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是最讨厌,最忌讳说死的,但是不说不等于可以回避,无论如何,人生的末尾都是一样的土馒头。死神最终没有放过许茗芝,痴也罢,善也好,她还是走了,也不管她对这个世界有多眷恋,也不管有多少人舍不得她,终究都没有奇迹出现。
周大安心力僬悴地抱着刚刚出生的儿子,仿佛他怀里的这个小肉球不是他的骨肉,反而是杀害他妻子的凶手。他几乎全忘了,这孩子未出生之前,他和许茗芝是怎么样为他计划未来的,也忘了起初是怎么样如获珍宝一般将他藏在心里,然而这会儿,他对他怎么也爱不起来!而那个小婴儿呢?从他的第一声啼哭,就意味着他人生的残缺,或许在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像他一样一出生就失去了母爱,大约他们也是像他这样嗷嗷待哺,终日里啼哭着。可是,又有几个和这样好的母亲失之交臂呢?
那个小东西紧皱着小眉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伤心那么触目惊心。
周大安瞅了他一眼,把他托在掌上,“你就哭吧,小东西!哭死得了!”
那孩子像是听懂了父亲的话,一时间哭得更凶了,那声音很嘹亮,没有人会把它称之为啼笑的。也许,这孩子来到这个世界很无奈,没有人询问过他的意见,母亲擅自的把他生下来,自己却撒手不管了,还以为他是父亲的附属品!如果,他可以选择的话,他或许愿意让母亲代替他活在这个世上陪着父亲,可是,还能吗?没有任何人征求过他的意愿。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他也会作为独立的个体,站在世界的边缘,选择在悲哀中快乐,或是在快乐中悲哀,确定心中想要的……
周若晨呆在角落里,怯怯地看着父亲抱着那个刚刚出生的弟弟,她心里委屈极了!她不明白生活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呢?妈妈死了,她还不能了解死亡是怎么回事,妈妈就死了,爸爸也不上班了,也不去送她去上学,每天就抱着小弟弟,啪啪的掉眼泪,而那个小弟弟,不会说话,不会吃东西,只知道没完没了的哭,那哭声太怕人了,她感觉他都要断气了,她也想哭,放声地哭,可是她不敢,如果她要是再出声哭泣的话,爸爸怎么办?
孟琴拎着大包小包的奶粉推门进来,看到房间里父子三人狼狈的样子心里微微颤了颤,她没想过那个治愈过周大安伤心的许茗芝会死,她曾经那么嫉妒她,抱着她的男人,拥着她的女儿,占用着原本属于她的幸福,她竟也因此而恨过她。而是,最近她发现这两年她把她的若晨养的好好的,她又充满了感激。
她走上前去,冲了奶粉走到周大安身边,接过他怀里的婴儿。她了解他,他在受伤的时候害怕打扰,所以做这一切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说。
婴儿接触到奶瓶嘴,便大口大口地吮吸起来,并顾不上哭了。
周若晨撇着小嘴走过来,她并不喜欢这位“阿姨”,妈妈不在家她很介意有陌生女人来访,前两天她就是宁可拽着门哭,也不跟她走。可是眼下,她知道除了这个女人,她没有谁可以仰仗了。
“阿姨,我妈妈死了,”大颗的泪珠在她红彤彤地圆脸上落了下来,“你能告诉我,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吗?”她到底不知道“死了”所为何事。
孟琴腾出一只手将周若晨揽着怀里,她很想说,妈妈就在你身边啊,可是她不敢。
“阿姨,你能带我去把我妈妈找回来吗?”若晨乖巧地搂住孟琴的脖子,抽泣着。
孟琴说,“若晨乖,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若晨乖,妈妈还会开心……”她望了周大安一眼,这个男人的落寞让她的心生生地疼,她后悔极了,当年怎么会那么糊涂去吸毒?要不然,好好的一个家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大安,打起精神来好吗?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两个孩子……”她怯怯地说。
周大安怔怔地看向他们,“若晨,她是你妈妈,你跟她走吧!”
周若晨呆呆地看着周大安,她用好大一会儿来思考他刚刚说的话,她不理解她的世界怎么了,妈妈没了,爸爸变了,弟弟老是哭,还有这个突然到访的阿姨竟成了她的妈妈,她不要这样,用力地挣脱了孟琴的怀抱,“不是的,我不要……”她到角落,怕怕地看着周大安。
孟琴心疼地看着女儿,这原不是她应该承受的,她想帮她,可是她每向她走进一步,若晨的眼睛流露出来越多的恐惧。她是她的母亲,所以,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带给她更多的伤害,于是,她舒松地笑了笑,“若晨不怕,爸爸逗你玩儿呢,我不是你妈妈……”
若晨有些放心了,她就知道这不是真的!她慢慢地走到周大安的身边,小嘴一扁一扁地,忍着哭泣,“爸爸,若晨乖,若晨不哭,你不要把我送人好不好……”
周大安一把女儿也揽进了怀里,眼泪涌出了闸门。
两个礼拜之后,才是许茗芝的预产期。梅琮佳那天兴高采烈地给深圳周大安的公寓打了个电话,她想了好多祝福的话给她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可是,接电话的周大安声音冰冰地,听不出一丝喜悦。
“怎么了?大安叔叔?”梅琮佳在对方“喂”地一声之后,便很突兀地问到,她又不好的预感。
“佳佳……”周大安一时之间语塞,他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释关于她母亲去世的消息,但是,梅琮佳是妻子的亲生女儿,她有权利知道事情!他使劲儿地吞咽了口水,用极其艰涩地声音说,“佳佳,你妈妈去世了,两周之前。”他等着梅琮佳的质问,甚至是咒骂,但是,电话那端却是沉默。
“佳佳……佳佳!”周大安慌里慌张地喊着她的名字。
“我妈妈怎么死的?难产吗?”梅琮佳的声音很平静。
“她怀孕的时候已经患了乳腺癌,她不告诉了,拒绝治疗坚持把孩子生下来。”每次周大安想到这件事儿,他都心痛不已,他抽了抽鼻子,“是我不好,我太粗心了……”
梅琮佳听着周大安隐隐地哭声,越来越绝望了,直到自己再也撑不住了!“砰”地一声她手里的电话滑落到桌上,然后匍匐到床上,像鸵鸟一样把头钻进被子里,只直到昏天昏地的哭。哭得久了,哭得累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似乎忘记了悲伤的理由,只知道自己很难受,是在灵魂深处的悲痛!
齐小美和王倩逛街回来,一进门就看到梅琮佳这副架势,就拉了拉她的被子,“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琮佳!”她的手一接触到梅琮佳的额头,立马惊叫道,“哎呀妈呀,好烫啊!”
“是不是刚从外面回来,你体温低?”王倩抢着触了触梅琮佳的额头,“是很烫,怎么办,叫龚潮吗?会不会是俩人吵架了,他会来吗?”
“废什么话,快打啊!”齐小美吼道。
王倩便着急麻慌地给龚潮打了个电话,龚潮闻讯就赶到来了,和几个女孩好不容易把梅琮佳背到了医院。
梅琮佳再张开眼睛的时候,看到龚潮一个人坐在她的病床旁边,专注地削着一个苹果,他的刀工很好,薄薄的果品连绵着一直搭到了地上。他的那张脸好看极了,即便是像现在这样紧缩了眉头。她用手撑了床,想坐起来。
龚潮连忙把苹果放在桌上,扶住她,“别动,你还挂着吊瓶呢!”
“你一直在这儿?”她瞄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竟然半夜两点了。
龚潮温柔地向她微笑,没有回答她,却说,“看你这么不小心,怎么能让自己病得这么严重呢!”
梅琮佳安静地看了他一眼,问他,“她们呢?”
龚潮说,“我让她们回去睡了!”
梅琮佳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安静地倚着床头垂着眼帘,又想到妈妈去世的事情,眼泪又忍不住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她还是不相信,妈妈就这样走了,上次来都还是好好的,一脸的幸福,这世界上的人和事儿总是这样,想要的很难靠近,不想要的接踵而至,她原本以为自己重新得到了久违的母爱,就也转眼间全都不见了,永远回不来了。
龚潮默默地地上纸巾,他不是不想问为什么,他明白这个时候她应该安静。
梅琮佳接过纸巾拭去了泪水,没想到泪水又冒出来,怎么也擦不干。
龚潮默默地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肩,“不哭了,有我呢!”
梅琮佳怔怔地看他,“你会永远陪着我吗?永远……”即便是谎言,她也渴望听到他肯定的答案。
龚潮果真就郑重地点了点头,“嗯,永远。”
她便伏在他的肩上哭得稀里哗啦的,“上次妈妈来看我,也这么揽着我,说永远不离开我了,可是这才多久啊,她就死了……她怎么就死了呢,我还没来得及疼她,孝顺她呢,她怎么就死了……”
龚潮的眼睛湿润了,但他努力不让泪水落下来,他用极艰涩的声音说,“梅琮佳,你……你是个坚强的女孩,你妈妈,她在天堂看着你呢,她希望你好好地活着,她希望她的女儿在这个世界上替她活出个样子来,我想你的妈妈,看到你好好的生活着,就会觉得她在你的生命里重度人生,你说,是吗?”
梅琮佳止住哭泣,看他,“为妈妈重度人生?”
“对,好好的生活,为你妈妈重度人生。”
梅琮佳重重地点了点头,“为我妈妈重度人生,我要坚强。”只是,泪水更汹涌地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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