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听闻贺占霆要面见自己,千叶忍不住喷出一口茶来,“见我!为什么要见我?开什么玩笑!你听错了吧?好端端的见我干嘛?”
“你反应这么大干嘛,他估计就是请你吃顿饭,没别的意思。怎么样,赏个脸呗。”
“不去不去,我害怕。”她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抗拒是值得理解的。贺占霆这位老者究竟对她是何见解,她百思不得其解。绑架案那会儿要重金感谢的是他,无缘无故将她从奥古辞退的也是他,如今正儿八经邀请至府邸做客的还是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看贺冲那为难的样子,估计也不知道。
“别怕,有我呢,他又不会吃了你。”贺冲学着宋英宸的样将眼神柔化到楚楚可怜的状态,以为这样能令千叶有求必应,无奈收效甚微。
“吃我还好,总知道他想干什么,这无缘无故的请到家里去算怎么回事啊。你快去推了吧,我腿都在哆嗦。”
贺冲右手握拳不断朝左手掌心击打,焦虑的踱来踱去。他在想编个什么样的借口能令千叶打消顾虑,但又不能直接告诉她父亲是想提前见见未来的儿媳。
“会不会是他良心发现,要为辞退你的事当面道歉啊?”
“那更不能去了,上回那事你爸本来就没什么错,要真跟我道歉,我只能往地缝里钻。”
“要不就是想着如今你跟我左邻右舍的住着,又时不时帮我打扫房间,想感谢感谢。”
“那不一回事吗,你为什么搬这儿来的……我哪有脸见他。”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贺冲有点急了。
“哎哟甭自个儿吓自个儿了,干脆这样,你什么都别想,权当帮我个忙,就像在餐馆里和不认识的人拼了桌一起吃顿饭,这总行了吧。”
“我……”
“拜托啦。”贺冲突然单膝跪下握住她的手,好似求婚,“不管他说什么听着就是,认同你就点点头,不认同就笑一笑,一顿饭很快吃完,吃完我就送你回来。”
“你干什么快起来,怎么还跪下了。”
“我没求过你,今天求一次,要不答应我还就不起来了。”
她动摇了,也不得不动摇。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愧对贺冲,总想找机会报答,如今他开口恳求,又只是举手之劳,实在不好拒绝。
“那行吧……可我不太会说话。”
见她应允,贺冲兴奋的跃起。
“放心,我就说你感冒了嗓子不舒服,他便不会逮住你问东问西的了。”
“嗯……”她看看时间,“那走吧,说好的六点半,迟到了不好。”
“你……不换件衣服?”
她看看自己,土黄色抓绒外套毫无时尚感可言,下身一条普通黑色长裤,脚蹬一双中性登山鞋,像极了低档超市宣传页上的素人模特。
“换来换去就那几件,你又不是没见过。”
“上回送你那件呢,从没见你穿过,换上吧。”
“非得换吗?”
“必须。”
……
占地两百亩的这片小森林并非某个公园,而是贺占霆的私家园林。
车进入大门后笔直向前,从尽头右转算起连续几个拐弯,千叶有种迷路的感觉。紧张不安已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如果现在能拉开车门跳下去,她一定头也不回的逃掉。
停好车,需走上一段步道才能抵达主体别墅,贺冲昂首阔步走在前面,她一双腿却不听使唤起来,举步维艰。
“快点啊。”贺冲回头,发现她双手撑住膝盖站在原地,像刚结束千米长跑。
“我还是不去了吧,你家这么大片林子,感觉自己跟猎物似的。”她哀求道。
贺冲走来不由分说拽起她的胳膊。
“你顶多算只野兔,还不够我爸塞牙缝的,快走。”
来到大门前,她抬头望了望,那扇门足足四米高,夯实的门板与散发出贵重金属光泽的把手,让这座府邸显示出宫殿般不可侵犯的威严。
推门直入是偌大的玄关门厅,面积比她现在租住的公寓还大。从装修到装饰,这片区域都是炫目的金色,不仅彰显出奢华的气度,且完美诠释着这家人所拥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贺冲从鞋柜取出拖鞋,上面的logo她认得,是某国际一线品牌。
“拖鞋都是私人订制的,那里屋还不得铺满黄金?”她暗想。
“走吧,进去坐,放松。”贺冲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她的腿更软了。
她终于理解贺冲为什么会嫌弃樱花公寓了。与这里相较,樱花公寓的气派顶多算东施效颦。她找不出任何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这里,置身其中仿佛穿越回旧时的皇族宫殿。即便是柜子里架子上某个用于装饰的古玩,也足以买下套百平大宅,难怪贺冲花起钱来眼睛也不眨一下。
这种家境,钱已然只是串数字,想起自己平日振振有词数落贺冲挥金如土,一本正经教诲他勤俭节约,纯粹是多事。
“爸,妈,秦叔,邱妈……人呢?”
贺冲叫了个遍,屋内传来回声,却无人响应。
他将千叶带入客厅。
“咳咳……”突然,贺占霆熟悉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抬头一望却不见人影。
“你等等。”贺冲将她按在沙发上,转身朝楼上跑。
她一个人懵懵傻傻的坐在那儿,完全不知手脚该怎么放,就在想要将呼吸调整均匀时,听见脚步声。
一滴汗在额头方寸大乱,顺着脸颊往下落,飞速将它擦掉。随后,一位老者的声音从侧面响起。
“杨小姐来了。”
她忙起身规规矩矩站着,双手低垂于前,做好鞠躬问候的准备。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传说中制霸鹿城的奥古集团董事长就在眼前,其凛凛威风的气质仿若与生俱来,令人敬畏。
“叔叔好。”她声音低得像蚊子,脸红成西瓜瓤,“我是杨千叶。”
“坐,别客气,把你请家里来就是想着不用拘束。”贺占霆抬手示意,她复又坐下。
贺冲扶父亲落座,自己跑到她这边,隔一席之遥坐下。
“爸,秦叔邱妈他们呢?”
“我让他们放半天假,家里人太多,杨小姐会觉得紧张。”
她会意的笑了笑:“我还真挺紧张的……”随后看看贺占霆,贺占霆也打量着她。
“杨小姐,之前让你离开奥古,没有因此记恨在心吧?”
“啊?哦,没有,怎么会。”她只觉舌床干涸,喉咙也火辣辣的,“您是董事长,那样安排一定有您的道理,我没意见。”
“你的简历学历都不符合奥古用人的标准,未免他人诟病贺冲滥用职权,我不得不牺牲你的利益,还请见谅。”
虽直言不讳有些令人尴尬,但中肯而不虚伪的态度反让她感到受用。
“您说的对,我的确不够资格待在奥古,在里面做事我自己也是诚惶诚恐的,深怕出错。”
“爸……”贺冲提醒道,冲父亲摇了摇头,“千叶感冒了嗓子不舒服,您别老让人讲话。”
“没事,听我说就是。”贺占霆习惯性的用双手撑住拐杖,让腰身显得更为直挺,“杨小姐能这样想最好,年轻人该有自知之明,我也常常这么忠告贺冲。他不爱夸谁,但常跟我说你人聪明又肯学,如果假以时日,我想一定会在个人能力上取得长足进步,到时若有条件重回奥古,我非常欢迎。”
“谢谢,我会努力的。”
贺冲又插嘴:“爸,你把邱妈秦叔都叫走,晚上吃什么呀?”
“待会儿让酒店行政总厨给我们备一桌送来。”
“妈呢?”
贺占霆略显迟钝,随后答道:“不管她,她在不在无所谓。你去订餐吧,让他们准备一只龙虾,三例金汤捞饭,一个羊肚菌煎鹅肝,再来个佛跳墙,其他的随便。女孩子注重养颜,给杨小姐单点一份黄金燕窝。”
贺冲首肯,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千叶,走去一边打电话。
他刚一走,贺占霆便对千叶说道:“杨小姐,我经商多年养成实效的习惯,就不跟你绕圈子了,咱们直入主题吧。”
刚刚还客套的聊天,突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她不由得心头一紧。
“什么主题?”
贺占霆伸手从茶几抽屉里取出张文纸,推到她面前,文纸抬头赫然写着“协议书”三个字。
“杨小姐请过目。”
她举起来随口念道:“协议书……甲方承诺与乙方完婚后需谨遵以下条例……”刚念了一句就觉得不对劲,将视线移至最后,发现“乙方”写着“贺冲”,甲方写着她的名字。
“叔叔,这什么意思?”她惊得站了起来,“什么甲方与乙方完婚,我不明白。”
贺占霆轻声命令道:“坐下,先看完再说,别紧张。”
她朝门厅那边看看,水晶屏风后贺冲正走来走去的打电话。她多想这时候他能过来帮帮自己,因为她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之所以把家里的仆人都遣散,就是想和你单独把事情谈好且定下来,这也是我的诚意。这份协议没有约束你的意思,只是我们这样的家庭不算普通,未免日后出现争端难以解决,签份协议对大家都有好处。”
她连连摆手,脸羞得通红。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要跟贺冲结婚了?”
“不是你说也不是他说,是我说。他既喜欢你,我这个当爹的就该成全他。当然了,坦白讲起初我并不认为你们合适,但后来想想,要找到完全跟他合适的人,恐怕把鹿城翻个底儿掉也难如愿。我不打算做封建家长,他自己的选择应该得到尊重,所以我改了主意不再反对。不过你嫁给他不是单纯的两个人之间的结合,还涉及到跟我们家族的融合与共处。实不相瞒,我贺家人丁虽不多,情况却有些复杂,有机会再慢慢讲给你听。”
贺占霆这番说辞就像一堆外星文,听得她汗如雨下。
“您误会了,我跟贺冲……”
贺占霆一抬手,冷静的说:“刚才已经说了,我注重实效,所以请你也不要跟我兜圈子。”
“我没兜圈子,我跟他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可他喜欢你。”
“可我……”她想说不喜欢,却见那头贺冲挂断电话,准备走过来。
贺占霆收起耐心的姿态,略有抱怨的问:“可你什么?难道你看不上我们家冲儿?”
说话间贺冲走了回来。
“说什么呢你们?”发现她满面通红,贺冲问。
贺占霆没理他,而是继续对她说。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但你无需自卑,能配得上的估计还没生出来。我身边一群自卑的人,没什么稀罕的,因为问题不在你们,在于我。所以收起那些没有意义的情绪,接受命运对你的眷顾,贺冲既喜欢你就已经足够了,你不需要做什么。”
“爸,你在胡说什么?”贺冲一时慌了,质问道。
“你住嘴,让我把话说完。”贺占霆将拐杖朝地面重重一杵。
此时千叶全身已经僵住,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在呼吸。
“我一不在乎你能不能干漂不漂亮,二不在乎你是不是贪慕虚荣攀附权贵。协议上有很多条款,我只强调两点。第一,你可以不够爱他,但不能背叛他,肉体心灵都不许出轨,否则将会受到惩罚。第二,必须给贺家生两个男孩,然后接受绝育手术。这两点要能完成,其他的都可以放宽条件。至于你能得到什么协议上也写的很明白,我就不多赘述了。”
面对贺占霆谈生意般谈论着亲生儿子的感情与婚姻,千叶突然不再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焦虑,而是对贺冲萌生出莫大的同情。贵为豪门少爷,贺冲却活在一个被制度权力捆绑的环境,不能忠于自我也无法经营普通人自由自在的情感生活。他的吃喝拉撒、婚娶事业全被家长像管理公司一样管理,毫无人权可言。
贺冲正欲以螳臂挡车之势对父亲发起反攻,她却率先做出反应。
她发现自己原生的那股自卑好像突然消失了,在这么一个极致奢华却极度压抑的环境里,她为自己清高自由的灵魂感到自豪。
她不愿当着贺冲说出不接受或不喜欢的话,那样会让他难堪,她觉得他同样也是无辜而值得同情的。
“我能拿回去好好看看吗?”她举起协议。
“当然。”贺占霆点点头,像是一桩买卖里最鸡肋的条款达成了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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