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不去的忧伤

　　检查安排在中午休息时间，见蓝彦为了自己与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医生们周旋道谢，纨素的心里很不合时宜地升起一丝欣喜。或许她一向这样，以前的时候，只要蓝彦看她一眼，冲她一笑，她都能回味老半天。现在的情形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纨素又有些失神了，像个木偶被蓝彦牵着做了好几项检查仍是云里雾里，就像做梦一样。

　　蓝彦已经习惯了，看到纨素还像以前一样他反而有些开心。

　　“有几项检查结果需要明天才能拿，等我电话吧，我明天不上班可以给你送去。”蓝彦翻动着手上的检查单据说。

　　纨素知道自己想拒绝也没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蓝彦抬起头看向纨素，欲言又止。想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送她到医院门口，道别，他说：“明天见。”而不是“再见”。

　　“明天”好像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希望，“明天见”对于蓝彦来说，更多的是一个承诺，而“再见”也许就再也不见了。

　　纨素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嘴角轻扬，一丝如有似无的欣喜，算是默许。

　　走到大门口，纨素忍不住回头，蓝彦还站在分别的地方，人来人往中，身后的感应门关关合合，头顶上是“门诊”两个红色的大字。在之后很长一段日子里，纨素的脑海里总能出现这个场景，穿着白大褂的蓝彦，抄着口袋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风度翩翩，潇洒非凡，看上去是那样的让人心动。几十米的距离，他像能穿越空间，瞬间填满她的心。

　　十年不见，蓝彦变了，年少时的阳光渐渐被一种内敛和温柔的气质所代替。宽阔的额头，深邃的眼神，一垂眼就能看到的密密睫毛，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脸，无不散发着主人的英俊潇洒。他似乎比以前壮了一些，宽阔的肩膀让人很有安全感。他的手还是那样好看，骨节分明，白而细长。纨素自认出蓝彦就不断地用余光偷瞄他，仅仅是匆匆一眼，她便能记住许多。

　　纨素曾经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与蓝彦的重逢，也许在某个时间，也许在某个地点，也许在某种情境下。同在一个城市，纨素曾不止一次地想，她一定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蓝彦，他一定还像初见时那样帅气，那时的她一定会躲起来，偷偷地看着他或一个人，或牵着一只不属于她的手，他的脸上一定要有幸福的笑容，那样，她才会开心。可这样的情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手里的水已经冷透了，飘窗上的纨素呆呆地看着窗外旖旎而行的灯河，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当天发生的事。蓝彦的一举一动，蓝彦的一个细微表情，蓝彦放在他身上的手掌... ...她不知道回忆了多少遍，就在她不由自主地又要复习一遍的时候，手机响了。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纨素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尽管蓝彦说明天给他送检查结果，可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电话，应该是他打来的。

　　纨素没有失望。

　　“我等不到明天了。”

　　熟悉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纨素一向平静无波的脸再也平静不了了。

　　蓝彦哑着声音问：“你在哪？”

　　纨素机械的回答：“家。”

　　“地址。”

　　纨素毫不犹豫地报了她家的地址。听到他的声音，所有的理智、过往全都在脑海里消失了，她想见他，从来就没像今晚、此刻渴望。

　　放下电话，纨素迅速扫视了一遍一向整洁的房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转着，不知道做些什么。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跑到厨房的茶柜一看，蓝彦最爱的菊花茶果然没有了。然后，抓起包，换鞋，一路小跑到小区附近的超市，又慌慌张张地一路跑了回去。等她回到家的时候，蓝彦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了。

　　蓝彦看向纨素，她穿了一套棉质的瑜伽服，长长的头发刚洗过还没有全干，随意地散在背上，脸上全是慌乱，大大的眼睛先是吃惊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快步走到门口掏出钥匙，却怎么也打不开门。

　　蓝彦伸手拿过了钥匙，在触碰到纨素的手的时候才发觉她的手依然像以前一样冰一样得凉。

　　纨素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迅速抽回手，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关键时刻连门都打不开，垂着头，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蓝彦环视了房子一周，轻笑，这所房子简直就是打上了“白纨素”这个标签，处处都有她的影子。这是一套两居室，装修风格异常简洁但却不失品味，房间非常干净，暗红色的木质地面，白色的家具，连床上用品都是一水的白色。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家，也是这样的装饰，看来在很多时候两个人还是有些共同的喜好。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仔细一闻，是栀子花香。蓝彦的目光落在了客厅阳台上的一株栀子花上，翠绿的叶子散发着油亮的光，几朵白花有些枯萎，但香气袭人。

　　“随便坐吧。”纨素端着两个白瓷杯从厨房走了出来，走到沙发边，等蓝彦坐下了，随即在另一边也坐下了。

　　蓝彦看着茶杯里飘着的菊花，心里一动，原来，纨素一直都记得他喜欢什么。沉吟片刻，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试探着说：“我来是不是有些冒昧，也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纨素明白蓝彦话里的意思，随即打消了他的顾虑：“我一个人住，方便。”

　　蓝彦压抑着心里的激动，看着纨素，问：“你，现在是一个人？”

　　纨素低着头没有说话，点点头。

　　蓝彦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表白似的说：“我也是一个人。”

　　纨素迅速看了蓝彦一眼，脱口而出：“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你想必不是吧。”

　　这句话有些赌气，还隐隐带着那么点醋味。这是两人重逢以来纨素说的唯一带着一丝感情的话。蓝彦觉得有些好笑，但不得不承认，纨素依然是最了解他的那一个，她说得一点没错，分别的这十年，他的身边并没缺过女人。

　　沉默。

　　气氛有些尴尬，蓝彦只好没话找话：“什么时候回来的。”

　　纨素的心隐隐得痛了起来，低下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我从里就没离开过。”

　　蓝彦端着杯子的手突然僵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盯着纨素：“什么意思？”

　　纨素深吸一口气，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了，她已经没什么可顾虑的了，反正她和蓝彦已经成为过去了。

　　她说：“被学校开除后父亲就和我断绝关系了，我不想给他添堵，所以没回老家，就一直留在这个城市里。”

　　蓝彦完全呆住了，眼神里全是震惊，半晌才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听到这句话，纨素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那永*静无波的脸破天荒地浮现出了一丝好笑的神情，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怨气，却又没头没尾地问：“你会相信我么？”

　　蓝彦当然明白纨素说的什么，顿时哑口无言。

　　气氛又尴尬了下来，蓝彦手里的茶已经慢慢变凉，浅尝一口，淡淡的甜，待咽下去，满嘴的清香。

　　菊花茶一直是他的最爱，就因为这淡淡的味道，而心底，有个声音也在不断地提醒他，眼前这个安静清秀的女人也一样是他的最爱。

　　十年前，安静的她闯入了他的视线，她很新鲜，像一头受惊的小鹿，永远都是怯怯的样子。而他也觉得追求那个异常冷淡的女孩是一个挑战，似乎很冒险，那时的他青春萌动特别想拥有一份爱情，更不懂得什么是爱情，所以，他错牵了别人的手。可等她离开的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他对她已经不仅仅是那一点点喜欢，他自己都不知道已经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可这些话他从来就没有对她说过，因为他很明白，在那个单纯的青葱岁月，他亵渎了她的爱。他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对她来说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错误。

　　时过境迁，很多话都已不知如何提起，蓝彦看向纨素低垂的双眼，突然以前那种在她受委屈的时候就立刻涌起的想保护她的冲动瞬间又燃了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只有在面对纨素的时候才有的感觉。

　　这十年蓝彦前前后后谈过几个女朋友，可大多带有目的性，有的是因为太孤单想找个伴，有的是因为年龄大了想有个结婚的对象，但惟独没有因为爱。蓝彦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聪明如他，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惟独“爱”他却似乎再也找不到了。而再次面对纨素，蓝彦才猛然惊醒，原来他的爱，全被纨素带走了，一丝不剩。

　　“纨素。”蓝彦慢慢平静了下来，看向纨素的眼睛里却带上了一丝坚定的意味，他像在恳求，又像在低语，“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纨素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杯子，眼睛低垂，密密的睫毛在灯光下酝成了半圈遮盖住了满是感伤的眸子。她的心里出现了另一个男人的影子，一点一滴地蚕食着她面对蓝彦时的悸动，渐渐地似乎要把蓝彦的身影挤出她的心里。

　　“我们回不去了。”她说。

　　淡淡的笑容浮现在嘴边，满是苦涩，看似无神的眼睛不知在何时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迷迷蒙蒙，让蓝彦看不透。

　　“为什么？”蓝彦眉头微皱，心里隐隐不安，固执地问。

　　纨素从来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十年前她果断选择离开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和蓝彦有重新开始那一天，现在，她的这种想法一样没有变。她站了起来，缓缓地看向蓝彦，眼神已经恢复到一贯的漠然。“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你并不知道，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一尘不染的白纨素了。”

　　蓝彦摇摇头，脱口而出：“我不在乎。”

　　“我在乎。”纨素的声音不容置疑，面无表情地说，“太晚了，回去吧。”

　　蓝彦看着纨素，眼里的热情一点点冷去，他没有坚持，并不是他不想坚持，而是他已经在心底下定了决心，他要等。

　　就像十年前那样，等她卸下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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