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小姐,小姐,你别跑,在下雪呢……”还未到晨府,却在离那里不远处,看见一栋小茅屋。一个漂亮得轻灵的女子,在雪地里快乐地奔跑着,时尔大笑,时尔捧起地上的雪朝身后跟着她跑的侍女扔去。
蓦然,她的侍女看见了我,突然停了下来,正被她的一捧雪给狠狠砸了面颊。
“哈哈哈……”那轻灵的白衣女子捧腹大笑,眉眼儿弯弯,纤细白嫩的小手儿用力地按在小腹上,笑得腰都弯了下去。
我亦不自觉地停下步伐,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白衣女子。那笑,那神态,真无忧……
“小姐,小心地上滑。”好一会儿,她的侍女才回过神来,一把抹掉脸上的雪沫儿,上前将几乎要笑倒在地上的白衣女子扶起。
“小铃……小铃……你太好看了……哈哈哈……”她被扶起,但任就止不住地拍着柔软的小手儿哈哈大笑着。
好似,用雪打中了她的侍女,这是件多么好笑的事一样。
她的侍女却没有笑,扶着她站好身子,似箭的眸子地是紧紧地盯着我看,一眨不眨。
“宸妃娘娘……”最终,她扯了扯唇角,轻轻地唤了一句。
我远远地站着。没动,亦没应。
宸妃……这两个,好似离我太遥远了,又仿佛,离得我很近,近得,那段空白记忆里的人物与事情,都只是一个梦。
梦里的人,来来去去,而做梦的人。却是个织梦者,只是个旁观者……
哭哭蹄蹄的声音,却似在天际之外,只要我不愿相信,那些,都是不存在的……
只要我不愿相信……
“哈哈哈……”白衣女子,任就在笑,笑得最后眼泪水都流了下来。
“小姐……”她的侍女赶紧将又要笑倒下去的她扶正了,牵着她的手向着我走了两步。“小姐,你看看,这是谁?!”
白衣女子顺着她侍女领着她来的方向看来,远远的,是我静立的纤弱身影。
她慢慢地止住了笑,满面的泪痕一时之间,分不清是开心的泪还是伤心的泪。
“我知道你的。”她放开了牵着她的侍女,欢快地跑步到我身前,拽着我的衣袖高兴地跳起来叫道。“你是宸妃,华氏贵妃心宸……半月国的宸妃娘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孤音……”
她很是开心,开心得。扯着我也不得不跟着她乱跳的动作来回转着圈,可我却又明显看到了她眼眶里迎出来的泪花。
“蓉妃,很久不见……”我赶紧将她的手拂开,浅笑着道。
我其实应该恨她的,可不知为什么,见到现在她的样子,却有种莫明的有些心酸,突然之间,又恨不起来了,满心满眼,都是痛惜。
“蓉妃?!”她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突然又腻上来,蹭着我的脖子自身后将我抱住我的腰,脸贴在我的背上。
“蓉妃是谁呀?”头在我脖劲处蹭了蹭,天真地问。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似乎停止了跳动般。
脑海里蓦然又跳出一幅画面,她的侍女小铃压住我的手脚,将我按在地上。她拿着那瓶令我闻名就止不住害怕的欢愉朝我走来……
我浑身猛地一颤,突然回身,双手发力,将她推了出去。
她一个不慎,便被我推倒在雪地里,鹅毛般的雪花儿片片自我面前飘过,地上因先前已经停了许久的雪结出了层薄薄的冰,她摔倒在地后还往后滑了些许。
她不敢置信般,瞪大了无辜的水眸,水光楚楚地将我看着。
“你找我……”她说得极是委屈,小心翼翼而轻盈。
眼眶中清冽的泪似露珠般,伴着纷飞的雪花儿往下落去,在银白的雪地间划出一道亮丽的弧度。
“小姐,你怎么样。”小铃一惊,从我身边奔过去失她。经过我身旁时还不忘同样地将我推了一把,推出老远。
我同样没设防,被小铃推得跄踉了好几步,刚似稳住身子,却不想,脚下踩中的却是块同样结了冰的雪地,一个没慎,如同蓉妃一般,摔倒在地。
雪地里,有一点是好的,没有结冰的地方,铺着厚厚的雪,都是极软的。可结了冰的地方,却是滑滑的,摔下去,很是疼痛。
我摔下的地方,正巧就是团还未结冰的地方。
鹅毛般的雪花儿飞得更加密集了,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
我自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儿,站直身子,看着蓉妃,面无表情,声音极淡,却有着压抑不住的伤感叹息道:“你这样,也是极幸福的。”
能忘记,也是极幸福的。
我本是恨的,痛恨,自我吃下啊雅姑姑的最后那粒药。各种痛与恨伴随着过去十九年的记忆一起慢慢回溯。蓦然知晓一切的瞬间,我的记忆似有种要暴炸的痛苦,心里都在抽着痛。
那恨与痛,就如过去几年吃下的每一粒噬心入骨的毒药般,让我终身不能忘却!!恨不能将所有让我受伤的人都狠狠地凌迟一遍。
可这步出暮玄所居的驿馆时,第一个看见的却是疯掉的蓉妃。心底,又似乎很失落,在我还未来得及报复的时候,她已经得到了上苍安排的结果,可这个结果给她的,却是解脱!
是的,是解脱……
我心里有着浓浓的疲惫,无力而悲哀。
或许,这是对她最好的惩罚吧,我只有十天时间了,再没多余的一刻是可以分开来报复一个已经疯掉的女人。何况……
我突然又不怎么恨她了。
我的孩儿,经她的手离我而去,想必,这是最好的方式。如若是现在,他(她)还在我的肚子里,我却不能让他(她)来到这个世界,而是要带着安然的他(她)去另一个世界,比起经蓉妃的手在这以前就失去他(她)还要痛苦……
心底稍微有点释然了,无力地转过身,朝着晨府所在的方向而去。刚才出两步,身后传来小铃不可置住般尖利的声音:“华孤音,你想要怎么报复尽管冲着我小铃来,我什么都不怕。”
我停下身,努力地克制着身子的颤抖,那天的那一幕又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才刚刚压下的浓烈恨痛与怒意又因她的一句怒吼蠢蠢欲动。
“她已经疯了,她疯了,因为她从没有像在意你一样在意过一个男人。她伤害你的时候其实也是在伤害她自己……”小铃哭了。我却愤怒难当,浑身都在颤抖。
“我又是为了什么?!我凭什么要承受她的在意?她的在意,就要让我放弃报杀害我孩子的仇?杀了她的父亲又怎么样?她杀了我呀,凭什么杀了我的孩子而让我活着,让我活着就如当初我答应让她活着一样,即然早做了决定,就要承受当初没杀我的后果。就如我承受没杀她的后果一样……”我努力地喘息着,恨,浓烈的恨……
突然有泪自我的眼眶中滑落,没入脚下松软洁白的雪地。
那样的浓烈的恨意,一下子又消散无终了。
是的,必须承受自己决定的后果,这样的结果,是我造成的,我凭什么要去怪她……
紧紧地闭了眼眸,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可我承受的后果,太多太多,多得,我已经承受不起了。
突然有一双温暖柔软的柔胰轻轻地覆上我的面颊,温柔地替我拭去泪水。
“孤音不哭……”她小心翼翼地语气,轻轻软软的声音自我面前传来。
她柔软手儿覆盖着我的眼,“遮住你就不会哭了,你一哭,我就想哭。我摔得不痛的,真的不痛……孤音不哭,不痛的,不痛的……”
她就似个天真的孩子。用着极是小心,极是单纯明澈的声音一个人在说着话。说话间,还不忘用另一只手手抓起我的手轻轻地嘲我手心极为天真地吹了几口气,好似吹一吹,就真的不痛了。
我心里又是一阵抽痛,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纯澈,是那般的熟悉。
孩童的天真,软软的小身子似乎带着婴孩的乳香味,可他身上却只有药香,常年的药香……
“姐姐不哭,不苦的,不苦的。”
又有泪,自她的手心下湿濡一片地落下,她似急了,两只手都压向了我的眼睛,“孤音不哭,孤音不哭……”
“杜金蓉,能活着,就好好天真下去吧。”拂开她的手。我快步跑了起来。
一个疯了的女人,在经历家破人亡后,在经历政变权斗之后,又恢复得如孩童般的天真烂漫。她,无疑是幸福的!
若我可以,我宁愿也做一个似她这般的人,可我,有过这样的机会,却在懵懂的时候拼尽全力地想要寻找真象,生生地把自己给逼回了地狱的深渊,永不得超生……
我拼尽全力地跑,仿佛只要跑起来,便可以将所有的一切都忘记……
不知第几次摔倒后,我趴在雪地里拼命地呼气吸气,将脸埋进身下的雪地。一个不确定的声音响起:“娘娘……”
我浑身一颤,这声音仿佛是我最安全最信赖的所在……
“娘娘……您怎么了?”她见我一颤,更加确定了趴在地上的我是她要找的人,赶紧上前来将我自雪地里扶起,急声问道。
我哽咽了一下,突然就抱住了她,哇的一声,扑进她的怀里狠狠地哭起来。
我想,我需要发泄,发泄完了之后,我会与阎王抢夺时间,去完成我想要完成的一切。
“娘娘,奴婢回来了,落霞回来了……”她的声音,依旧如过去一般的清冷漠然,而此时。却带着莫明的哀恸。
她拍着我的背,将我揽着我站起,我尚未站稳,她猛然半蹲,在我尚未反应过来时便将我背上了背上。
“落霞……”我声音涩涩地唤道。寒风伴随着雪鹅毛似的雪片纷扬着将我哭得嘶哑的声音扯得破碎难闻。
“娘娘就在奴婢背上休息一会儿吧,过了这个冬天,我们就可以去江南了,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小公子可以随意读书写字,娘娘可以好好地休息或养花养鱼。江南……杜管家将那里打理得很是妥贴……”
落霞背着我慢慢地朝着我告诉她的地方走着。而我,趴在她的背上,止不住地落泪,无声地落泪。
我后悔了,早知,我便不该让落霞去江南的,我应该将她留在小蚕身边,好好地保护着小蚕。
可如今……梦在,人是非……
故人远去,亲近永睡……我恨老天的不公。恨它这么残忍,且将所有残忍都加诸在我一人身上,我恨!
“落霞……”我强压下哭音,“我还有事没有做完,我很累,我们的家,你一定要好好守着,你要守着……”累得,对这个世界都是绝望的。
落霞沉稳的步伐顿了顿,紧接着是僵硬的一颤。她却什么也没说,背着我,继续走。
落霞,我们去不了那个曾经事先便让你去打理好的家了,没了小蚕,没了皇甫晨……那个家,还在等着我,可我也去不了了……
来年春天,能见证到我精心打造的那个家的人,只有你,仅有你……
晨府外,已经空了,没了守门的卫兵,也没了一大屋子的丫头奴仆。
落霞去敲了半天的门,才有个老汉来开门,拉开个门缝见是落霞,随手便想关门。
落霞赶紧将门撑开,那老汉睁着朦胧的眼才模糊不清地看到我,惊讶得张大的嘴里似乎都能塞下个鸡蛋来。
“夫……夫人……”他放下扒拉着门板要关门的手,恭敬地站在一旁,让出路来。
“我来找……”我蓦然停住了,我来找谁?!
我的母亲?!
苏玲珑的母亲?!
素染的师父?!
我想了想,才道:“那位,替我看过病的夫人还在吗?!”
“在的在的。华夫人住在东厢。小的这就带夫人前去。”
一声华夫人,叫得我浑身止不住地一颤。
第一次见苏玲珑弹琴的时候,我便在猜测,我的母亲定然还活着的,那种鲜活得似在用指尖跳舞的弹法,世间,除了她以外,没人再会。
可苏玲珑会。那琴音,就似有着魔力一样,深深地将人吸引。虽然她弹得与母亲弹的相差甚远,可我还是欣喜的。
可如今……
我几乎更加确定,她就是我的母亲了,可我却犹豫了,望着近在眼前的东厢,我的脚步,愈发的沉重……
见还是……不见……
“主子想了这么久年,求了这么多年,如今就在眼前,怎么就犹豫了呢?!”落霞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突然停下了脚步,愣愣地站在原地。
是呀,我求了这么多年,多想,多想再见一见最疼爱我的父母……
如今,他们就在眼前,我却怯步了。一个还能活十天的女儿,一个让他们能高兴上几天,却要再次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残酷事实的女儿。
见。还是不见?!
“主子见吧,哪怕就远远地看上一眼,也是知足的。最少,你看见了他们,知道他们安好。这,也是种幸福。”落霞向来漠然,很少说如此感慨的话。
我回过头,看着她伤感的容颜,蓦然想起这个女子,也有着同样可怜的身世。
我的父母,尚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可她的……
我牵过她的手,用力地捏了捏,“落霞,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太过在意。”
我突然淡定了下来,又想,提前让她做个准备。
这个可怜的女子,在宫里,亦只跟我,还算得上亲近。可再过几天,就连我也要……
“以后不会了。有主子在,有小公子在,到哪里都是落霞的家,到哪里,都有落霞的亲人……”我握着她的手,又是一颤,心里也是一阵悲哀伤恸。
原来,世间最伤人的一幕竟然不是看见自己最在意的人在自己面前消失。而是当自己在意的所有人都在自己面前消失了,心中最后为自己找到活下去的借口都在自己面前消失,这才是最悲哀的事!
我转身身,继续朝前走去,眼眶中,又有滴晶莹的泪珠掉落,打在脚下的青石板走廊里,溅起一滩微尘。
“夫人,就在前面。”门房停下,侧身一旁恭敬地垂手身侧,低着头让我过去。
我缓缓地朝前走了几步,不自觉地停下步伐,看着不远处相依相偎的那对夫妇。
男子依旧是幅实足实的憨厚老实样,浓眉大眼,挺鼻,丰唇。脸上的线条让那股子不属于普通人的刚毅变成了憨厚,深沉不多言成了老实。本该握剑握稿的手,此时却极是温柔轻巧地轻轻拍着他怀中女子的脊背。
女子眉目如画,肤如凝脂,即便已经三十来岁,却丝毫没有吸响到她曾经在江南渔村名动一时美人才女的名号。
鹅毛似的大雪,不知何时停止了,寂静的天空,白亮如洗,干净得,仿若天地间,唯有一片银白与那对相拥的至爱。
红彤彤,暖洋洋的阳光从天空斜斜打进院子,照在他们身上,似渡上了一层金边。身后,是他们紧紧相拥,没有一丝缝隙的影子,在阳光下,托得老长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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