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奈何桥上等等我

　　从酒吧出来，纨素立刻搭上了一辆停靠在路边靠活的出租车。她毫不犹豫地对司机说出了一个地址，那是这个城市很有名的一个别墅小区，小区的名字是以古代的一个宫殿命名，叫做未央。当初莫琳就是被这个好听的名字所吸引，缠着清隐在这买的房子。而清隐之所以选择这里，倒没有莫琳这么感性，他更看重的还是小区的开发商和周边的配套设施，更重要的是，这个小区离海边仅隔了一条马路。这是一个非常美的地方，从小在海边长大的他已经习惯了听着海潮声入眠，而这个声音总能让他焦躁的心情安静下来。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清隐虽然已经习惯了步步危机的生活，但是，在这种时候他依然无法淡定，因为，现在事情发展完全偏离的他预料中的方向，他心底最不希望的事还是发生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被有心人推到了前面，似乎这一次想要一次置他于死地。

　　对于自己，他早已看开，当初走上这条路完全是因为父亲的关系实属无奈，这些年，他挣扎过，努力了，事情终于慢慢向他希望的方向靠拢，可他很清楚，这种走钢丝般的生活总有一天会在他一不小心甚至是眨眼之间功亏一篑，因为，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能改变自己的出身，聪明如他，他早就做好了失去一切哪怕是生命的准备。

　　在陌陌出生的那一天，他就启用了那个谁都不知道的心腹，授意他去国外置办产业，随时待命接陌陌过去。可是，陌陌还小，他还想陪着她一起长大，那是他作为一个父亲最大的心愿。还有纨素，他本来也做好了送她和陌陌一起去国外的准备，可蓝彦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清隐一直希望纨素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爱她、疼他的丈夫，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孩子。他希望看到她幸福，哪怕这个幸福是别的男人给的，那他也为她开心。他一直都是知道蓝彦的，也一直认为纨素对他始终念念不忘，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蓝彦和纨素真的能在一起，那便是最好不过了。虽然她是照顾陌陌的最佳人选，可是他不想拖累她一辈子，她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事情好像正按照他计划的方向发展着，陌陌明天的飞机，就要离开了，虽然舍不得，但他却安心不少。可是，纨素却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很潇洒的放手，可事到如今，他却潇洒不起来。下午，在看到纨素走向蓝彦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像被揉碎了一样，两个人并肩离开的背影，始终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仅仅是几个小时的时间就折磨得他心力交瘁。

　　纨素从包包的夹层里掏出了一把并不常用的钥匙，用有些颤抖的手打开了暗红色的雕花大门。

　　玄关处有一盏不是很亮的玉兰花壁灯，淡橘色的灯光蕴在墙上很柔和。纨素有些出神地看着那盏灯，忽然就想起来，她有很严重的夜盲症，有一次陌陌生病，她着急跑来，用钥匙打开门想换拖鞋。客厅没有开灯，她摸半天摸不到墙上的开关，一着急，低头的时候碰到了鞋柜上，“砰”得一声，碰的满头金星，好半天脑子都是蒙的，不一会额头就鼓起了一个大包，差点碰到旧伤。后来清隐知道了，看着她头上的大包，板着脸抿着嘴半天没说话，下一秒就打电话让人在玄关处按了这盏小灯，并吩咐老保姆只要天一黑什么都不做先把这盏灯打开，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可以关掉。

　　纨素其实极少来清隐家，就算来，也是在白天而且很早就离开，虽然她觉得这盏灯天天开着未免太过于浪费，但她心里却是暖暖的，因为她明白，虽然清隐没说什么，但这盏灯是为她留的。

　　“白小姐来了。”老保姆年纪大了，虽然习惯早睡，但睡眠特别浅，又住在玄关旁边的保姆房里，门口一有点细微的声音就能醒。她看了眼墙上的时钟，马上就十一点了，尽管以前也能在家里见到纨素，但在这个时间确实有些意外。

　　纨素的思绪被拉了回来，转头冲老保姆一笑，说：“不好意思把您吵醒了。陌陌呢？”

　　“睡了。明天一早的飞机，穆先生怕她太累，老早就让她上床睡觉了。”

　　纨素点点头，一边换鞋，一边说：“您快去睡吧，我上去看看。”

　　“白小姐！”老保姆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转身看着纨素，有些犹豫。

　　纨素有些奇怪一向爽快的老人家今天怎么有些怪怪的，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她，静静地等着。

　　“我在白家几十年了，我是看着穆先生长大的。我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说穆先生的，但那些都是不对的。我知道穆先生是个好人，您也是个好人，明天我就要跟陌陌一起去国外了，也没办法再照顾他了。我一辈子没有结婚，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按说我这个年龄，早应该离开了，可是穆先生看我没有依靠可怜，坚持把我留下了。可他不知道，他才是最孤单的人，所以，我请求您，如果有时间，多陪陪他。”

　　纨素看着老保姆真诚的目光，感激地笑笑，说：“阿姨，您放心，我会的。您老年纪大了，去了国外可能会不适应，请您多保重。”

　　老保姆舒了一口气，她一直都很喜欢纨素，因为她的安静和善良，她也一直相信，能带给清隐幸福的，只有她。

　　纨素上楼，打开了右手边陌陌的房间。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像个天使一样，纨素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轻轻地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对门是清隐的房间，纨素怔怔地看着门缝里泄出的灯光，终于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的门。清隐正靠在床上看着一叠资料，听到开门声以为是陌陌不好好睡觉，刚要板下脸给她个下马威，却不成想，看到了立在门口笑意盈盈的纨素。清隐一下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明天我去接你然后一起去送陌陌么。”

　　纨素淡淡地说：“哦，那是不欢迎我啊，好吧，我走了。”说完作势就要走。

　　清隐一听立刻跳了起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卧室有些太大了，紧跑几步，生怕纨素再跑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像个孩子似的说：“来了还有走的道理！”

　　纨素轻笑，见清隐一直盯着她看，脸一红，低下了头。清隐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宠溺的表情，他一把抱起了纨素，噙着笑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把她放到了床上。

　　一接触到柔软的床，那种只属于清隐身上的味道扑面而来。纨素的心突突的跳着，突然有些惴惴不安，又似乎隐隐地有些期待。她局促地说：“我是真的要回家了。”

　　清隐摁下了她：“给我老老实实呆着，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不用害怕！”

　　纨素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清隐第一次把她压在身下的情景，果然老实了。

　　清隐见纨素不动了，起身下床，去衣帽间拿了一套睡衣递给了纨素，说：“换上，睡觉舒服些。”说完转过身，把背对着纨素。

　　纨素迟疑了一下，还是换上了睡衣。

　　清隐上床，替纨素掖好被角，把她揽在了怀里，闭上眼睛，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浮躁的心也意外地平静了下来，似乎很享受这一刻。

　　房间里一下安静了下来，纨素很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她全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大晚上的跑来这里。但心里却又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她，她舍不得离开。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她是那样地喜欢清隐的胸膛，喜欢他身上散发的淡淡的成熟男人的气息，那让从来都不知道安全感的她，非常安心。她忍不住轻叹一声，就像有人指引一样，又像条件反射，紧抱在胸前的手，伸开，搂住了清隐，闭上眼睛。

　　清隐的眼睛睁开了，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然而这点惊喜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变成了苦笑。她摩挲着纨素的头发，轻声叫：“纨素。”

　　“嗯？”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

　　纨素的手下意识地猛地抱紧了清隐，头又往他的胸膛里靠了靠，瓮声瓮气地说：“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会死在你前面。”

　　清隐笑了，那种很开心，很满足地笑。他拍拍她瘦弱的背说：“不许说这样的话！我这一生，怎么也无法改变了，但是，你不同。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而且，一定要幸福。”

　　“我现在就很幸福。”纨素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说出了这句话。

　　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这个曾经被人砍了六刀都没有喊一句疼的男人，在这一刻却眼睛湿润了。他多想告诉怀里的女人自己有多爱她，多希望她以后的幸福是自己亲手给予的，可他说不出来，他只能说：“你一后会更幸福，我相信，你这样好的女人，肯定会有好男人好好珍惜你的。”

　　纨素的脊背一僵，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紧抿着双唇，不敢置信地盯着清隐，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那丝绝望让清隐不忍直视。

　　她起身就想离开清隐的怀抱，可清隐早就敏感地觉察到了她的意图，几乎是在同时，他的唇，便附在了她柔软的唇上。纨素不动了，片刻之后，眼里的泪就像决堤一样喷涌而出，双臂环上了清隐的脖颈，笨拙地回应着他。

　　清隐疯了似的吻着她，完全忘了温柔，更忘了纨素在这方面其实是一张白纸。他只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有多想把她留在身边。那种绝望的气息像条毒蛇，吞噬着他的冷静、他的理智，这一刻，他只想做个男人，一个什么都不去想，冲动而又想得到自己心爱女人的普通男人。

　　他把她越抱越紧，手急切地探进了纨素宽大的睡衣里，在她犹如缎子一样的肌肤上充满欲望地游走，他细细地抚摸着她，似乎想通过自己的手记住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他的喘息越来越重，整个房间似乎都充斥着暧昧的味道。纨素感觉到了他如雷鼓似得心跳，就在她做好承受一切的心里准备的时候，清隐却停了下来。

　　他看向纨素的眼睛里欲望还没散去，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小腹上，再往下一寸就是他一直渴望的地方，可就在最后那一刻，他停下了，因为他碰到那道伤疤，那道因为成全他和莫琳而留下的剖腹产的伤疤。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地提醒他，不可以这么自私，不可以违背自己的初衷。他就那样突兀而又果断的停下了，然后颓然跌回到枕头上，双手捂住了脸。

　　躺在一侧的纨素喘息未定，她侧过头看向清隐，他那流露出来的痛苦表情，却是指尖掩藏不住的。

　　纨素突然明白了。

　　花洒的水徐徐地流下来，打在身上很舒服。纨素低头看着小腹上的伤疤，嘴角浮出了一丝笑意。当初生陌陌的时候，廖医生动用了医院最好的缝合医生，原本那道疤不会这么丑陋明显，可因为伤口还没长好她就离开了医院，没有了专业的护理，伤口引起了发炎，所以伤口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可她却很庆幸，因为，无论如何，她的身上都留下了只属于清隐的印记，这一点足可以让她得到安慰。

　　回到卧室，清隐侧着身背对着纨素刚刚躺下的方向，像是睡着了。纨素跪在他身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轻轻地拂去了他额头的乱发，然后在他的身侧躺下了，从背后抱住了他，说：“穆清隐，如果你死在我前面，那就在奈何桥上等等我，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如果我先死，那我会一直等你，直到看到你的那一刻。”

　　空气仿佛完全被抽走了一般，清隐一直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除了那天和今天的失控，他在纨素面前一直都是以大哥甚至是长辈自居，他曾经怀疑过纨素是否已经感觉到他的心意，但一联想到平时她见到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又否决了这个想法，现在看来，原来最会伪装的不是他，而是这个在他心里一直像张白纸一样的白纨素！清隐的心漏跳了一拍，他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然后转身，再次把纨素搂在了怀里。

　　他说：“好。”

　　他从来都没有问过纨素对他的心意，他一直都觉得纨素心里爱着的依然是蓝彦。直到这一晚，直到此时此刻，听了她的话，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都是个傻瓜。一个空掷了十年的光阴，却只为了等一句她的“我爱你”的傻瓜。可反过头来再想，他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让纨素深陷自己的泥沼，他自己一个人沉没就足够了，最起码可以保全他最想保护的人。

　　这是一个看似非常可笑却又令人心碎的死亡之约，清隐是个无神论者，他从来不信什么鬼神来生，可现在，他却第一次无比的渴望真的有那个传说中的奈何桥，因为，那里是他和纨素相约重逢的地方。

　　纨素说：“我会听你的话，我努力做一个幸福的人，会努力走向你希望的方向，会努力让你再无后顾之忧... ...”

　　清隐心如刀绞，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听不下去了，用手捂住了纨素的嘴，盯着她清亮而又无辜的眼睛，扯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然后轻轻的吻了一下纨素的额头，低声说：“睡吧，宝贝儿。”

　　纨素很快便睡着了，她窝在清隐的怀里睡得很安心，几乎连梦都没做一个。清隐却是一夜未睡，他不停地看着纨素的睡容，想要牢牢地记住这一刻，这个还未开始却要宣告结束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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