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何照睁着眼睛整整一夜。房间里那么空，只有她一个人。冯唐走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沙发上等他。见他推门而入，就站起来说：“走吧。”
她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不是。直直地绕过他，坐进车里。冯唐提早约了一家私人医院，医生护士都在外面候着。何照换好衣服进手术台的前一刻，她看向冯唐，眼睛里全是冷漠：“冯唐，从我走进这里的那一刻开始，我和你之间，就什么都不剩了。我拿着我肚子里的这条命诅咒你，生生世世，都活在你的地狱里。”
冯唐心里一震，他什么都还来不及说，何照就已经毫不留恋地走进了手术室。
那过程却好似没有发生一样，麻醉药让她短暂地失去意识和记忆，然后身体里的那滩血跟着流出来，好似把那个人从她心里连根拔起。她睁开眼，手术室的灯光也灭了。她艰难地爬起来，走下床，一步步走出手术室。
冯唐站在那里远远看着她扶着墙缓慢地行走着，脸上的颜色形容枯槁，全然失去了少女的光彩，好像下一秒就要死过去一样。她每走一步，都要皱一下眉，额头上满是茂密的汗珠，却死死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宋子麒从过道里飞速跑过来一把接住了她：“照照......你怎么......成这样了.......”
宋子麒看向身后的冯唐，眼睛里全是恨，他在医院里嘶吼着：“冯唐！我他妈杀了你！”那样朝气蓬勃，笑起来像个孩子一样的宋子麒，却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
何照抓住宋子麒的胳膊，摇了摇头。
冯唐站着，一动不动。
宋子麒这才横抱着何照走出医院。后来，那双背影，成了困住冯唐八年的噩梦。
何照的所有东西都被搬空了，整个房间变得寂寞起来。冯唐疲惫地回到家，坐在何照曾经坐过的椅子上，忽然发现那只她一直很宝贝的玻璃瓶子还在远处放着。他打开瓶子，里面的花香扑鼻而来。他把瓶子倒扣在桌子上，里面的珍珠和星星全部四散开来。他随手拿了一颗星星把玩着，没折叠好的地方露出一些铅笔印。
冯唐心疑，把纸条打开，纸条内面写着一行字，是何照的笔记。一连打开好几个，都写着莫名的话。
——他喜欢我。
——他不喜欢我。
——他喜欢我。
——他不喜欢我。
......
直到——原来他真的不喜欢我。
冯唐看着眼前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纸条，他不知为何觉得心里闷得慌。他随手摔下瓶子，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哗啦。”
好像终于停下来了。
亚瑟回到冯宅的时候，冯唐正坐在餐桌前吃饭。他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东看西看，说：“那个......她走了？”
冯唐没有答话，脸色却不大好。
亚瑟不敢在这时候踩地雷，赔着笑脸坐在座位上，徐管家及时地为他端了一碗饭出来。
“呦，有我喜欢吃的鸡肉！”亚瑟夹了一个鸡腿，使劲啃着。
“情况怎么样？”冯唐问。
“还能怎么样，老样子呗。你可给家里好好吩咐一下，要是有陌生号码打进来就千万别接，说不定是要债的。”亚瑟嘴里吃着肉，含糊不清地说。
“你订机票了吗？你最好明天就走。”
“那你呢？不是一起走吗？”
冯唐的目光已经转向徐管家了：“徐叔，明天一早按我说的，把抚恤金发给所有人，让她们去别处干吧。您也跟着走吧。”
徐管家摇头：“冯先生，让我留下来吧，也好有个照应，否则这房子里可就真的没人了。”
“不是！哥！你什么意思啊？你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亚瑟急了。
“我们举家逃走人去楼空？这么大目标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要逃跑啊？！”冯唐教训道。
“那你......”
“你先走，我垫后。”
冯唐继续说：“徐叔，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我也是迟早都要走的，您最好早做安排，有个好去处，我看着也放心。”
徐管家点点头。
“那好，就这么决定了。”
亚瑟眼急手快地夹走了盘子里最后一个鸡腿：“哈哈！我的！”
冯唐看了他一眼，想笑却笑不出来。
冯家的最后一个晚上还是灯火通明的，书房里静悄悄的，冯唐站在落地窗前拨通了电话。
裴盛屿接电话倒是一向很及时：“喂？”
“有几件事情和你交代一下。”冯唐的语调平静得可怕。
“怎么语气听起来这么像交代遗言啊！”裴盛屿嘲讽道。
“和遗言也差不多了。”冯唐停了停，说：“现在整个H市的几大家族都私下派了人在寻找那笔巨款，依我的推测，要是三天之内找不到，他们就要向我开刀了。我如今可是朝不保夕，所以和遗言差不多。”
“你猜到幕后的指使者了吗？”
“要是再猜不到，我就可以模仿项羽乌江自刎了。”冯唐还有心情开玩笑。
“说吧，交代什么？”
“第一，他们是绝对不会允许我走出H市半步的，所以你首先要保证亚瑟能够安全出去。第二，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监狱了，我打算匿名把一些资料公之于众，吸引媒体前来大肆报导，这样就能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安全地走进监狱。但是，这件事我没有透露给亚瑟，你一定要保密。第三，我需要一个顶尖的律师来为我打官司，走正常的法律途径，判刑的度量要符合我的要求。”
“这些都没问题。可是，你怎么保证自己进去了还能安然无恙？”
“你忘了，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也是我很好的一枚棋子。”冯唐的脸上居然有一丝笑意。
“你果然百密无一疏。放心吧，你交给我的事情我都会办妥的。至于欢送会我就不给你举办了，我们有缘再见？”
“嗯。确实是有缘再见了。”
冯唐挂了电话，他站在那里，仿佛站在风口，双手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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