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琦在那头掐了线，只剩一段空旷的嘟嘟声。

　　遇上这种不讲道理一两句话就动气的人，我反正挺无奈的，但既然陆小琦能过来面对面聊，这事就还有回旋余地，我等着吧。

　　站没一会，我寻思陆小琦添油加醋擅自加戏的能力不错，为了避免后面扯皮纠纷，我打开了手机的录音系统，并把手机揣到了离我嘴巴稍微近点的上衣口袋。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的光景吧，陆小琦来了。

　　蹬着一双起码得有八九厘米的恨天高，陆小琦有些气势汹汹，她站到展览牌那边瞄了两眼，她黑着一张脸率先抬脚去到稍微安静些的角落，她一开口就是要吵架的口气：“我就想知道，我这宣传语，能有什么问题？陈十你别以为你仗着跟岩哥的关系，就神气活现的！我做广告这么多，还没有哪个人像你这样心眼刻薄，对我的工作能力叽叽歪歪的！”

　　耐着性子好声好气，我慢腾道：“陆小姐，我并无质疑你工作能力的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

　　“呵呵，就你，还就事论事？谁不知道你，不就是不爽我了，随随便便找点茬，就想给我招惹不痛快。”

　　抢过话语权，陆小琦的唇动得很快，她嘚个没停：“像你这样自视甚高自认为是设计师的垃圾扑街，我遇到太多了。我每天日理万机忙得很，要不是看在岩哥的面份上，我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更别提亲自帮你敲定宣传语。你说话用不着指桑骂槐，好像是我故意整蛊你，让你背负抄袭骂名似的，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闲，你有被害妄想症就去治病，别咬着我。这个展览牌，是今天才上的，我过来就是为了现场看看这个展览牌的影响力。事实证明，这个行销策略很好，后面陆陆续续别的门店也会上。不管你满意不满意，这个展览牌会一直放着直到这个包包卖完下架。你要是实在不痛快，你可以去岩哥面前告状，你可以梨花带雨也可以宽衣解带陪睡，你能用上的法子都用一遍，你要能把我分联传媒从万嘉的供应商名单里划下来，那我就敬你能耐。”

　　被陆小琦自以为是颠倒灰白的话弄得啼笑皆非，我稍敛了敛声线：“陆小姐不必那么激动…。”

　　“激动尼玛。恶心谁呢你。”

　　刷刷掏出手机，陆小琦二话不说打开通讯录，她挑衅的剔着我：“装什么白莲花，你不好意思给岩哥告状是吧，那我自己打给他，我倒想让他评评理，我也想知道你咬着我不放，是要做什么…。”

　　陆小琦刚刚把手机贴到耳边，这时后面忽然伸来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抢去了手机，而这双手主人的脸避开陆小琦的遮挡，渐渐在我面前露出真容。

　　是陆小燃。

　　先给我挥了挥手，陆小燃不好意思的指了指陆小琦说：“陈十，又见面了。我是小琦的堂姐，你先别跟着动气，我和小琦先说说。”

　　跟我打过招呼，陆小燃转而有些责备冲着陆小琦说：“小琦你看看你这火爆脾气，哪里还有个女孩子的样。你就算看着陈十性子温婉，你也不能这样欺负她。”

　　还是挺给陆小燃面子的吧，陆小琦的脸色缓和一些，然而她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姐，真不是我泼辣野蛮不给活路走。你是不知道，这个女人仗着跟岩哥走得近，她嚣张得很，谁都不放眼里。平时她要不招我惹我，我还不屑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可现在她分明是故意刁难我，她还给我扣黑帽子，好像我故意跟她过不去，故意败坏她。她挖的这个坑我是不想跳了，我要找岩哥，我要给岩哥好好说说这女人的狼子野心，如果岩哥还是要包庇她继续留她在万嘉做害群之马，那他以后被她坑惨了，算他活该。”

　　我真的是服了。

　　由始至终，我没半句直指更无暗示陆小琦是出于故意，可她自个在那里嘚嘚嘚还能自己高。潮，弄得仿若我想就地干死她似的。

　　再一次确定这个陆小琦，不是我能与她好声好气说人话的物种了，我沉下一口气吊起嗓，每个字咬的认真严肃：“陆小姐，既然你那么重视自己的专业性，那我麻烦你拿出专业的态度来好好沟通。我想我有必要告知你，撇开我私底下与李岩的关系，在工作上，我与他不是从属的上司下属关系，我与他是白纸黑字约束的合作搭档关系。我现在产品陈列着的货柜，我每个月都需要为此支付使用费。通俗易懂一点来说，若是万嘉用到的宣传方案有损害到我的利益，那我该索偿索偿，该请求停止损害就请求停止损害。由头到尾，我都恪守界限与你探讨属于工作范畴的内容，反倒是陆小姐你左言顾它不抓重点…。”

　　脸上渐渐又暗流涌动，不一阵陆小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瞪大眼睛钉着我：“好，你觉得自己的东西很牛逼，没有营销也能火是吧，那你大可以试试！我立马让人撤走展览牌，后面别的门店也不会上，我就想看看你那些破布烂皮没有吆喝镀金，是不是真那么能耐！”

　　恼羞成怒，陆小琦从陆小燃手里抢回手机，她气冲冲的说：“姐，你的面子我给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跟这种不懂还要装逼的女人好好说话，我现在就打电话通知截住所有展览牌！”

　　身处在这尴尬气氛的旋涡里，陆小燃脸色上有朦胧的窘迫，她目送陆小琦匆匆走远，她又似酝酿了一番情绪才面朝我：“那个，陈十，抱歉哈，小琦从小到大就这公主脾气，一着急上火话赶话啥都能说，你别放心上。”

　　我勉强笑一笑：“没事。在工作中立场不同有分歧，是特别正常的事。”

　　“不然，我请你吃晚餐吧。”

　　陆小燃还是一副尴尴尬尬的模样，她轻轻咬唇：“就当为小琦给你赔不是。”

　　坦率的说一句，就算陆小燃表现出来的性格再好，她还要请我吃龙肉，我宁愿口水流遍地都不想跟她多待。

　　不然真应了李纯说的，不懂得跟李岩的前女友保持距离，我是打算跟她做亲戚？

　　摇头，我客客气气说：“陆小姐你太客气了。不好意思，我还要回公司那边忙些收尾工作，时间太赶了。”

　　神情有些焉，陆小燃不太自然的笑容挂在唇边，说：“陈十，是我这个人不好相处吗，你怎么还跟我那么见外，你喊我小燃姐啥的都好啊，老是陆小姐陆小姐的喊，感觉太见外了。”

　　一时半会招架不住陆小燃突如其来的这一出，我刻意挤出来的笑容僵在脸上，我张了张嘴还是没词，陆小燃已经释然般笑笑：“我开玩笑呢，你别在意。其实我也能理解，每个人对朋友的定义不一样。比如我，我是合则来不合则散的性格，我很中意你的性子，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我就会表达得很直接。可能陈十你是慢性子吧，不过无所谓啦，来日方长。”

　　陆小燃说话的语速把控得很好，她薄薄的唇瓣不断张张合合，就像一阵清风袭过，我越看着这样的她，越觉得论道行，她吃过的盐比我吃米的还多。

　　我的直觉也越发告诉我，若是陆小燃不想偷鸡，她没必要在鸡笼边上打转转，她再装作对逝去感情的若无其事风淡云轻，这更能彰显她深藏不露的不愿松手。

　　对于她这样的状态，我没经历过，我无法感同身受。她痛失所爱，或者我该对她施以同情，可若然她想要摊开手掌从我身边争抢男人，我不会惯着。

　　当然了，这得是她明目张胆干这事，我才能作难。要不然她就在一旁不痛不痒跑圈圈，我就拿个铁锤子砸她，我还得落个神经病的骂名。

　　万千思绪被我压至心底角落，我仍挤笑脸自动略过陆小燃所谓的感情剖析，我说：“陆小姐，我先回公司了。”

　　挥手辞别陆小燃，我往外走时正好与打电话回来的陆小琦碰个正面，她丢给我一个特别鄙夷的白眼，又冷哼一声，就加快步子走掉了。

　　我从大门前那一排净色玻璃里看到那俩姐们的倒影，陆小琦还是一副公主下凡受了气的模样，至于陆小燃，看表情像是在继续劝解她。

　　被影响过的心情，虽不至于糟糕得滚落谷底爬不起来，我却也兴致不高。

　　眼看着天色渐浓，我随便在附近一家快餐店坐下，按照自己一贯的风格挑了店里面最便宜的番茄炒蛋饭。

　　我刚吃没几口，李岩的电话就杀过来了。

　　一张嘴，他就问：“陈十，你还在市民中心店？”

　　不用说，刚刚陆小琦肯定给李岩打过电话了。

　　自认我没错，所以我不过是稍滞片刻，就淡淡然应：“没有，出来吃饭了。现在正吃着。”

　　噢了声，李岩也是随口扯淡的口吻：“吃什么？”

　　“快餐。”

　　喝了一口茶，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由李岩主动提起那茬比较好，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你下班了？”

　　“好好的吃什么快餐？市民中心那边好吃的很多。我不经常提你，在吃喝方面别亏待自己？”

　　大约觉着他责备的口吻有些过了，李岩停了停缓和语气说：“你发个地址给我，我过去接你，顺道带你去吃好吃的。”

　　哟呵，说不好他要带我去鸿门宴啊。

　　毕竟我与李岩启动合作进程之初，他就有强调让我与陆小琦至少维持表面平和，而刚刚陆小琦说不好是添油加醋还不够，还非要来个扭曲事实再火上浇油。

　　随着我和李岩关系越见亲密，他或是已经不好再像以前那样硬邦邦给我讲道理，他是想要用怀柔政策，先给我一颗枣再给我个棒槌子。

　　而我，我必须要承认，随着我和李岩逐渐深入的交织，我的心理也产生了巨大变化，我从初初开始那些谨小慎微，变作了贪心惊人，我越来越想得到他更多的柔情。再则，经过今天这场对峙，我认为陆小琦的工作质素没有那么牛逼，她太刚愎自用，李岩似乎有些神化她的存在。

　　至于他对陆小琦的包容，是不是因为陆小燃，我无从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该成为一个不敢捍卫自己原创精神的鸵鸟。

　　放下筷子，我努力撑出一片安然平和，说：“我开车过来的，你过来接，这车我还得找地方停多麻烦。”

　　在那头静滞一会，李岩语气悠远：“好，我在家里等你。”

　　心里像是被什么硌着硌着闷得慌，我再无胃口，我把附送的例汤喝掉，就买单出去了。

　　路上，我打开手机一遍遍播放我和陆小琦对话的语音，那其中穿插着陆小燃的劝和声，这让我烦躁得无以复加。

　　确实比我早到家，李岩开着门，就站在门口等我。

　　隔着二十来米的距离，我有些假性近视的双眼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我只能看到他双手抱在胸前，像一棵屹立在深秋里的白杨树，那么迎风潇洒与笔挺。

　　那是我的男人，只是我已经开始心生忐忑，他是不是这一生这一世只会唯独属于我。

　　慢腾腾向他靠近，我在离他半米处停住脚步看他：“你怎么跑门口站着，嫌秋风不够凉吹不到大厅？”

　　径直上前一大步，李岩一把拉住我胳膊：“等你。”

　　拉着我进去，李岩随手带上门，他摘去我手上的包包，他用有些刻意漫不经心的口吻：“陈十，你今天在门店，跟陆小琦碰着面了？”

　　“对。”

　　从玄关柜子拿拖鞋慢慢换，我见李岩已经先提，就更干脆答道：“我和陆小姐还因为宣传语的事起了些小冲突。”

　　“陆小琦给我打过电话了。”

　　李岩忽然抓住我手：“陈十，这样的事，你该直接找我来解决的。”

　　其实在路上我也有反思过我当时直接找陆小琦，确实不是最聪明的做法，我该如李岩所说的该第一时间找李岩，让他从中协调。只是现在，我忽然又觉得，我跟陆小琦掐没啥不好的。

　　我倒是要看看，李岩是不是又要开始给我各种上纲上线画大饼，各种陈述万嘉与陆小琦的分联传媒到底是什么神仙战略合作伙伴。

　　“当时一着急，没考虑那么周到。”

　　故作平静往里面走，我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喝两口：“快渴死我了。”

　　通过这一动作带来的时间间隙缓冲，我表情管理得更是自如，我望向李岩：“不好意思，我当时太心急，一时半会忘了你叮嘱过我的，给你捅出篓子来了。我的初衷是要与陆小姐好好沟通解决问题，没能彻底解决我也很遗憾。但是就算这个新款包包所有已经入库的成品或是还在产线上面跑的半成品，因为没有营销而惨淡收场变作一堆垃圾，我宁愿承担这次损失，也不愿意用那个打擦边球暗示意味太浓的宣传方案。我认为这不仅仅是不尊重我的原创我的设计，它也是在损害万嘉的客户粘度。像我们这个行业，最忌讳的就是挣快钱。”

　　我这话匣子大开说了这么一堆，李岩却是嘴巴紧闭，他迎着我的视线与我对凝着，静默得像一片森林。

　　被森林婆娑树荫映出心底一片黑影，我忽然没有多余力气再去揣测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思，我掏出手机打开录音文件，我递给他：“我不知陆小姐怎么跟你说的，这是我和陆小姐交流工作全程录音，你可以听听，我只是想解决问题，并无胡搅蛮缠破坏和谐。”

　　“不用听了。”

　　李岩耸了耸肩，他将我手机推回到我身边，他声线慢慢丢出了一句话。

　　让我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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