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你有资格对纨素说补偿么

　　蓝彦一直在旁边观察着纨素的神情，这样的纨素对他来说有些陌生，在他的印象中，纨素一向都是羞涩和沉默的，像个影子，走到哪都都不会引人注意。可现在的她，冷漠、不安、严肃又夹杂着一丝愤怒，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上去更加生动，更有血有肉。蓝彦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心也忍不住因为她情绪的起伏而为她跳动。

　　接过纨素递过来的电话，蓝彦说：“我送你。”

　　纨素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果断上车。

　　酒吧厚重的门一关上便把大海的潮声关在了门外，喧闹的音乐声迎面扑来，蓝彦皱了下眉头，转头看向纨素，她也是微皱着眉头，好像很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左顾右盼四处寻找。

　　时间还早，酒吧的人不多，有三三两两的人稀稀落落地站在小圆桌前一边喝着酒一边随着音乐摇摆。纨素环视一周并没有发现如昇，她又把目光转向了吧台，如果清隐在酒吧，他必定会坐在那的，可那个只属于他的座位却是空的。纨素突然有些烦躁，潜意识中，她并不希望如昇和清隐能碰上，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如昇似乎要对清隐不利，而这正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

　　远远的，站在吧台后的一个打扮非常入时的年轻人看到纨素跑了出来，老远就冲她招手。纨素看见他迎了上去，看起来很熟识的样子。

　　“穆哥不在！”年轻人在纨素耳边喊。

　　纨素摇摇头说：“我不找他。”

　　年轻人打量了蓝彦一眼，带着一丝敌意和不屑，又转头对纨素说：“106，只有这个包间有客人。”

　　纨素点点头，向包厢走去。

　　蓝彦的第一反应就是：纨素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想想也难怪，这是清隐的酒吧，如果纨素跟清隐的关系不一般，那她必定会熟悉他的一切的。可细观察他又发现，她虽然熟悉这里，但这里的服务员好像只有刚刚的年轻人认识她。带着一丝疑惑，蓝彦把目光转向了又回到吧台的年轻人，才发现他正充满敌意地盯着他，蓝彦目光一凛，把头转向了一边。

　　纨素在106包间外停下了。她个子不是很高，正好可以够到门上方的圆形的玻璃小窗，纨素凑过去，露出了两只眼睛。透过小小的玻璃窗，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中间的如昇，他的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两人的头凑得很近，好像在商讨着什么。纨素并没有着急进去，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包间里的如昇，那健壮的体格上有张棱角分明的脸，英挺的眉毛，锐利的眼睛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纨素突然觉得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仔细看过如昇，也好像从来都没有留意过他，因为从认识他的那天起，纨素就没有想过跟他再有更深层的接触，这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本能，也是因为她第一次见到如昇潜意识中就觉得他是个危险因素。

　　就像是受到了感应一般，如昇敏感地往门的方向瞟了一眼，目光刚要移开，却像发现了什么停下了，直直地看着玻璃窗外的那两只眼睛。那双眼睛大而圆，眼神中有一丝冷漠，一丝探究还有一丝倔强，他盯着它们，在圆圆的小窗上，突然觉得这个画面有些诡异，甚至有些瘆人。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脸色变得有些尴尬而痛苦。旁边的年轻人顺着如昇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双眼睛，也许是透着厚厚的玻璃窗的缘故，他总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特别，但他又说不出那里特别来，咕哝了一声“这是谁这么没礼貌”，便站了起来要去开门。

　　如昇手臂一伸，拦住了他，带着一丝戏谑说：“白纨素。这就是你说的穆清隐背后的女人。”

　　年轻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纨素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衣着普通，身材普通，连样子也是普普通通的，不普通的是她的那一双眼睛，明亮、清澈像不食人间烟火，可再一细看，又像是因为经历许多所以才会凌厉、冷漠，就像一杯鸡尾酒，看上去简单，喝一口才发现原来层次如此分明。但是再怎么看，她都不像是穆清隐会喜欢的女人，他一直以为，像穆清隐那样的人，喜欢的女人或者够妖媚，或者够虚荣，或者够狠辣，但绝对不是她这样普普通通甚至有些与世无争的样子。

　　这是纨素带给这个年轻人的第一印象，纯净而又复杂。

　　纨素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这一点，也许只有清隐知道。

　　纨素一反常态地注视着如昇，嘴角带着一丝像是讽刺又像是谛视的浅笑，她不疾不徐地走到如昇面前，把手伸到了他的眼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也很想知道，这双手有没有沾染过别人的鲜血？”

　　如昇的脸骤然变色，他盯着纨素看了半响，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地攥紧了拳头。纨素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手一直举着，固执又任性，好像真的想让如昇看到她手上所谓的“鲜血”。如昇终于还是心虚了，目光求救似的转向了纨素身后的蓝彦。

　　蓝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纨素，他向如昇轻轻地摇头，然后转向纨素说：“坐下说吧。”

　　纨素没有理蓝彦，固执地站着，放下了手，盯着如昇说：“你是不是一直就知道我在这个城市？”

　　听到这句话，所有的人都是一愣，反应最大的是蓝彦，他一脸的不敢置信，有些愤怒地看向了如昇。如昇一直很清楚蓝彦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寻找找纨素，而且还曾经利用过他在警队的关系。如果他真的知道，怎么会不告诉他？

　　如昇果断地摇头，说：“我也是在吃饭那天，你到酒吧找穆清隐和他女儿才知道你们的关系的。我承认，我一直在找你，但是，这么多年了，无论我用什么办法都一无所获。而且，我可以毫不避讳地告诉你，我调查穆清隐已经一年多了，我问过很多人，也明里暗里查过他很多次，我甚至跟踪过他，但他太狡猾了，从来就没有让我们找到过什么把柄，甚至，连你和他这样熟悉我竟然都查不出来。我们曾经查过他的身边的女人，不瞒你说，有很多，我们给他列了一个名单，根据和他的接触频率还分门别类，可却惟独没有发现你。但是，据我观察，你并不是因为不够重要才没有被列入那个名单，而是因为你在穆清隐的心目中太过重要，所以他才会如此处心积虑地想跟你撇清关系，好保护你。纨素，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你什么意思？”纨素的脸色变了。

　　如昇终于找回了他做为警察面对犯人时那种高高在上的自信，气定神闲地说：“你很清楚我什么意思。我曾经查到穆清隐经常去一个地方，他偶尔会在那过夜。他很小心，每次去的时候，都要开着车七拐八拐，有好几次我都被他甩掉了。最近，我们找到了那个地方，房子主人的名字竟然是你，白纨素！”

　　蓝彦的脑子嗡得一下响了，他不是没有想过纨素和清隐的关系，也问过如昇，可如昇却只是搪塞。他一直以为是如昇还没有查到，没想到却是不忍心刺激他。

　　纨素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蓝彦，他脸上的失落一览无余，她的心不由一动，有些尴尬和不忍。她略微思忖了片刻，苦笑一下，慢慢开口：“似乎，我也不清楚我和清隐是什么关系，但他却是我这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人。如昇，我这样说，你会不会放过他？”

　　如果说蓝彦在前一刻还抱有一丝希望的话，那听了纨素的话，他简直如坠冰窟。

　　如昇盯着纨素，眼睛里有惋惜，有愤怒，还有一丝痛苦。他摇摇头，说：“这是我的职责，不管他是谁，只要犯了法，法律就不会放过他。”

　　纨素轻笑，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对我了。”

　　如昇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

　　纨素绽开了一个笑容，从未有过的轻松，说：“没什么。”说完，转身便走。

　　“纨素！”如昇大喊。纨素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如昇顿了顿，说：“跟着他是没有好下场的，你，离开他吧！现在还来得及！”

　　纨素依然没有回头，迈开脚步带着一丝倔强和满面的笑容走了出去。

　　“丁队，为什么不从她开始调查呢，既然她和穆清隐的关系不一般，那在她的身上肯定能得到有价值的消息。”一旁的年轻人沉不住气了。

　　如昇冷冷地盯着年轻人，还未开口，就被猛地窜起的蓝彦一把拉住了，他红着眼睛，用几乎是哀求的声音说：“如昇，求你，不要。”

　　如昇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然后又转身对年轻人严肃地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找白纨素，否则，出了事，你负责！”

　　年轻人神色一凛，带着一丝不甘心，点了点头。

　　如昇带着一丝内疚走到蓝彦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不起，我是怕伤你的心才没有告诉你。”

　　蓝彦把脸埋进大大的手掌里，瓮声瓮气地说：“我知道。”他抬起头，脸色有了些许缓和，“只是，我有点不清楚，纨素怎么会和穆清隐走得这么近？以她的性格，应该不会招惹到这样的人。”

　　如昇对同行的年轻人使了个眼色，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包间门口才又重新开口：“我打听到的版本是穆清隐救了纨素。”

　　蓝彦皱起了眉头，没有插话，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样子。

　　如昇思索着措辞，环视着包间说：“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吧，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这是你和纨素初次相遇的地方，以前是个饭店，后来因为经营不善被易主改成了酒吧。”

　　蓝彦点头，自从纨素离开后，他从来都没有到这个地方来过，也是跟纨素重逢后他才知道这个地方早已经变了。“这跟纨素和穆清隐有什么关系？”

　　“有人告诉我纨素曾经出现在这个地方，站了很长时间，后来晕倒了，正好穆清隐和他的妻子莫琳在这里跟老板谈转让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莫琳的坚持下把纨素带回了家。以前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像穆清隐这样的人非常警惕，而且，现在这个社会，人心冷漠，估计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纨素也算是遇上了好人，要不然她一个女孩子真的很危险。”

　　蓝彦看着如昇，喃喃地问：“她，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如昇冷笑：“你说为什么？”

　　蓝彦不说话了，他心中明明有个答案的，只是，他不敢正视而已。

　　“后来，我跟纨素的父亲谈过之后才知道，纨素在离开学校后就被父亲赶出了家门，她自己一个人走了。我估计她是无处可去，才会想到这个唯一给她留下温暖回忆的地方，只不过物是人非。再后来，莫琳病重，她很喜欢纨素，见她无家可归就留下了她，据说莫琳的女儿有段时间都是纨素帮忙带的，具体的事，穆清隐瞒得密不透风，我知道的也只是这些。”

　　蓝彦的头再次垂了下去。

　　如昇继续说道：“还记得甄晓晓在纨素失踪后去找我的事吧？”

　　蓝彦点头。

　　“我问她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竟然让我猜！然后就死活不肯说了。后来我才知道，甄晓晓的父亲在纨素出事以后也出事了，据说，是纨素的父亲搞得鬼。当时我就在想，纨素和甄晓晓是好朋友，她们两个的矛盾怎么可能会闹到如此之大，连双方父母都出动了，那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甄晓晓因为你和纨素在一起，心生恨意才会去校长那里告发纨素？不过，那张医院的单据又是怎么来的？想了很长时间我也想不明白。

　　甄晓晓的爸爸本来就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在区政府谋了个算是肥缺的官职，白瑞文随便耍了个手段他就上了钩，不痛不痒，受贿五万，判了一年多，还不够恶心人的，反正是工作、前途、名声全没了。按理说，受贿五万，在这个社会，放在哪都不算大事，甚至犯不着判刑，可市里有人发话了，要严打，而且只严打了他一个人。

　　甄晓晓的母亲到处托人找关系，后来有个明白人提点了她一下，她才知道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干的好事，连夜打电话让她去求纨素，甄晓晓那时才慌了神，没脸找你，才找到了我。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我觉得，除了她平日里一贯骄傲和不把纨素放在眼里以外，估计还是怕把事情说出来以后彻底失去你。”

　　“其实，”蓝彦有些胆怯地看了如昇一眼，“其实她后来告诉我了，我骗你是从别人那听到的，其实是晓晓亲口告诉我的。而且，那个孩子的父亲，的确是我，只不过，孩子是我和晓晓的。她是在我和纨素在一起后才知道自己怀孕了，为了报复，她在医院留的是纨素的名字。她求我原谅，求我替她保密，我想，事情已经这样了，纨素也离开了，不如，不如就保全另一个女孩子的名声吧。她告诉我有人威胁她，如果不把这件事告诉我，会让她一辈子生不如死，我当时就想到是纨素的父亲指使的，可是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像你说的，晓晓的父亲得到了惩罚，她在父母面前再也抬不起头，她失去了孩子，又失去了爱她的父母，已经够可怜的了，所以，我才决定替她保密，从此不再提起这件事。”

　　如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气得暴跳如雷，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蓝彦！你说得这是人话么？什么叫保全另一个女孩子的名声？你和甄晓晓的孩子栽赃在纨素身上，你想过纨素么？”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猛地盯住了蓝彦，“你当时让我什么都不要管，我想除了无法对我解释，更多的还是为了保全你自己的名声吧？你是不是很怕这件事情败露，你的完美形象，你的名牌大学，你的美好前程，你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所以你才选择对你的好朋友，对所有的人撒谎，放弃已经离开的纨素，保全你和甄晓晓？！”

　　蓝彦的目光开始躲闪，他甚至连看如昇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脸也慢慢红了。“不，不，我没有放弃纨素，你知道的，我一直在找她… ….”他的声音慢慢地变弱，最后弱得就像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

　　如昇冷笑：“那你到底懂不懂？纨素为什么要离开，她何尝不是为了保全你？她能这样想，你呢？”

　　“我知道！”蓝彦也激动了起来，“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这些年，我这么努力，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么？我还不是为了有一天，找到纨素，能有能力好好补偿她！我这样做难道也错了么？”

　　如昇瞠目结舌，看着蓝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是的，十年了，再讨论谁对谁错好像已经没有意义了。虽然他现在正义凛然地指责蓝彦，可当年，他明明知道事情有疑点，还不是听了蓝彦的话选择了沉默。如果他坚持追查下去，真的早一点知道真相，扪心自问，他会怎那么做？真的会向学校告发？晓晓，他是无所谓的，那蓝彦怎么办，他可是他最好朋友，他真的有勇气么？

　　如昇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他突然转过头，问：“蓝彦，问问你的心，你有资格对纨素说补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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