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颔首，走进屋里。一直到他上楼梯的时候，才听见客厅里有电视机的声音。他推门而入，何照正坐在沙发上，如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眼皮很明显地跳了一下，她说：“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冯唐把外套脱下来，说：“没什么事。你今天只有早上的课？”

　　“嗯。”何照移开目光，继续拿着遥控器转台。

　　冯唐仰靠在沙发垫上，问：“你一直都在看电视吗？”

　　何照转头看了他一眼，才说：“没有啊，我睡了一会儿，刚才才醒过来。”

　　冯唐继续说：“今天我有空了，不如下午我们去散散步？”

　　“还是别去了吧！我......我有点头疼。”何照又播了几分钟，还是没找到一个她想看的节目，索性就把电视机关了。她站起来说：“我还是再去睡一会儿吧。”

　　冯唐觉得她有点奇怪，但也没有过多深究，只对着她的背影说：“少睡一会儿，马上就要开饭了。”

　　“不用叫我，我不饿，不想吃饭。”何照的声音随着卧室门被牢牢关上，落下来。

　　冯唐也觉得有些疲惫，就躺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

　　到了饭点，桌上果真就只剩下冯唐与徐管家两个人吃饭了。何照蒙着被子，连冯唐的脸都不愿意看一眼，也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

　　何照一闭上眼，脑子里回想的都是视频里播放的内容，她觉得很冷，牙齿在打颤，手脚麻木而冰凉。

　　她从外面回来，见过了宋子麒之后，就显得心神不宁的。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路过书房的时候，她神使鬼差地走了进去。昨天她到楼上来叫冯唐下去吃饭，一进门的时候，冯唐手边的抽屉就是开着的。他当时的表情很微妙，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和敲门声。想到以前的种种，很多解不开的谜团，何照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坐在冯唐一直坐着的那把椅子上。

　　书房很大，却几乎没有什么摆设，要找一把钥匙，只能是在书桌附近。她翻了整个抽屉，甚至是书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到。直到她趴在地上，一抬头，见书桌底部有一块凸起的地方。她伸手摸了摸，摸见一小枚钥匙。

　　何照拿着那把钥匙的时候，心情是如此的复杂。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羞耻，还有对冯唐另一面的好奇，以及对即将要面对的秘密的害怕。她颤抖着手，纠结了很久，终于打开了那扇抽屉。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何照看着很眼熟，在冯唐外公的祭桌上也有相似的一张。只不过这张上面缺少了他外公，是一家三口的照片。冯唐坐在最中央，两边的父母被狠狠地折叠过，显出两条深刻的白印。何照想象不出冯唐做这些时的心情，该是有多矛盾，既不舍得把照片撕掉，又不愿见到那两张面孔。

　　手旁有一个白色的药瓶，何照拿起来，上面标识着“速效救心丸”五个字，旁边有生产日期，已经是过期的药了，看起来应该是他父亲留下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保存至今。然后就只剩下一个类似于移动硬盘的东西，何照打开自己房间里那个不太常用的笔记本电脑，插上硬盘。

　　里面不过是一段视频，时间显示是在零五年的五月十二号，像是监控视频，进度条很长。她点开视频，里面的画面是在一个类似于办公室的地方。等了很久，一个穿着西服的中男人走进来，仔细看脸，是冯唐的父亲。过了一会儿，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走进来，和男人之间举止暧昧，然后又出去了。又过了半个钟头，何照拉长了进度条，终于等到另一个人走进来了。

　　那是中学时期的冯唐，背着方方正正的书包，穿着立领的衬衫，******，脸色很冷漠。他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忽然中年男人大怒，指着冯唐的鼻子，情绪很激动。他的动作很奇怪，像是从脚底被抽光了力气一般，险些要栽倒在地上。

　　就在那一刻，何照觉得有些事情要发生了，她紧紧地捂住心脏。

　　他父亲挣扎着跑回书桌前拉开抽屉，把里面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的，像是在急切地找着什么东西。冯唐的身影是背对着监控器的，只能看见他不知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男人一下子向他扑过来，倒在地上。终于，白色的药瓶里散落了一地黑色的药丸。男人在地上一步步匍匐着，僵硬着脸色，倒在地上不动了。

　　少年走上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站起来，冷眼着那具已经断气的尸体。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何照终于看见了他的表情——冰冷的、陌生的，像是踏着无数尸首与破碎的灵魂从地狱而来的阎罗，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死亡的气息。

　　那不是冯唐！那绝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笑起来那样温柔和煦的冯唐！那不是她爱着的人！绝不是！

　　眼泪从手背上滑下来，何照捂住嘴，却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的声音。她以为落在地上的是彩虹，是希望之光，可她从未发现过，那光背后是惨淡而汹涌的乌云。她承受不住那双抱着她入睡的手，曾沾满了亲人的血，曾在诡谲的地狱里拨搅风云！

　　她关闭视频，把东西放回原处，小心地抹去自己的痕迹。她刚做完这一切，楼下响起汽车引擎的声音。她心慌意乱地从书房里出来，到浴室洗了一把脸，假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幸好，他什么都没有发现，她此刻才能安然无恙地睡在被窝里。何照头一次这么不希望他回到卧室，那颗摇摆的心跟着桌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忐忑不停。

　　冯唐进来卧室的时候并没有开灯，他小心地掀开被子睡在何照身边。何照蜷缩成一团，眼睛睁着，感受着那个人的气息包围着她四散开来。然后，一只大手忽然伸过来，摸了何照的额头，何照被吓得一个激灵。

　　冯唐在黑暗里说：“你没睡着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何照小声地应了一句：“没有。”她许久没说话，嗓子有些沙哑。

　　冯唐收回手，像是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道：“也不烫啊。”

　　何照睡着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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