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地方是王凯德选的，他应该是经常去，那个鱼庄的店面经理一看到他就把我们往靠着竹林婆娑的幽静包厢里面迎。

　　全然落座之后，王凯德拿了个菜单先递给我，他把剩下的那个给张师迟，他就喊来服务员拿他上次存的酒。

　　是那种特别豪放的作派，点的菜还没上来，王凯德就先给我们杯子里倒酒，他劝酒词也很溜：“这男人不喝酒，白在世间走，这女人不喝酒，那股劲没有。张总，陈小姐，我先干为敬。”

　　还不是就喝一杯完事的那种，王凯德这一喝，就一连气喝了三杯。

　　将已经清澈见底的杯子亮在我们眼前，王凯德笑声厚厚：“张总，陈小姐，请。”

　　端起酒杯，张师迟滞了滞，他将要送到嘴巴之际，他说：“王总，这几年物料市场不平静，好几次有稀缺物料衔接不上，都是靠着你帮忙把控，万嘉才免受材料短缺带来的损失。说实在我是该跟你喝一喝，无奈我最近有些肝郁，医生给开了些中药，这酒我与你喝不成，甚是抱歉。不如，就由陈小姐代万嘉与你喝一个？”

　　我靠？喝个酒而已，这么快就去到了宫斗剧的层面，需要那么迂回？

　　本来我都想好了，呆会王凯德要继续劝酒，我就找借口说我不方便打死也不喝。现在被张师迟抢了先机还摆我一道，我有些懵，一时间忘了词。

　　王凯德就此接上张师迟的话茬：“张总既然是不便，那无需勉强，我与陈小姐喝，也是一样的能感受到万嘉的诚意。”

　　一点没惯着自己，王凯德往自己杯子里面倒酒，都是倒得满出杯口的，他端起举向我：“陈小姐，酒逢知己千杯少，但你毕竟是女士，你意思意思就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要端着滴酒不沾这个场就圆不了，我左右权衡下还是小小抿了一口。

　　我真的太高估了王凯德的绅士风度，我这边刚要放下酒杯，他就望向我剩下的大半杯酒笑得意味深长：“陈小姐，你这意思意思的不够意思啊。你一定要喝好，不然算我招待不周。”

　　看得出来，张师迟就愿意看王凯德往死里灌我，他话里意有所指：“陈小姐，你新上的项目用到的那个细绒料，到目前为止就王总做得比较齐全，你不和王总多交流交流，后面的合作不好捋顺。”

　　分明这两个男人就是蛇鼠一窝，王凯德继续给我满上酒，他咧着嘴巴笑：“陈小姐，你再多喝几口，这酒桌上喝痛快了，下了饭桌咱们就是朋友，这成了朋友吧，以后陈小姐有啥地方需要用到我王某人，只管是吱声就好。只要我能办得到，我绝对不会半点推脱。”

　　到目前为止，哪怕我和张师迟之间交集甚少，然而在为数不多寥寥几次的交织里，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他特别看不上我，之后又有他为陆小燃出头与李岩起冲突这事，我当然可以非常肯定他对我绝无善意。

　　我这大老远跑来观澜，再跟两个关系半生不熟的男人吃饭，我要喝多那还得了。

　　酝酿了一下，我故作尴尬的看着王凯德，我歉意万分：“王总，我是特乐意和你喝畅快，不过我这两天喉咙发炎吃着消炎药，实在喝不了多少。合作的日子长着，来日方长的，下次有机会我绝对与王总不醉无归。”

　　“陈小姐不仅仅是才华横溢，连口才都这般了得。”

　　已经俨然一副势要劝我死在酒坛里的架势，王凯德话锋一转：“不过陈小姐，你不知道，这酒是粮**，越喝越年轻，你上火还吃啥消炎药，这酒整大半瓶下去，明天保准能好，不好这账算我头上。”

　　伸出手来作了个请的示意，王凯德笑容叵测：“来，陈小姐给点面子，走一个。”

　　他话音刚落，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了一下，王凯德垂眉扫了一眼，他特别利落抓起来大大方方接通，他笑呵呵的一张嘴就是场面话：“何总，好久没联系，这是什么风吹得何总想起我来了。”

　　不知对方与王凯德说了什么，王凯德的表情微微滞了滞，他的视线忽然投来我身上定了一会儿，他嘴边的笑容渐渐融入玩味，他说：“何总，我这不是仰慕着陈小姐的才华，我这才特意请来陈小姐吃个便饭，就是行业交流那么一回事而已。”

　　停了片刻，王凯德嘴边有淡淡嘲意，他笑声仍然：“对的，就是我常来的那个鱼庄。既然何总要来，那我就多加几个菜，随时恭候何总莅临。”

　　放下手机，王凯德的眼神继续在我身上溜，他笑说：“陈小姐交游广阔，着实羡煞旁人。环光的何总，不知从哪处得知陈小姐来了我这，他也要过来与陈小姐一叙，我倒是沾了陈小姐的光，终于又可与近来行业内名声鹊起炙手可热的何总拉近关系。陈小姐，这杯我敬你。”

　　何宇今回来了？他咋知道我在这里？

　　我这边百思不得其解，王凯德那头台词顺溜交足戏，他端起酒杯喝得那个干脆利落，他把空杯子呈在我面前：“陈小姐，这是王某人对你的诚意。”

　　听他的意思，还是想要我喝吧，不过我想姑且不论何宇今从何处得知我在这里，而何宇今从来不是个喜欢小题大做的人，他得知我在就赶来，这其中必定有玄机。

　　这或从侧面反映出王凯德这人多多少少有些危险系数的，那我更需要保持清醒了。

　　我知道现在像我们这一行，某些进口物料确实时有紧缺的情况，王凯德门路广能搞来物料，万嘉尽量与他维持良好关系无可厚非，然而我也确信谁还能跟钱过不去是吧。总不能是我今晚没陪王凯德喝开心，他生意就不做了吧？

　　再退一万步来说，物料要有啥异常，那不该是张师迟要处理的？关我啥事！所以我喝条毛！

　　茅塞顿开，我挂着笑容：“谢谢王总抬爱，日后如有机会，我必定与王总不醉无归。”

　　竖起个食指，王凯德对着我小幅度晃着：“你这个小姑娘，还挺轴。我劝你喝个酒，我这好话都说尽，你还是不喝，陈小姐你这样，咱们的交情很难建起来。”

　　就像一只极具耐性的老狐狸，张师迟脸色发沉着给我打眼神：“陈小姐，你陪王总喝几个，喝多了不还有我送你回家。别扭扭捏捏的影响气氛。”

　　哟呵，他张师迟算个屁！今天就算李岩在这里，他还不敢认是我领导让我必须喝，他张师迟就敢指挥我命令我了？

　　坐直了身体，我微微笑着：“王总，张总，我觉得喝点小酒啥的，本来就是一愉快的事，能喝不用劝，不能喝劝了没用。再说这桌上就咱们仨，张总和王总非要让我喝，你们俩男的可不能合着欺负我一女流之辈，这样我可不得委屈坏了。”

　　与王凯德面面相觑一会，张师迟神情有些尴尬，他转过视线狠狠瞪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倒是劝酒的鼻祖人物王凯德，他干巴笑两声意图打破僵作一团的气氛：“陈小姐年轻貌美才华横溢还幽默，我今天能与陈小姐相识已经是荣幸，那就别喝了，吃饭吧。”

　　王凯德的话音还没全数落地，半掩着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暴力推开，它咣当一声拍在墙上，我惊了惊，条件反射侧身去看，李纯就像一堵肉墙似的占满了我整个眼眶。

　　吊儿郎当的走进来拉开我旁边的椅子整个人墩下去，李纯丢给愕然的我一个漫不经心鄙夷的眼神，他掏出烟盒拍在桌子上握着到处游走，他笑得没心没肺的：“我不请自来，没打扰到王总雅兴吧？”

　　跟此前那些带着客套有着固定模板的笑容不一样，王凯德经过短暂的滞然之后，他那些越发热烈的笑容里分明有淡淡讨好，他忙不迭站起来给李纯递烟：“李总说的什么玩笑话。我刚还说这里光线不行，这不李总一到，马上亮堂了。”

　　就让王凯德的手悬在那里，李纯丝毫没有接过烟的意思，他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子：“我就把王总这话当恭维了。”

　　窘迫从眼角溢出，王凯德很快收住，他依旧保持乐呵呵的面貌：“李总你要过来，怎么不给小王我通知一声，我亲自开车去接你。”

　　“王总现在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蒸蒸日上，已经不同往日，王总你在我面前自称小王，不是要折煞我。”

　　句句话里连带着刺儿，李纯无所谓的摊了摊手，他抽出半分余光斜我一眼，他忽然像发现新大陆般惊奇道：“咦，弟妹，你怎么在这里？”

　　这包厢里开了恒定的空调，然而莫名的王凯德的额头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他用手急忙抹了抹，他的笑容渐渐撑不住：“李总，你方才喊陈小姐作弟妹？还是我耳拙听岔了。”

　　“可不，王总一丁点没听错。这位陈小姐是李岩的对象，不就是我弟妹么？”

　　李纯变作扭过脸来肆无忌惮的盯着我看，他别有深意轻轻一笑：“王总，你看我弟妹长得如何？脸够不够销魂？身材够不够惹火？”

　　继续处于飙汗擦汗的进程里，王凯德表情越来越僵硬，他拼命咽了咽，声线有些不畅：“我只是为陈小姐的才情折服，不敢对陈小姐有半点非分之想。”

　　“听王总这番肺腑之言，我心头大石落地了。我与王总多年深交，要我与王总交恶，我多少有些不舍。”

　　拿起一根筷子，李纯双手握着两端，他稍一用力，那根筷子就被掰成两半，他随手把坏掉的筷子往地上一扔：“毕竟，虽然我与李岩各看不对眼，可我就喜欢照顾弟妹，要是有哪个谁敢长豹子胆对她动歪心思的，我管他天王老子也要拗断他的腰，扯断他的命根，让他敢乱动土。”

　　那些笑容像极一张绷到极致的纸，王凯德怕是稍稍用力就能溃不成军，所以他的神色几乎是凝成块了，他摸着额头上源源不断的细汗：“李总性情中人。”

　　站了起来，李纯朝着张师迟睨去一眼，他淡若无事转而对我翻白眼：“弟妹你是要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与王总一醉方休？”

　　不及细想，我抓住包包站起来。

　　还挺满意我那么快作出选择吧，李纯难得给我丢了个赞赏的目光，他抖了抖肩，抓起烟径直往外走。

　　我给王凯德客套了一两句告辞话，就此忙不迭跟着李纯。

　　穿越将近十米的甬道，李纯往嘴里叼了一根烟，他自顾自吞云吐雾，没有要理会我的意思。

　　在这紧绷得像随时能断掉的气氛里，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打破僵局，我索性抿着唇不作一声。

　　出到地面停车场，李纯还是没有搭理我，我有些不太好意思主动上去蹭他车回市内，我只得率先开口：“那个李总…”

　　“你是我下属？还是跟我有供需来往的合作方？”

　　眼皮子一搭，李纯的白眼翻得特别自然纯粹：“你什么都不是，你有什么资格喊我李总。”

　　把烟头上的火星一掐，李纯抬起手将剩下的小半截烟投向不远处的垃圾桶，他含着嗓子：“小娘们就是小娘们，一时半会不拿腔拿调你能死还是怎么着。你牛逼的时候，张嘴闭嘴喊我李纯，不他妈挺有气势，装什么客气样。”

　　所以李纯的意思，是让我以后直呼其名？

　　我觉得不管我思维如何天马行空偷天取月，也还是跟不上李纯神一样的回路，我为了避免出错贻笑大方，我索性省略掉称呼直接说：“谢谢你帮我解围，我不打扰你了，我…。”

　　“你是要我用八抬大轿来请你，才能上车还是咋的？”

　　扶着车门斜视我几秒，李纯的视线忽然在一个方向定住，我被带动下也跟着去望。

　　盯着步伐匆忙往这边走来的何宇今看没一阵，李纯扭过脸看我，他嘴边埋着居心叵测的轻笑，他眼里意味浓浓。

　　何宇今很快来到我们面前。

　　一身仆仆风尘，何宇今目光扫过李纯时，他略有滞然，不过他极快恢复如常大大方方与李纯打过招呼，他坦然朝我说道：“陈十，王凯德没灌你酒吧？我听袁娜说你随万嘉的张总到乐福看材料，这到饭点了王凯德会安排饭局，他顿顿必喝还爱劝酒，我怕你不好招架，我从机场到这边不算远，我就过来看看情况，看你有没有需要帮忙。”

　　就算我和何宇今是正儿八经的朋友，可大家都有各自生活，何宇今这刚奔波下机连家都没回，他就寻思着过来给我帮忙，我在感动之余，也觉得这份人情真是沉甸甸的压得手疼。我就怕我没机会还给何宇今。

　　喉咙有梗涩，我轻着嗓：“老何，真的太谢谢你了，我没喝着…。”

　　双臂抱在胸前，李纯杵着小腿抖个不停，他打断了我的后话，说：“何总，恕我直言。”

　　随即朝李纯身上输送，何宇今分外客气：“李总无需拘束，直说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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