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的同时天灵盖传来剧痛,顺脖颈、肩、胸往下,一直蔓延到脊椎底部……贺冲忍不住叫了两声。
在观察周围环境前,他先下意识挪动身体,却发现自己被绑得又牢又紧,越是挣扎,背后那块重物越是紧跟。但他还是使出吃奶的劲儿,带动重物一并坐起。再偏头朝后一看,大喊道。
“杨千叶!杨千叶!醒醒,快醒醒!”
他一边喊一边蠕动身体,后脑勺与杨千叶撞上也顾不得疼。
千叶睁开眼,露出难受的表情。她发现感知集中在肩部以上,而身体其他部位丝毫没有反应。
但她很快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蒙面人劫持贺冲,开车朝她冲来,另一个蒙面人用电棍袭击她——这时疼痛也开始从头往下传递。
“我们在哪儿?”她问,喉咙发干,声音沙哑。
贺冲还在使劲挣扎,希望能解开缠在身上的绳子,然而那绳子像织成了网,越缠越紧,他有些抓狂。
“狗日的放老子出去,看小爷怎么弄死你!”
他仰面长啸,幽闭空间激荡起回声。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与杨千叶困在垂直往下的井里,头顶光线全来自破旧木板上裂开的缝隙,而那块木板成了将他们与外界隔绝的屏障。他能一拳击断它,更能一脚将其踩成渣,但因井深足足五米有余,根本够不着。
捱过初醒后不适的感觉,千叶慢慢恢复了意识,头上被电棍敲击的部位肿起来,她忍不住*了一下。
然而她并没有特别慌张,而是专注的打量身处之地。
“这是窨井?”她问,回头用余光看着贺冲。
“我怎么知道!”贺冲双腿狂蹬,汗流不止,体力也成倍数消耗。他伸长脖子爆绽青筋,朝井口叫嚣。“给老子出来,出来单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要么把老子弄死,要么放老子出去,不然老子让你死翘翘!”
他暴怒时略显虚张声势的言语风格,千叶再熟悉不过,类似的话曾经也用来威胁过她。但奇怪的是,先前觉得他凶恶霸道,此刻听见他空洞无助的呐喊,她又有些同情。
“别老子来老子去的,既知道是谁干的,好好跟人家说。”
她的建议没被采纳,相反,贺冲朝她撒起气来。
“你他妈有病吧,我怎么知道谁干的。”
“你不知道?我以为你知道呢。”千叶没好气的说,也朝上面看看,“原来又是在虚张声势。”
“你!”
“不知道的话就别喊了,上面没人。”她仔细观察后分析道,“有人早露面了。”
“你懂个屁,即便绑我们的人不在上面,要有路过的听见,不也就有救了。”
“你以为这儿是市中心啊,还有人经过。这儿偏得很,怎么可能有人。”
“你怎么知道?”贺冲身子像蟒一样蠕动,千叶也被带得左摇右晃,“不会是你绑我来的吧。”
“有人的地方哪来那么多干草,肯定不是城里。别乱动了,小心缺氧,好好想想该怎么自救吧。”
她的话似乎奏了效,明显感觉贺冲的挣扎由急变缓,由缓变停。停下后,贺冲的背也不再与她紧抵,整个人泄气般软了。
“靠,没想到跟你死一块,我怎么这么背!”他嘀咕道,发现自己白白消耗掉许多体力。
或许因身处的环境太过特殊,千叶不再顾忌与他的关系,也没了公司里受屈硬撑的无奈,怼道:“你背?我才背好吗,白白跑来陪葬。本该在办公室里好好上班,都是你害的。”
这话让贺冲回想起几小时前发生的事。的确,在使尽各种折磨人的方式后,他心血来潮让千叶在工作时间帮他洗车,随后于停车场被劫,千叶也跟着倒了霉。
尽管心里掠过一丝歉意,但他不可能表现出来,又开始使劲挣扎。
“别动。”千叶训道,随后闭上眼,“我来。”
只见她闭目凝气,先将骨骼肌肉收拢,再瞬间爆发往前一顶,腰背间的绳子就断开了。
身体彻底从绳索中解放,两人一前一后站起身。
洞底大约两三平,左右皆有半人高的暗道延伸,只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摸摸后背,湿漉漉一片。再看贺冲,后背同样拧得出水,分不出到底谁汗湿了谁。
“来人啊,救命!”贺冲伸长脖子喊,每喊一声,便觉咽喉火辣难捱。
千叶没发声,仔细观察起洞底环境来。
这是一个预留出来作为管网互通的窨井,遗憾的是,洞虽成形,却没有铺设应有的管道。
“这井里什么也没有,证明上面还是工地。”她将观察到的细节一点点告诉贺冲,希望能令他冷静,“那些人既然把我们扔下来,证明没想弄死我们。为了不被发现,也肯定不会选人多的地方,所以扯着嗓子喊纯属浪费体力。”
听她这么一分析,贺冲又生出另一个法子——他弓腰朝左右看看,最后决定从右侧通道前行寻找出路。
“跟我走。”他说着钻进去,刚一步,身影便被黑暗吞噬。下意识往身上找火机,才发现随身物品包括手机钱包香烟等统统被收缴不见。
“去哪儿?”
“逃命啊,看前面有没有出路。”
“有出路不还是往上,这儿至少四五米,其他井口也一样。”千叶没有盲从,非常理智,“还是留点体力等人来救吧,要钻进去迷了路那才死定了。”
“难道在这儿坐以待毙,那帮人要来杀人灭口怎么办?”
“要杀刚才就杀了。”她说,一种乐观且具意志力的神色跃然于脸庞,“别怕。”
“我哪儿有怕……”听到这话,贺冲收起暴戾,吞下口水润润嗓子,“只是担心他们反悔,又跑回来要我们的命。”
“想要我们的命用不着铺这些东西,直接推下来就完事。”千叶指着井底干草,“就算改了主意又折返回来,我们就跟他们拼了。”
“可我不想在这儿等死。”
她的话很有道理,他也听进去了,但还是难以抑制内心慌张。他再次钻进右边隧道,准备一探究竟。可刚走两步便不敢再往前行,似乎听见什么可怕的声音。
那声音千叶也听见了。
“是老鼠,里面肯定一窝一窝的。”
“老鼠!”贺冲离弦之箭般从洞中射出,差点抱住她,“别吓我!”
“呵,逗你的。”她忍不住笑出来,这对贺冲无疑是种侮辱。
虽浑身肌肉,高大威猛,不怕高不怕黑,不怕打架不怕流血,贺冲却独独对四只脚长尾巴的老鼠避之不及。
“你怎么知道我怕老鼠?”自觉有些失态,他质问。
“公司里的人跟我说的。”
“谁说的?”
“不告诉你,回头打击报复。”
“你听好,出去以后不准到处胡说。”贺冲威胁道,再次不放心的朝洞中查看,畏惧的模样与平日判若两人。
不知为何,看到他流露出真实的性格弱点,千叶有些心软。往日被欺负攒下的怨气也好似消散,忽觉得该与他携手作战,一起解围。
她拍拍井壁,努力思考着逃出生天的法子。
贺冲较先前冷静许多,但嗓子眼干得快冒烟,体力也不再旺盛。千叶说的有道理,他应该保存体力,避免过度消耗,耐心等待救援。
“招惹谁了,人家这么报复你?”
“天天上那该死的班,哪有时间招惹谁,除了你……”贺冲抱怨道,神情像个无辜小孩,“要不是你也在这儿,我铁定以为是你干的。”
“报应。”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斗,快想想怎么出去,你比我劲大,指望你了。”
“劲再大也法把你扔出去啊。”千叶抬头在井底转上一圈,展开双臂丈量窨井直径,“要窄点还能用腿蹬住慢慢往上挪,可惜太宽了。”
“就凭你那双短腿,嘶……”贺冲说着突然表情扭曲,张开虎口使劲揉太阳穴,“这帮王八蛋给我们用了*,怕被看见长什么样。”
“没看见才好,看见了说不定真会要我们的命。嗯,可以松口气了。”
“松口气?”贺冲不解的看着她。
“没杀了你证明不是寻仇,那只有一种可能,绑架。你家那么有钱,当然会救你,等你爸妈交了钱我们就得救了。”
贺冲一屁股坐下,背靠井壁,想起很久前跟雷小豹说过的一句话。
“说真的,你怕死吗?”望着木板破裂处透出的天,蓝盈盈像水彩涂过的痕迹,却判断不出当下几时几刻。
千叶也坐下来。
贺冲的提问没了曾经的敌对态度,却多出份老友间畅谈的诚恳。
“怕。”她淡定的说,发现鞋子前端破了个洞,“我有很重要的事没完成,不能死。”
“我也是。我还没干出事业,没结婚生子,没跟心爱的女人去伊瓜苏看大瀑布,到北极同爱斯基摩人喝烈酒……”贺冲叹息道,眼中焦急尽数融化,汇成一汪潭水般的遗憾,“我甚至还没遇到过真正心爱的女人,妈的。”
“我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回家。”
“回家多容易。听说你是澜城人吧,咱俩要能活着出去,我给你放假,管你交通费,回家好好玩一段时间。”贺冲慷慨的说,却没注意到千叶失落的表情。
“谢谢,你别再折磨我就阿弥陀佛了。”
她低头垂目,心中无限惆怅。严格来说,家的形式对她而言早没了,家的意义却还在。那是疗养院里的某张床,上面躺着日思夜想的母亲。
“说句不好听的,你比我好,至少你没钱,死了没那么多遗憾。”贺冲继续说,直白而不顾他人感受的风格毫无改变,“我才不划算呢,家里那么多钱来不及花。”
“你这是什么话,有钱人就金贵些吗?”千叶忍不住瞪他一眼。
“但你不能否认大多数人都想当有钱人啊。”说起家里的事贺冲完全像没脑子的孩子,毫不避讳,“好容易投胎到这么有钱的家里,错过又不知要等上几生几世呢。”
“你居然这么宿命论?”
“不是宿命论,是自知之明,其实我一点不像贺家的人。我爸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妈我姐也是一等一的人物,走哪儿都是焦点。唯独我没什么本事,上学成绩不好,学人投资也总是亏,我爸就是看我玩得太嗨才让我来寰宇的。其实你知道,寰宇没什么好管的,我姐早把底子铺牢了,我不过吃现成。真让我白手起家从头开始,我可能连你都不如。”
“好吧,能成为你参照的标准我也很荣幸。”千叶哭笑不得的耸耸肩。
“你为什么救我?”贺冲突然问,脸上浮现出从未展示过的柔软表情。
“人之常情啊,谁在那时候都会挺身而出,何况你还是我老板。”
“你一点不怕?”
“那种时候什么也来不及想,也来不及怕,闷头就迎上去了。再说,人应该勇敢,这世上之所以那么多为非作歹的人,就是因为大家怕。越怕,他们就越肆无忌惮,要真壮起胆子对着干,估计也不敢怎样了。”
“……连累你了。”
说完这话,贺冲将脸扭向一边,这对他而言,已是能说出口最谦逊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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