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的叫常四,另一个是他表弟邹喜,两人均来自农村。
常四来鹿城本是为了打工,想着大城市机会多,只要肯干,比别的地方收入高。谁知来了十多天,处处碰壁,盘缠花完不说,连吃饭的钱也没了。于是又向家里要了些生活费,从银行取到汇款后刚坐下来吃碗面,竟被毛贼顺了个精光。他奋起直追,没跑两步遭一辆宝马撞翻。见是豪车,心想多少能从对方身上讹点儿,岂料司机在交警队有关系,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对他的伤势毫不关心,扔下三张百元大钞就再没露过面。
在病床上躺了几天,他实在无力支付医药费,便偷偷溜走了。蚀掉老本又伤了身子,身无分文根本没脸回家,只得四处流浪干些偷鸡摸狗的事。直到遇见龙哥,撺掇他干票大的,才把死忠于自己的表弟邹喜也叫了上来。
此刻他驾车一路朝老城区飞驰,紧张情绪慢慢平复。豪华跑车的操控性确实比普通车强出数倍,在专注驾驶的间隙,他心中再次泛起嫉妒的波澜。
“这他妈才是人开的车。”他感叹道。
车开出三条街长短,邹喜抓起面罩准备摘下。
“闷死了。”
“别摘!”常四见状立马制止,“到处都有监控,想死啊!”
邹喜咽下口唾沫,将面罩拉了回去。
“再忍忍,一会儿就到了。”他收起凶恶语气,尽量不给表弟太多压力。邹喜愚钝笨拙,颇有些猪八戒风范,全然不知表哥正带着他干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当然,常四也不完全明了此事的轻重,心里想的只有龙哥许诺的四十万。这笔钱对他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他甚至从没想过这辈子能赚这么多钱。
“哥,这小子是谁啊?”邹喜看看后座的贺冲,提出疑问。
“管他是谁,反正是有钱人。”
“穿得是挺好,可不像能干的人啊。”邹喜打量一番,凭有限的经验评价道,“他能有多少钱?”
“能买下咱们村,整个。”常四从后视镜看眼车后,嘴角露出微笑,“富得流油。”
“操,凭啥,就这么个黄毛小子!”邹喜侧身扬手,朝贺冲面部扇了一耳光。
“干嘛!别把人弄醒了!检查下绑好没。”
“嗯,绑得牢牢的,凭他狗日的怎么弄也弄不开。那女的也绑好了……她又咋处置?”
“一块带过去,总不能半路扔了吧。”常四没好气的说,依旧专注驾驶,“那婆娘好大的劲,可得小心点。”
“再大的劲儿现在也使不出来咯,怪只怪她自己要来趟这滩浑水。对了哥,龙哥打算把这小子咋样?”
“不咋样,就是关起来找他老子要点钱,吓唬吓唬。”
“不会弄死他吧?”
“咋可能,别瞎说。你话太多了,咋教你的,谨言慎行。”
“哦。”
车又行驶了几分钟,常四对邹喜叮嘱道:“记住一点,我们是图财,干完这票就远走高飞。至于龙哥咋处置是他的事,我们谁也别问,谁也别管。”
“可要真出了人命……”邹喜的话刚问出一半,便被常四锐利的目光抵了回去。
“那也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只是帮他抓人,别的啥也不知道,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都听哥的。”
车驶出新城进入老城,绕过一条河穿过几条巷道,朝郊县方向前行。
确认路面不再有监控,常四将面罩取了下来。
“这小子,心比胆大。”看着一旁打起盹来的邹喜,他忍不住讥讽道,又拿胳膊肘戳了戳。
邹喜睁眼,见他摘下面罩放松警惕,也跟着取下,并打了个呵欠。
“到哪儿了?”
“准备换车。”
车绕上一条无名路,在前方百米距离停着辆没有号牌的面包车。
“这车咋办,真扔啦?”邹喜对贺冲这辆超豪华跑车恋恋不舍。
“送你你敢要吗?下车!”常四不耐烦的说。
将跑车停靠路边,两人陆续把喷了*的贺冲和杨千叶抬上面包车。周围全是废弃农田,并无住户,常四想了想,将跑车开至十米外的堰塘前。
“推下去。”他说。
邹喜万分不舍,却也只得使出蛮力与他一道将车推下去。一阵水花后,跑车慢慢下沉,最终消失不见。
“作孽啊,这么好的车。”邹喜嘀咕。
随后两人驾驶面包车朝北又开出十来里,终于在一幢农村自建房前停下。
三层高的自建房,小院铁门紧锁,常四连贯并有节奏的按了三下喇叭,院内人打开门,他将车驶入,门再次锁上。
两人进了偏房,龙哥正抽着烟,身旁两名小弟。
“搞定了?”龙哥问,坑坑洼洼的脸上有三处长短不一的刀疤。
“在车上。”常四回道,脖子微微前倾,“不过是两个人。”
“两个?还有谁?”
“绑他时突然钻出个女的,我怕出事就一起带回来了。”
“没出状况吧?”
“没有,我开得很快,基本钻的小路,车也给推堰塘里去了。”
“很好。”龙哥将烟头掐灭,起身,粗壮的胳膊上有蓝黑色龙型纹身。
他出去确认了面包车上的人,再度进屋,冲两名小弟吩咐:“把他们做了。”两名小弟点头,转身朝外走。
常四一把将两人拦下,惊恐而谨慎的问:“龙哥,不是说好只求财吗?”
“财当然要,命也要收。”龙哥露出一排熏得焦黄的牙,其中一颗门牙镶了金,“不关你的事,是我的私人恩怨。”
“等等。”意识到事情未按自己预料的那样进展,常四有些担忧。
“怎么,你有意见?”龙哥一句挑衅而怀疑的话刚出口,两名小弟便充满敌意的向常四靠拢。
邹喜顿时没了主张,畏缩缩站到常四身后。
“不是龙哥,听我说。钱还没拿到,如果对方要求听声音,咋整?”
“听个逑!人在老子这儿,他贺占霆爱信不信。再说,那王八蛋有的是钱,不可能拿自己儿子的命开玩笑。”
“杀人不是小事,龙哥要不再考虑考虑。”
“绑架也不是小事,一旦逮住,你以为关两天就完啦?”龙哥戏谑着走上前,围他转上一圈。
常四鼻尖渗出汗,先前沸腾的热血瞬间凉了下来。
“既然做了就别怕,老子又不是第一天搞事情,心里有数。你放心,这次的行动万无一失,到时拿了钱,出去躲上几年就屁事也没有了。”
常四想想,又换个角度奉劝道:“可在这儿把人做了咋善后?屋里全是咱们的毛发指纹,警察要找到尸体,就知道是谁干的了。”
听见要杀人,邹喜早吓得浑身哆嗦,双腿发软。原本只想跟表哥发笔横财,对绑架风险的评估也至多与偷盗相当,没想到策划者决意杀人灭口,即便再懵懂无知,他也知道杀人的后果是什么,瞬间脑袋一片空白。
“那你的意思?”龙哥觉得常四的话不无道理,反问。
“龙哥要信得过,交给我来办。”
“你?你敢杀人?”
“正如龙哥说的那样,要做就不能怕,就得做到底。这件事完了我希望能跟着龙哥混,如果这活儿交给我能得到你的信任,我愿意领命。”常四拱手作揖,谦恭的说。
“行,院里有桶汽油,找个安全地方把人烧了,化成灰我看他们怎么找。”
“放心吧龙哥,在老家杀猪屠牛我都干过,杀两个人也不在话下。”
龙哥朝他肩头重重一拍,常四暗抖的双腿差点折断。
“兄弟,干下这票少不了你的好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黑龙帮的人了,有我一口吃食就有你的一口。记住,我黄胜龙没别的长处,但最讲义气,你对我衷心,我就能跟你过命。”
“还望龙哥日后多多关照……那,我现在就去?”
龙哥点点头,又看看邹喜。
“你这兄弟有些发怵,不会坏事吧?”
常四给邹喜使个眼色,堆笑解释说:“龙哥放心,我表弟啥都听我的。”
“小心。”
“那我们先去了。”
告别龙哥,常四又开着刚才那辆面包车驶离小院,朝国道方向行去。
一路上,他与邹喜无言以对,内心七上八下。邹喜也满头虚汗,不敢问也不敢说,恍惚间觉得裤裆一热,发现尿了出来。
“真他娘的骚。”闻见尿味,常四将窗摇下,秋风刮到脸上有些痛,却让他惶惶的心镇定下来。
邹喜打起了退堂鼓。
“哥,你信那个龙哥吗?当初说不杀人,他反悔了。”
“到这份上,不信也不成了。”常四朝车外张望,发现来到郊区兴建安置房的工地。
邹喜的五官形成类似哭诉的表情,语无伦次道:“还说拿了钱就回家娶小翠,我们打算生两个娃。我没太多要求,只想一家吃饱有间砖房就够。妈留了两亩地,肥得很,我跟小翠都计划好了,种水果,水果比蔬菜贵……”
“喜子,你下去看看,那儿是不是有口井。”常四似乎没听他说话,发现不远处草丛里有个圆形洞口。
停靠下来,邹喜先下车,常四随后跟上,两人站在洞口。
“哥,井里没水。”
“这不是水井,城里哪来的水井,是检查电讯电路的窨井。”常四跪在洞口将脑袋伸进去,目测深度。“就这儿吧。”他说,开始在周围拾捡干草,并往洞里扔。
邹喜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恐慌,拉住他的手开始央求:“哥,真要烧死他们?”
“少废话,多拾点干草、塑料泡沫啥的,都扔进去。”
“哥,再想想,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我有说要杀他们吗?”常四有些不悦,催促道,“再不抓紧,他们才死定了。”
“那啥意思啊……”邹喜满脸疑惑,四处看看。
“先照我说的做。”
邹喜无奈,只得跟着一起搜罗,并将找来的东西往井里扔。
“刚才我探了一下,里面通风还行,人不会闷死。待会儿把他们扔下去,你就走。”扔完最后一束干草,常四拍拍手。
“你呢?”
“我去复命,钱还没收呢。”
“要走一起走,我不能丢下你。”
“放心吧,龙哥不会把我咋样,我就说人已经杀了。一会儿你顺这条路往西,别坐车,见到铁轨就去扒辆煤车,手机关了不准开。”
“那你咋找我?”
“十天……”常四望向远方,踌躇片刻后下定决心,“十天后的这个时候我们在凤凰村小学对面桥下碰头。如果天黑前我还没现身,你就赶紧逃,有多远走多远。”
“哥……”
“别怕,这事要成了,以后的日子就不愁了。”常四从衣兜掏出几张钞票,面额有大有小,“这些你拿着,碰头前千万别回家,也别去那些要登记身份的旅店,知道吗。”
邹喜接过钱,鸡啄米似的猛点头:“我去睡桥洞,要么上山。”
“那最好。来吧,把人弄下去。”
常四从车里找出条麻绳,一头让邹喜拽着,一头拴自己腰上下到井底。邹喜又先后将贺冲杨千叶从车上扛下,两人连托带拉把他们运到井底。
处置妥当,邹喜将常四拉起,收起绳,又找来块破木板将井口盖住。
“哥,那我走了?”
常四忽按住他的肩。
“喜子,信不信哥?”
“信!我啥都听哥的。”
“哥要你咋做你就咋做?”
“是。哥让我死,尽管我怕死,也愿意把命交给你。从小你就照顾我,救了我好多次,还记得那年……”
“手机拿来。”
常四将自己与邹喜的电话卡分别取出,随后互换手机。邹喜不解,刚想问,却听常四又吩咐道:“手给我,左手。”
“干啥?”
邹喜边问边顺从的伸出左手,常四快速抓住。“眼睛闭上,很快。”说着从怀里掏出把断指钳。
来不及反应,邹喜下意识闭上眼,视线刚被眼皮遮住,一股剧烈钻心的痛就从手部传来,整个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啊!”他高声惨叫,再睁眼,左手小指已被夹断。
常四用布条将他的手包好,汩汩鲜血瞬间浸透布条。
“少根手指不影响生活,用这截肉换条命,你不亏。”常四将那截断指揣进上衣口袋,“有了这个,龙哥就没啥好怀疑的了。”
邹喜的脑子突然灵光起来,明白了常四的用意。他点点头,脸色因剧痛变得煞白,嘴唇也有些发乌。
“哥,龙哥要过河拆桥咋办?我看出来了,他不是讲信用的人。”
常四扭过头,脸上浮现出决绝与自信。
“所以我让你走,你走了,他才不敢乱来。总之记住,十天后要没我的消息,你就去匿名报警。刚才我拿我的手机偷偷录了音,他说的话全存在里头,一定收好。”
两人就此别过,邹喜步行朝城外走,常四则开车回了龙哥的窝点。
见他将邹喜放走,龙哥不由分说扇了他一大耳刮子,随即掏出匕首。
“龙哥……”
刀尖刺到脖子,颈部一阵刺痛,随即一丝有温度的液体流过,他知道那是血。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龙哥鼓起眼球,眼白上突兀的血丝看上去十分狰狞。
“龙哥你相信我,我那兄弟胆小怕事,刚才路上都吓得尿了裤子,我实在是担心。如果让他继续参与下去,恐怕会连累大家。”
“少他妈跟我瞎扯,回头把兄弟们卖了怎么办?”
“我还在这儿,他不敢。”
龙哥恶狠狠盯着他,心间算盘拨了拨,将刀卸下。
“龙哥,要有半点私心杂念我就不会回来了。再说人已经杀了,我现在满手是血,没回头路走。”
他诚恳的态度和有理有据的解释让龙哥暂时选择了相信。龙哥掏出烟点燃,吐出的浓浓烟雾将又矮又窄的屋子上空包裹起来。
“票撕在哪儿的?”
“牛角山下面。”
“干净吗?”
“放心,看着烧完我才走的。”常四从衣兜掏出邹喜断掉的那截手指,心里涌起别样滋味,“这是那小子的。”
龙哥接过断指,上面的血已干涸成疤。他先是以极弱的音量阴笑两声,随即步步高涨,狂笑道:“贺占霆,我要你人财两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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