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钟,医生为梅琮佳启了针,龚潮扶着梅琮佳站起来。值班的护士兴许是困急了,一边收拾点滴瓶一边对他们说,“路上小心点儿!”是下了逐客令了。龚潮揽着梅琮佳出了医务所的门,他们都知道这个时候学校寝室大门都锁了,是回不去了。其实,龚潮也想过邀请她去租住的房子里借宿一晚,但是想了想,这深更半夜的,她不会多想吗?
“龚潮?”梅琮佳转头看他。
“嗯?”
“你那里方便吗?”她也是想了许久,实在想不出还有哪里可以去,当然,她也知道龚潮自己不好邀请,便只能主动征求他的意见了。
龚潮怔了一下,“嗯,方便。”
龚潮开了房门,便有一股松节油的味道扑鼻而来,梅琮佳下意识地咳一下。
“怎么?这味道不好闻吧,我是闻惯了,感觉不到了。”他随手开了灯。
这是一栋二室一厅的小户型,一边是龚潮的卧室,一边是他的画室,房间很整洁,挂满了他大大小小的作品,有风景的,人物的,花卉的,景物的,还有人体画像。梅琮佳赶紧把目光从画布上那个裸体的老男人身上移开,垂下了眼帘。
“你睡我的床,我睡沙发。”龚潮一边换了干净的床单被套一边回头对她说
梅琮佳没有应,也没有推脱,默默看着他忙前忙后的,在自己无处藏森的时候,他还能收容她,照顾她,挺好的。
“杯子我已经洗过了,温瓶里有热水,要是口渴了自己倒,不要喝凉了……”龚潮碎碎念地嘱咐着,看到她又有泪珠滑落下来,就顺手抹去了她的金豆豆,“好了,乖乖睡一觉,明天一切都好了,啊?”
梅琮佳点了点头,“嗯。”
“那我出去喽?”
梅琮佳又点了点头,“嗯。”
梅琮佳睡在龚潮的床上,换了好几种姿势都没睡着,不是想到妈妈,就是想到狱中的父亲,原来她心上还是有太多期许的东西,她对生活还是有很多的期望,一想到这些期许越来越渺茫了,这些期待越来越看不到踪影了,她的心就特别疼。
她坐了起来,拧开床头灯,趴在桌角上隐隐地哭泣,眼泪滴湿了她手背上的医用胶带,哭了一会儿哭累了,坐起来,随手翻着龚潮几案上的一本相册。先是几张龚潮小时候的黑白照片,然后就是和很多孩子在一起的童年照,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幼儿园,但是,翻着翻着她看到了大家在“上海福利院”门口的大合照,她的心被扎了一下。
梅琮佳轻轻地开了卧室的门,客厅里还亮着灯,龚潮蜷着沙发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发愣。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也一夜没睡。
“龚潮?”她轻轻地唤了一下他的名字,见他望过来,有些后悔打扰了他的思绪了。
“醒了?”龚潮站起来,“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梅琮佳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你没告诉我,你是个孤儿……”她哽咽着,为自己失去母亲难过,也为他没有双亲难受。
龚潮揽住她,“你知道啦……呵呵,没有父母,不一定没有人爱,你也是,未来的路还很长,妈妈陪不了你了,但是她希望你好好的,是不是?”
“嗯。”梅琮佳啜泣着点头。
“国庆节跟我去福利院,看看我的弟弟妹妹们,还有院长妈妈好吗?见到他们你就会发现,爱,并不难,被爱,也不难,把心打开了,让爱你的人住进去,你就得到了,不管他是不是在很远的地方,还是在天堂?”
“嗯。”梅琮佳更加大幅度地点了点头。这些话,别人说出来很虚,很假,但是这个人是龚潮啊,她爱着的龚潮,是孤儿龚潮!她突然觉得,老天爷把一切都安排好,她祈求什么,便会错失什么,她想要什么,便会丢弃什么,幸好,它安排了一个这么明媚,这么智慧,这么阳光,却也如她一般残缺着的龚潮在她身边,他是温暖她心房的那缕阳光。
七天国庆长假,离家近的都回家了,有男女朋友的也不知道都到哪里厮混去了,就剩下了梅琮佳,安琪,齐小美三个人了。齐小美和安琪越来越不合拍,便来缠着梅琮佳,“琮佳,国庆节很多商场都在打折,咱们去逛街吧?我好久都没去城隍庙,南京步行街了……”
梅琮佳一边擦着润肤露一边说,“今天不行,我答应了龚潮陪他回家。”
齐小美眼睛一亮,“哇,都要见家长了,够神速的呀!”她伸手摸着梅琮佳的小腹,“让我摸摸,是不是有了!”
梅琮佳打掉她的手,“不正经。”正要背包出门,突然听到“啪”地一声,安琪将厚厚地一本书砸到了桌子上,齐小美被吓了一跳,白了她一眼,“神经病啊!”
安琪眼睛红红地,瞪着梅琮佳,“你真打算去他家了?”
梅琮佳知道安琪心里还放不下龚潮,而又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但是又不好告诉她龚潮其实是个孤儿,他们只是去龚潮以前寄宿的福利院,她只是沉默着。
沉默便是默认了!安琪恨恨地看着她,“梅琮佳你记着,你欠我的!”说着便哭着跑了出去。
齐小美怔怔地看向梅琮佳,“这是……唱哪儿出啊?”
梅琮佳一笑,说了一句,“管好你的嘴巴,别到处乱说。”
齐小美翻着白眼看她,“我说什么啊,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不知道最好!”梅琮佳出门之前甩下了一句话。
龚潮正在楼下等她,见梅琮佳从楼道口出来,就迎上去问,“你们宿舍那安琪怎么了,刚才呜呜地哭着跑出来,看见我狠狠地瞪了我两眼,凶得好像要生吞活剥了我似的!”
梅琮佳笑嘻嘻地逗他,“你还说,还说,还不是因为你,害人家姑娘伤心了!”
龚潮大约猜到了,可以避着她的目光,“管我什么事儿。”
据龚潮爆料,上海孤儿院创建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因为原址在上海龙华镇,初名为“龙华孤儿院”,后来才改名“上海孤儿院”的,有十几栋砖木结构的三层小楼,收养孤儿最多时达到了五百多名。在龚潮的引荐下,梅琮佳见到了院长妈妈朱青兰女士,一个娴静的中年妇人,很和蔼,却话不多。
龚潮向院长妈妈介绍了梅琮佳,“妈妈,这是我好朋友梅琮佳,北方女孩,她爸爸妈妈不在身边,您可以像爱我一样爱她妈?”
院长妈妈一眼便看穿了两个孩子的情意。但是,她并不揭穿,而是把梅琮佳拥进怀里,亲切地说了句,“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
梅琮佳感动于这样的拥抱,喃喃地叫了声,“妈妈。”
午饭过后,龚潮带着梅琮佳转遍了孤儿院的每个角落,边走边跟她说起自己的童年,点点滴滴,像无声电影一样在梅琮佳的脑海里演绎着,应该是辛酸的吧,可龚潮的语气一直都是那么平静,甚至是欢乐。
“这里是我们上课的地方”,龚潮指着一个小小的院落说,“我们文化学习为六年制高小,每天上课七个小时,四小时学文化,三小时进工厂学艺,所以,你以后要是嫁给我呢,一定饿不着,要是画不起画了,我还能进厂做劳工呢!”
梅琮佳羞怯地一笑,“谁说要嫁给你了?”
龚潮理了理头发,站直了身体,“瞧,多棒的小伙儿,怎么会不嫁呢?”
梅琮佳低头痴痴地笑着。
龚潮又说,“本来院里有规定,入院孤儿在院不得超过六年,一般在十六七岁就被输入社会当学徒或者技工了,我算是个特例,谁让我运气那么好,遇上了我生命里的贵人了呢!惠基实业集团董事长包建军先生愿意资助我学经济,以后可以进惠基帮他,可是我四年大学读完了,包先生突然去世了,他儿子接管了惠基,但并不是向他父亲一样想安排我进惠基,之前的协议一笔勾销,我真是太幸运了,终于可以重新报考美术学院了,毕竟,画画才是我想干的事儿!”
他是有多么容易满足啊,梅琮佳想,“你爸爸妈妈……”突然觉得失言了,或许不该问。
“这个……我真不知道,”龚潮说,“以前我也问过院长妈妈,院长妈妈支支吾吾地不愿告诉我,我问得紧了,她就说他们去了天堂,是主的旨意让她来做我的妈妈!其实,有院长妈妈做我的妈妈挺好的,她给我的爱,一点儿也不比别的妈妈少。”他突然指着一棵皂荚树,“对了,小时候我就是顺着这棵树上了房,我踮着脚,使劲地望啊,望啊,却怎么也看不见天堂里的爸爸妈妈,我就很伤心的哭了,院长妈妈听到哭声看到我在房顶上,又急又怕,把我接下去,狠狠地打了我的屁股,她自己也哭了……”
也是,他的童年最起码不孤独,他有他的院长妈妈,还有那么多亲密无间的小伙伴,可是她呢?她就把自己放置在一个真空的盒子里,画地为牢,别人进不去,自己也出不来。为此,她怨恨过很多人,现在想想,或许姑姑对她,并不比院长妈妈对龚潮的爱少吧,还有,村子里的小伙伴,小学中学同学,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嫌恶她,是她自己不愿意把心敞开。
“琮佳,在想什么?”龚潮见她发起呆来,便叫了她。
梅琮佳很突兀地问了句,“你有没有感到自卑过?”
“有过,但慢慢的就不会了,在这个世界上,你既然拥有一个健康的体魄,一个年轻的生命,即便失去了再多、再宝贵的东西,也总比不上你拥有的多,你说是不是?”
说的多么好!梅琮佳突然被点醒了一般,前面的路总是未知的,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但是,我们可以朝着好的方向努力,于是,只要好好的活着,拥有的东西总比失去的多。
龚潮对她笑了笑,“琮佳?”
“嗯?”
“我爱你……” 他把脸凑过来,吻住了她的唇,呢喃着。
这个字是他第一次说,梅琮佳还没又来得及体味它的意义,便碰触到了他的唇。那一刻,她呆住了,嘴唇麻麻的,浑身上下都麻麻的,她很紧张,好像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直了,而片刻之后,又觉得接吻这件事并不坏,好像头顶上的皂荚树也温暖地对着他们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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