紧就问:“这是你回家的方向么?要不我帮你叫辆车?”
他仍是不言不语,不管不顾往前冲。
摊上这么个玩意儿,张愔愔急得乱撞,“你要去哪啊?”
走着走着就上了两人大桥,这桥又长又远一眼望不到头,只是隔一段距离站一盏昏黄路灯。深更半夜,桥上没什么人影。
张愔愔怕他掉河里,只得咬牙跟上。
这里风景好,放眼望去,江面映霓虹,加一倍的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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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不知道有没有错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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