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桌菜是由隶属于奥古集团的某超豪华酒店准备的,六名后厨将餐食送到贺府,摆台备好后,又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顶级食材制作的佳肴色香味俱全,就连钻进鼻腔的香气也层次分明,让人垂涎欲滴,恨不得立马送入口。
可千叶只觉满口索然,毫无胃口。
贺冲一直时不时的看她,眼里有疑问,有担忧,也有想解释的蠢蠢欲动。但她一直以各种方式暗示他克制,似乎从某个时刻起,叮嘱对方放轻松的任务落到了她头上。
“杨小姐随意,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贺占霆友善的招呼道。
他虚伪的嘴脸可能是导致千叶没胃口的关键,一想到在这种霸道父权下生活,她甚至为贺冲倍感同情。
她微微点头,举起筷子就近夹了块食物放进嘴,却感觉像在嚼蜡。
“我给你盛汤。”贺冲抓起她的汤碗,刚将手放汤勺上,发现父亲恶狠狠瞪着自己。
他没理会,小心翼翼盛好汤将碗放到千叶面前。
“谢谢。”千叶甜甜一笑,端起碗一小口一小口将汤喝尽,脸上露出不够满足的表情。
“怎么样?”贺冲问,“我家酒店厨师的手艺不错吧?”
“你平时就吃这些?”她清清淡淡一问,像是不打算给出什么好评。
“对啊,要不就是邱妈下厨……怎么,你觉得味道不好吗?”
“汤倒是好喝,只是觉得差了点什么。想起当初咱俩在井底下捧着安全帽接雨水喝,那味道更棒。”
千叶故意这样说,用余光瞥了眼贺占霆。
“咦……”贺冲却未能明白她的用意,皱起鼻子道,“开什么玩笑,雨水多脏啊。”
“可雨水里有人情味啊,比什么作料都强。我时常在想,当时要不是你我相互鼓励,恐怕早死在井底了,现在又怎么可能坐这儿共进晚餐呢。”
“千叶,原来你都记着呢。”贺冲傻傻的笑了,十分满足。
而贺占霆则抽动脸上某根筋肉,给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冲儿,我胃有些不舒服,你陪杨小姐慢慢吃,我上去休息休息。”他扔下碗筷站起身。
“爸没事吧,您肠胃一直挺好的,怎么突然胃疼?”
“不是疼,就是有点不舒服……杨小姐不好意思啊,人老了这儿也不好那儿也不好,贺冲陪着你,我先失陪了。”
“没关系贺叔叔,身体要紧,您去休息吧。”
贺占霆转身朝楼上走,听见他回到卧房关上门,两人把注意力转了回来。
“呼……”千叶终于将憋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贺冲赶紧道歉:“别介意啊,他就是这样的,公司家里作威作福惯了,谁都得听他的。”
她笑着摇摇头,好似并不在意。
“今天来一趟也算有收获,我觉得我更了解你了。”
“了解了什么,说来听听。”贺冲将肘擎在桌上,手托着腮,痴迷的看着她。一束射灯正好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英俊得如同一尊古罗马雕像。
“了解到富家公子也不是无忧无虑的,有这样那样不能由着自己的规矩,像活在笼子里。”
“你算说到点子上了!”贺冲的声调突然变高,瞬间又低下来,“我爸做事从不考虑别人感受,我姐那么听话一个人也跟他闹崩了。”
“依娜姐,为什么?”
“哎,一言难尽,最近家里局势紧张,幸亏我妈不在,不然更让你看笑话。”
“贺冲,我实在没想到,要成为你们家成员还得签协议。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女朋友或者妻子是一个独立的人,你也是一个独立的人,你们相爱相亲是不该建立在条条框框之上的。”
“那人不就是你吗。”贺冲痴痴的说。
她略显羞涩,舔了舔嘴唇。
“没跟你开玩笑,我说正经的。”
“说正经的就是——如果你接受协议,那我也没意见,如果你不接受,我会跟他闹到底,大不了离开这个家。你想说的我早考虑到了,从小到大我爸就是用一个耳光一颗糖的方式把我养大的,但凡不牵扯到他的利益什么事也不管。一旦与他的名誉生意扯上关系,不仅是我,家里所有人都必须按他的方式行事,如若不然,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爸这么没安全感,他到底在怕什么?”
“怕不能继续赚钱,怕手下的人背叛,怕登高跌重。”
“我当然也知道钱是好东西,可你们家已经这么富有了,还觉得不够吗?”
“嗯,人心就是个漩涡,你永远不知道里面有多深。不过你放心,我跟他不一样,我从来都觉得该给财富定下个刻度,当达到那个刻度就是够了,不能再贪,贪来贪去会变味。钱是给人服务的工具,人不能变成赚钱的工具,是这意思吧。”
“完全赞同。”她举起杯子与他碰了碰,“说实在的,你跟我刚认识的时候变了好多。”
“我是因为你变的,明白吗?”贺冲的眼波充满柔情,一颗诚挚热烈的心仿佛倒映在瞳孔,发出令人温暖而欣慰的光。
她不好说什么,只能说声谢谢。
“千叶,撇开那份协议,你考虑考虑我成吗?”他不太自信的问。
“我上个洗手间。”她没法回答这问题,绕开了。
四处望望,这个所谓的家大得如一座迷宫,每扇紧闭的门仿佛都能通向另一个未知世界。
“一楼卫生间这两天走水有点问题,工人明天来修,你上二楼去吧。”
“你爸在二楼,不方便吧?”
“那就去三楼,左边第四道门就是。”
她点点头,起身朝楼上走。而贺冲则继续坐在那儿,陷入对两人关系的沉思。
上三楼左转,第四扇门果然与众不同——灰色的门板,不规则的金属银波纹,乍一看像某种含铁量极高的陨石表面。
她轻轻推开。
这是间中式风格的屋子,昏暗灯光营造出幽秘氛围。映入眼帘的不是马桶盥洗池,而是一面镶嵌着鸡血石的紫檀美人榻,上面摆放四枚绣花金丝抱枕,及一樽香炉。美人榻背后是面半透明薄纱,后方空间若隐若现,无法看清。
她有些晕,认为自己走错了房间,但转念一想,有钱人的屋子总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装修布局,或许贺冲家的卫生间就是这么一种调性,于是决定再往里看看。
绕过美人榻朝纱幔后走,这里的空间未设置主光源,仅左右各四盏射灯呈蜘蛛脚方式打在墙上,每圈光晕下挂着一副相框。
这空灵诡异的氛围令她有些畏惧,但又十分好奇,像是走入某个另类的展览。
第一幅照片上分明是张熟悉面孔,她好奇的走了过去。
“依娜姐。”她嘀咕道。照片上的贺依娜神采奕奕,太阳般光彩照人。
第二幅照片出现另一张陌生女人的脸。这是个老练持重的女性,面相十分年轻,但沉稳的气质又能看得出上了年龄,至少四十多岁。漂亮的脸蛋丝毫不输贺依娜,只是多出份成熟韵味。
她又看向第三张。这明显是副老照片,比黑白多出点红润,比彩色少了些缤纷。照片上的女人畅快的笑着,两排饱满洁白的牙仿佛在述说一整段那个时期的故事。她的脸灿若桃花,亮似星辰,英气中透着妩媚,伶俐中带着强势。非要找个参照对象,恐怕只有《红楼梦》里王熙凤能够比拟。
两张照片一对比,可以看出是同一个人的不同时期。
猛然之间,她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屋子,也意识到照片上除了贺依娜之外的那个女人应该是贺冲的母亲。
尽管心里喊出一声“糟糕”,但她没匆忙离开,双脚如钉在地板上,丝毫不能移动。
另一种更强烈的意识占据了她的头脑——那张老照片上的面孔如此熟悉,仿佛昨天刚邂逅过。
她绞尽脑汁的想,却始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就当准备将剩余照片看个仔细时,屋里的灯轰然全亮了。
一个女人站在门外,神色严厉,两秒钟时间,她认出她就是照片上那个人。
“阿,阿姨,对不起,我找洗手间走错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贼,惊慌失措。
辛慕冷眼看着,鼻孔与她的视线持平。
“你是谁?”
声音如同冷箭,不偏不倚刺了过来。
“我……”
“妈,她是杨千叶,您忘啦?”贺冲突然从辛慕背后出现,千叶好似见到救星,激动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我走错房了。”她快步跑向贺冲,又站在走廊上数了数,的确是第四扇门。
“我说的是从下往上看左边第四间,没让你上楼左转。”贺冲低声说,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她追悔不已。
“杨千叶……就是上次跟你一起被绑的那个?”辛慕关掉灯从屋里出来,脚下高跟鞋发出踢踢踏踏具有攻击性的声响。她重重将门关上,一副不好惹的态度显现出来。
“是,爸爸约她来吃饭。”
“吃饭吃我屋里来了?”
“她想方便,一楼卫生间不停用了吗,又怕去二楼打扰到爸爸,所以我让她上三楼来。是我指错了,对不起妈。”
“对不起阿姨。”
这座府邸大到需要有人指路,且稍不注意就会迷路,千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辛慕狐狸般的眼神将她从头打量到尾,找不出一丝信任。
“好歹你也是贺占霆的儿子,找这么个货色不觉得丢脸吗。”她冷冰冰撂下这句话,转身朝楼下走去。
贺冲一听怒了,想追上前理论,却被瑟瑟发抖的千叶拽住,拼命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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