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ven脾气虽怪但也绝不会无事生非,千叶当即意识到自己肯定哪儿犯了错,于是决定先主动道歉再细听缘由。
“对不起总监,我又犯错了,请您批评指正。”
“错认得倒快,惯犯都这样。我问你,这东西是Joey让你打的?”
“是。”
“你觉得是一个东西吗?”Steven将电脑屏幕转向她。
她站在原地,伸长脖子仔细对比着电脑与稿件上的图片。
“走近点,没让你测视力。”
她又往前一步,将脸贴在屏幕前。“一样啊。”声音有些发抖。
“公司怎么总招你这种人,心思不放工作上,成天浑浑噩噩就等着发工资。”Steven挖苦道,“哦对了,好像就是今天,难怪红光满面的。”
“对不起……”
“嘴上挂着对不起的人心里其实都不那么想。我工作很忙,事情一件接一件,真没时间替你的疏忽大意买单。”
“是,屡次给总监添麻烦我心里也很难受。我没干过这行更没学过,但也知道不是借口。我真的愿意边做边学尽快跟上大家的节奏,私下里也买了很多这方面的书,希望勤能补拙。总监,这稿子到底有什么问题请帮我指出来,我一定虚心接受及时修改。拜托了。”
或许是谦卑的态度起到作用,Steven收起一半火气。
“抹口红吗?”他突然问。
“啊?”
“问你平时抹口红吗?”
她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我不化妆。”
“难怪不知道什么叫色号。”
“色号?”
Steven起身走到文件柜前上下翻找一通,很快从下方取出个黑色礼盒,打开满满全是口红。
随便扭开一管,鲜艳的膏体便露了出来。
“这什么色?”
“红色。”
她觉得这问题幼儿园小朋友也能答,而此刻老老实实说出答案,显得有些愚蠢。
“不对,我来告诉你。”Steven却没一点要戏弄她的意思,声音洪亮的解释道,“就这盒口红而言,包括玫红、粉红、橘红、裸色等等。再往下细分,不同色系又有不同色号,200B、375B、146B、232M、292N、353M、170N……”
介绍到哪种色号,他便将对应的口红扭出,速度之快记忆之准,着实让杨千叶目瞪口呆。
“知道PMS吗?PMS全称是Pantone matching system,是涵盖包括纺织、绘图、塑胶、数码等各个领域的色彩沟通系统,也是国际通用的色彩标准语言。文件上的绿色和打印稿上的绿色就你看来毫无差别,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它们完全是两种颜色。”
听到这儿,她似乎明白错在哪儿了。
“可打印机不会改颜色呀,为什么会有色差?”她偏着头问。
这一问,Steven倒镇定下来,没想到她居然一点就通。
他缓缓从衣兜掏出个小铁盒,将一颗薄荷丹含在嘴里。
“显示器的色彩模式是RGB,打印机却是CMYK,色域比RGB小很多。通常出现视觉上的色差不代表打印出了问题,而是显示器所显示的颜色有偏差。这需要做设计的时候进行色彩校正,只要明确色号,不管显示出多大偏差,打印效果都是恒定的。不过,打印机有时也会出问题,墨盒、喷嘴、纸张质量、厚度都跟最终成色有关。”
这一通晦涩难懂的专业解释,千叶尽管没完全明白,却知道错在何处。与此同时,她被Steven的专业素养彻底折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明白了,Joey在设计前已经校对过显示器,所以问题出在打印机上。”
“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Joey是电脑端,你是打印端,责任分明。现在看出两个颜色不同了吗?”
“还是没有……”她摇摇头,惭愧不已,“但知道问题在哪儿了。”
“设计师完成一个设计要付出巨大的脑力精力还有时间,我不希望我们努力创作的作品在一个小小的助理那儿出问题。客户就是上帝,他们的洞察力永远比我们强,不能心存侥幸。”
Steven再度走到书柜前,选出一本书扔进她怀里,“如果想学这方面的东西,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菜,这本应该比较适合。”
“谢谢,谢谢总监。我马上去检查打印机,重新打一份送来。”
“去吧。”
说完,Steven又埋头工作,她也不拖延,一出办公室就直奔打印室。
再将新稿交过去时,Steven已离开办公室,他喜欢摄影,常背着相机外出寻找灵感,在公司是众所周知的事。
她谨慎的将新稿放到桌上,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可以凭肉眼区分前后两种颜色的不同了,很是兴奋——这一切都归功于Steven“不近人情”的指导。
下班后,按原定计划先去了樱花公寓。岗亭只有林光一人,她现在不是租户,无法直接进入小区寻找大毛。
“你好,麻烦帮我开下门……”
林光瞥了眼,认出她。
“请刷门禁,我不能代开。”
“不好意思我没卡,但之前我在这儿住过,也见过你,你可能不记得了。”
林光收起对业主谦和的态度,转而粗鲁训斥道:“没卡说那么多干嘛,这儿是高档小区,要随随便便放人进出还不乱了套。你找哪家可以帮你联系,业主同意,我就给你开。”
“我不找业主,找罗大毛。”
“罗大毛不在。”
“那能不能麻烦帮我呼一下。”
“说了不在,呼什么呼。”林光将头一偏。
饱涨的前来还钱的兴奋劲顿时被这冰冷态度冲淡。
“他跟我说过,不在岗亭就在管家中心,即使不上班也呆在小区里。”
“他没跟我说过……你是他谁啊?”
“朋友,住这儿的时候跟他认识的。”
“朋友?什么朋友,男女朋友?”
“不是,你误会了,就是普通朋友。”
“现在但凡脸熟或搭过腔的都互称朋友,然后就是张嘴借钱一类的事,不问清楚我不好给你开门。罗大毛这人很老实,有时还挺笨,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我常跟他讲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别成天去跟业主租客套近乎,住这种豪宅的是不会把普通保安当回事的。你说是这道理吧?”
她听出来了,这些话明摆是在针对她,无奈之下也不好多说,只得转身先去了健身房,盘算着等晚上岗亭交班再来。
来到健身房总会想起宋英宸,他已经好几天没来光顾了,这让她有些失望。但卢美琴打过的招呼又时时刻刻在耳边提醒,就像林光说的那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跟宋英宸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晃过了打烊时间,待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她再次朝樱花公寓走去。
快到公寓门口时,一辆车从地下车库出口驶离,就在无意抬头的刹那,她看见坐在驾驶位上的司机十分面熟,像是卢美琴。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房子本就是人家的,现在不住了,房东进进出出十分正常。
大毛果然在岗亭值勤,看见她依旧是灿烂笑脸。
“大毛,给,谢谢。”她将一个信封递上,大毛一摸,厚厚一沓钞票。
“发工资啦?”
她点点头。
“不着急的。”
“我急啊,借那么久早该还了。”
“那你还有零花吗?”
“有,放心吧,开始领工资日子就好过了。”
“你现在收入也算不错了,我觉得健身房就别做了,别那么累。”
“得做,健身房的工资对我来说还是挺重要的。再有就是我现在住那儿,尽管说是帮人守夜,但毕竟不用付房租,能省不少呢。要不做,住的地方又成问题了。”
“你妈要知道你这么辛苦,一定会心疼的。”
“她知道就好了。”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大毛露出抱歉的表情。
“你这手怎么回事?”
她发现大毛手肘窝有些红肿,想抓来看,大毛却迅速缩了回去。
“蚊子叮的,我又喜欢挠,就成这样了。”
她将提在手里的塑料袋递了过去,露出八颗牙笑道:“那真买对了,给。”
“这又是啥?”大毛打开袋子,里面一瓶花露水,一个灭蚊器。
“你时常在小区里晃,绿化多的地方蚊虫也多,在身上抹点就不招蚊子了。”
大毛假装镇定,心里却早已乐开花。
“谢谢你啊,千叶。”
“不客气。”她笑道,瞧了瞧健身房那头,“不早了,我过去了,那边还没打扫呢。”
“千叶!”
回过头,一阵轻风吹过,刘海扫上睫毛。
“什么?”
大毛喉咙里传来吞口水的咕噜声。
“晚安。”
“晚安。”
千言万语化作两个最朴实的字,是心声也是自卑。看着无债一身轻之后的杨千叶蹦蹦跳跳朝健身房前行,大毛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谁也不知道,他为了还林光的钱居然偷偷跑去卖血。
鹿城红十字中心血站和第一人民医院门口常有倒卖血液的血贩,他们借着正规血库闹血荒做起地下交易,低价买入,高价卖出。他卖了三次,每次200cc,一共领到一千二百元,可血贩回头就以每200cc一千元的高价卖出。
这个同样自卑且蠢蠢欲动的胖小伙陷入难以自拔的单恋,可惜的是,杨千叶根本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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