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冲时不时朝坐在副驾的千叶瞥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母亲那句极不尊重的话一直盘旋耳边,想来对千叶造成的伤害也难以弥补,他既感到愧疚又觉得十分无奈。
这就是他的家庭——父亲以生意人的态度权衡他的感情与婚姻,拿一纸协议规避风险保障利益。母亲则无视他的颜面,对他的心上人恶语相向,连基本礼仪也不顾。二十几年来,家庭是他唯一值得炫耀的资本,如今却越发成为一种自卑。不难想象,如果脱离这个家庭他或许一无是处,但真到要做选择的那天,他相信自己还是会拿出勇气。
当然,他并不知道姐姐“造反”以及母亲反常是因他而起。看似无关的局面其实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但没人意识到他也是另一个受害者。贺占霆不断交权,辛慕替贺依娜报不平,由此对他产生的敌视甚至仇视,这一切并不由他左右。从某种层面讲他是颗棋子,每一步如何走由家族利益驱使,而非亲情。
叮铃铃——电话响起,他看了看接起。
“喂爸,嗯快到了……什么事啊刚才又不说……好吧我知道了。”
“对不起。”憋了一路,他终于还是选择用最简单的三个字表达歉意。
千叶从沉思里回过神,不明所以的样。
“什么?”
“我说对不起,我妈刚才说那些话实在过分,你别往心里去。她最近在跟我爸闹矛盾,气不顺,讲话也难听。”
“没什么,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莽莽撞撞跑进她的房间,换谁也不会高兴。”
“可她那样说话太伤人了,要不是你拦着,我今天绝对跟她好好掰扯掰扯。”
千叶将车窗稍稍摇下,为免风声太大影响谈话,贺冲放慢了车速。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单纯从条件上讲你的确不应该喜欢我。谁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找个门当户对的,这无可厚非。”
“你怎么也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贺冲有些生气。其他人可以用这种态度审视他的感情,唯独千叶不行。
千叶看着他,忽觉得这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他的品格好在小事上鲁莽霸道,富家子作风,大是大非却毫不含糊,坚守着自己端正的价值观。
“好啦我说错了还不行吗,别纠结了,我真没什么。”她劝道。
“真不生气?”
“以前可能会,但现在不了。闵叔叔曾告诫我太自卑的人往往也太自负,想来想去,我为什么要自卑,虽没钱没貌,没有完整的家庭,可我有独立健全的人格,分辨是非的能力。我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美,清楚命运从我这儿拿走了什么,也感谢老天给过我什么,我不觉得我低人一等。反而今天你爸拿协议出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比你幸福。如果我妈没躺在床上好好的,有天面对我的感情抉择一定会尊重我祝福我,而不是用这样那样的手段去将感情与利益捆绑在一起……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的有点多了?”
见贺冲的眼神变得迟钝浑浊,她有些抱歉。
“不,你说的很对,一点没错。闵叔叔那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讲,太自负的人往往太自卑,我就是这种。现在想想我有什么好值得牛气的,钱是家里的工作也是家里的,而获得这一切又并不是我最想要的,是他们硬塞给我。不怕你笑话,我其实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不是冷漠,是别人不敢跟我这种人交朋友。好比宋英宸,他算我好哥们儿吧,但我家里人从没想过让我邀请他来见个面吃个饭,相互认识认识,从他嘴里听听我是什么样的人,有哪些烦恼哪些心事。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父母总觉得自己至高无上,任何人在他们眼里都不过是有用或没用两个标准,根本不懂什么叫人情世故。”
“没那么严重,别这么说自己的父母,他们不过是想给你最好的罢了。”
“那也只是他们认为的好,不是我想要的好。千叶,我其实很羡慕你,真的,你可以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我却只能小打小闹,一点自由也没有。别看我现在人前人后很得意的样子,哪天只要我爸动动手指,就什么都没了。”
“你怎么没自由,有别墅不住跑出来租公寓,也没见你爸爸拿你怎么着啊。我觉得他就是严厉了些,其实内心挺爱你的,真的。”
“哼,那是因为最近他跟我妈吵得厉害,不想让我看见。”
“那也算是替你着想啊。”
“你怎么老帮他说话。”
千叶抱歉的吐了吐舌头。
贺冲的情绪忽然低落下去,说出一个让她惊讶的秘密。
“不想让我看见只是表面,实际上是怕我妈……害我。”
“害你?”
“我是我爸跟他情妇生的孩子,他一直怕我妈容不下我,明面上不说,私底下却各种担忧。他那个人很没安全感,枕边人都防着,哎,也不怕神经衰弱。”
“可就算你妈不喜欢你也不至于要害你吧,你爸还真是疑心重。”
“万物都是有两面性的,他疑心重也并不是完全没道理。记得我几岁那会儿曾有过一次食物中毒,送医院洗胃医生都下病危通知书了,还好捡回一条命。那事过去几年后,有一回我隔着房门听见他俩吵架,我爸骂我妈蛇蝎心肠,说是她在我碗里投的毒。”
“啊,怎么可能!”千叶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道,但这事我从没跟任何人提过。在我印象里我妈对我一直挺好,比我爸宠我,但不知为何,每次吵架我爸都会说她什么演戏啊,装模作样一类的话,指责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把我都弄糊涂了。”
“不会的,你妈如果真要害你,你爸岂能容得下她?”
贺冲不确定的摇摇头,撅起的嘴微微颤抖。
“只要他的事业还需要我妈,那就容得下。我其实也不笨,从小到大对我妈言听计从,嘴巴也甜,时时刻刻哄她开心,就是不想让我爸胡思乱想。”
“原来你也从小就知道看人脸色。”千叶不禁感叹他的童年与自己是另一种方式的相仿。
“对啊,演戏很累的。所以我在想,家里其实只有一个人最真实,那就是我姐。可惜也没落到什么好下场,跟我爸弄得仇人似的。”
“什么意思?”
“她自己出去开公司了,彻底脱离了奥古,谁都没想到会有这天。她从小就受到器重,我爸也一直耐心栽培,比对我用心,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削了她的权。现在看来,我爸的所作所为也有演戏的成分。我妈变化就更大了,过去待我跟亲生的似的,时时处处护着,甚至有时还冷落我姐,现在呢,一见我就板起脸,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哎,不说了,越说越没意思。”
话说到此处,路程也刚好结束。停好车,贺冲将千叶送回公寓,转身准备离开。
“这么晚了你还去哪儿?”千叶一边开门一边问。
“刚才我爸打电话说有重要的事跟我讲,我今晚回家住。”
“那早知道我自己坐车回来的,害你又跑一趟。”
“今天你帮了我的忙,我自然管接管送。哦对了,那份协议扔了吧,太丢脸了。”
“嗯,你路上慢点开。”
贺冲侧身坐到楼梯扶手上,潇洒的慢慢往下滑:“知道了,拜。”
听到楼下发动启动,千叶这才回了屋。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告诉贺冲——她不再像以前那么自卑,其实是因为他。
虽然今天在贺家遭到了漠视与羞辱,但她一点也不难过。能在这样的家庭走上一圈,她对幸福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贺冲以往那些让她难以接受的性格脾气也找到了症结源头,她愿意用更包容的心态面对这个同样也在做着改变且越变越好的男人。
当然,是从朋友的角度。
进屋,她蹬掉鞋子,伸手开灯。“啪嗒”一声,灯却没亮。
“停电了?”她有些纳闷,从兜里掏出手机勉强照亮,找拖鞋穿上。
就在关门刹那,一个黑影从背后冲上来夺掉她的手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疼痛感来临之前,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就在倒地瞬间,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旁边还站着两个。
“贼!”她想,随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再醒来,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努力眨巴眨巴眼,只觉得头顶像有一张网罩住似的,箍得两边太阳穴剧痛难忍。
她发现自己被反捆着,双腿也束在一起,呈侧卧姿倒在地上,脸颊触到的地面又冷又硬。她下意识发出吼叫,却只听见类似*的闷响,原来嘴已经被封口胶贴上,差点连鼻孔也一道遮住。
就在准备使出巨力挣脱束缚时,地面响起脚步声。
“咔嚓”,一丝光线从窄变宽,光影里走出两个人。
第一个进来的黑衣人恭敬的做出邀请的手势,将另一个黑衣人迎了进来。
从身材不难看出,先入者是名男性,后者却难辨性别。
他们进来后,房里的灯全部亮起。
千叶定睛一看,顿时觉察出身在何处,不禁毛骨悚然。
没错,这就是那个神秘的地下组织,时隔这么久,他们还是找到了她这个闯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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