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愣几秒,我恍然大醒扑上去焦灼的问:“老何?老何你怎么了?”
我闻到了血淡有若无的咸腥味,我下手去探,那些浅浅淳淳的血是从何宇今乌黑浓密的头发丛林里慢慢沁出来的。
脑子里空白横陈,我只凭着下意识掏出手机来拨打了急救号,在等待那呜呜鸣笛里我惊魂失措时不时用手去探何宇今的鼻翼,我数次确定他有气息进出,高峰悬跌的心还是无从平静安放。
医护人员终于来了。
三五个人围着何宇今,他们忙忙碌碌着作各种专业救护动作,我就像个没有思考力的傻蛋那般站在一旁,脑子里轰声裂变。
后来何宇今被放上担架抬上车,我自然是跟车去,一到医院他被推进去救治,我跟着一个助理医师跑到一楼打单缴费,刷完卡之后拿着几张密密麻麻的单据,我大腿软的几番要打滑跪下,我还是强撑着回到了急救室这边,在外面踱来步去盯着急救室门上方那个指示灯。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的光景,其中一个参与救护的工作人员出来告知我何宇今是被剧烈撞击伤及引起的休克,现在情况稍微稳定,医生还在进一步确定他是否有脑内出血的状况,他问过我与何宇今的关系后,建议我该早些通知何宇今的家属到现场。
高高悬起的心落下一半,我理智回来一些,我懊恼自己竟无这意识之余,也赶紧着手去袁娜打去电话,探问何宇今家人的联络方式。
袁娜当即说她去帮我翻翻。
还挺给力,花了半个小时光景,袁娜就把戴萧虹的手机号和家里座机号给我发了过来,她有些歉意说她人已经在广州准备参加明天的一场技术考证,她暂时过不来啥的,我稍安慰她两句,让她注意休息,就此结束通话。
第一时间转拨给戴萧虹,等待她接通之余,我心里忽然生出渐渐的慌。
铃声差不多响到最后一声,戴萧虹终于接起,她的声音还是软软的恬静得特别好听:“你好,请问你是?”
张嘴结舌一阵,我就像刚吃饱气有些接不上的猪似的气息特别紊乱,说:“嫂子你好,我是何宇今的朋友陈十。”
“你是陈十吖,我说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噢。”
绵长的噢了一声,戴萧虹停了一会儿忽然有些焦灼:“宇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你才找到我?”
为戴萧虹这直觉和反应力折服,我万般艰难:“老何是出了些小状况,不过医生说他情况平稳,嫂子你不用太担心。我打给你,主要是医生说有家属在现场比较好。”
声音里有慌张,戴萧虹却是很会克制,她没再像部分女人遇到这样情况那般立马溃不成军问个不断,她而是竭力沉着,说:“那麻烦陈十你把医院的地址发给我手机上好吗,我对深圳不太熟,你说了我怕记不住,麻烦你。”
编辑完最后一个字给戴萧虹发了过去,我浑身淋漓着虚汗,就像是去泡了一场澡似的。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我捏着手机推开来电记录,我看着李岩最后一通来电的时间,我试着给他拨了一个回去,收到他已经关机的回馈。
想到他这个时候大约已经在飞机上,他扔下一摊子的工作临时赶回来,我的心像是有人在里面拿着个扫子乱挥乱舞乱扫,乱糟糟的。
没有再打,我窝着坐在冰冷的长条休息凳上,凌乱一地。
差不多凌晨一点时,李岩再一次给我打来了。
或是有些拿捏与回避,李岩生怕触中雷区似的游走在试探边缘:“陈十,我从机场里出来已经搭上的士,何宇今接到你了吧,你是回家了吗?”
我伸缩着已经被压麻的大腿,卷积在心里的愧疚找到了出口,我一开腔喉咙就干涸得声音发颤:“李岩我没啥事,就是害了何宇今,他现在还在里面救治没出来,我刚刚通知好他的家属。他千万没啥事才好,他要有些啥事,我估计我下辈子都会良心不安。他好端端的啥事没有,就是为了帮我,莫名其妙的就倒下了。我喊了救护车把他送来人民医院,进去几小时了,人还没出来。”
“去,人民医院!车开快点,直接高速上。”
声线急促的吩咐完的士师傅吧,李岩沉着嗓:“陈十你先不要着急,我马上到。”
确实是下了全力赶路,大约一个小时的光景李岩风尘仆仆出现在我面前,他将我团在胳膊里,面色沉而凝重,不知是在盘算着什么。
看透了李岩快要喷薄而出的不可按捺,我正要拽着他的胳膊安抚他,李岩已经面色如常的反而拍着我的手背,他将我迎回椅子上坐下,他挨着我,握着的手不曾松开过。
因着李岩无声的陪伴,时间似乎变得不再那么煎熬,抢救室那里的指示灯终于变回绿色,何宇今被推了出来。
住进了李岩打点好的VIP病房,已经醒来并有些朦胧意识的何宇今竭力睁开眼睛盯着我看一阵,他大约也能看到我眼角那一片红晕,他特别艰难的抬了抬手,却又急急垂下,他声调微弱着:“我这好端端的一点事没有,陈十你别得劲劲的。”
喝了些温水之后,何宇今的状态明显更好了,他示意李岩帮忙把床架子摇起来一些,他目光转向了外面寂寥如风的走廊,挥手:“我行了,这有医生和护士照着,你们俩就撤,回去好生歇着。”
我慨然不动,何宇今看向李岩,他苦笑着歉意道:“李总,万千对不住,你这拜托我丁点事,我没办好,还把自己搭进去,麻烦到你们。”
有十分力道便是下了十二分力道的捏握着我的手,李岩往前欠了欠身:“何总这是哪里来的客气话,我欠何总一份情,哪天何总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使唤我还就是。”
停了停,李岩话锋一转:“何总,你怎么伤到了?”
有些窘迫难耐,何宇今面露尴尬:“开车太着急,撞到护栏上去了,冲力太大,给磕巴的吧。”
回想到何宇今当时出现在李纯门前,他已经遭受创伤,他忍受着巨大痛楚确定我已经安全才倒下,我的心里涌动着一股特别复杂的滋味,难以名状。
道谢的话儿还没说出口我就自觉苍白无力,我想了想,说:“老何,等你康复出来,我得好好谢谢你,请你吃好的,香的。”
何宇今倒是接的很快:“吃火锅成不成,天气冷了,就想吃口热乎的。”
往我身上靠了靠,李岩随即接茬:“当然没问题,不如到时何总你来我们家里做客,由我亲自给弄火锅,你想吃啥东西给列个单子,把嫂子也喊上来,一起聚聚。”
泛白的脸上浮起丁点笑,何宇今点头:“那这顿饭,我就先记下了。”
歇了一口气,何宇今旧话重提:“李总,这挺晚了,你们回去歇着,我也躺会。”
心照不宣的接过我以沉默递给他的话语权,李岩淡声应:“陈十已经通知过嫂子,她正赶来,我们起码也得等嫂子来了,凡事有个照应的人在,才会走。明早,我们熬点小米粥带过来,轮换嫂子。”
本来何宇今还是想劝说我们先撤来着,可他不够李岩说的,那俩男人你来我往的拉锯了一会,终是何宇今败下阵来。
拉了两个椅子过来,李岩先让我坐下,他再挨着我坐在旁边,我们仨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子,李岩轻咳着打断沉默,他估计就是没话找话的意思吧,他忽然又提起我们以前在博贺皮具厂那一茬,我感觉我能跟他分享的都分享差不多了,我就没几句话能说的。
我没话说吧,何宇今只得接棒,他就大概说了一下所谓的趣事,不过他说的那些,全是发生在我到博贺之前的事儿,我就一脸懵逼着了,而李岩却是听得津津有味,他难得给何宇今频频点头。
牛皮快扯破天际时,戴萧虹到了。
她一进门就扑到病床旁,她完全沉浸在关心何宇今的病情里,拉着何宇今的手各种看,她眼睛还红红的,像是哭过很多场似的。
与李岩对了下眼神,我们默契的选择告退,把独处留给了他们。
回程的的士上,李岩毫不松懈的紧抱我一路,他下巴处的胡茬戳得我头顶有些痒,他几番喃喃低语,都是在念叨“对不起”三字。
回想到几个小时前的遭遇,我还是心有余悸,大约未来几天我还会难以自控的做噩梦,可我不想将这些我可以埋藏的心理压力转移到李岩身上,我抱着他沉垂得有些冰凉的手臂,他每每说一次对不起,我就说一句没关系。
绵延一路。
像李岩那么富有洞察力的人,他或是已经从我精神状态的细枝末叶判断出李纯并无向我施加过火的行为,他更或是出于考虑我的心情,他没再问起那种种细节,他只是特别细心的帮我拿了干净衣物,又帮我调好水温,让我先去洗了澡,之后他还特别温柔拿着个吹飞机耐心慢慢帮我吹干了头发。
给了我足够的安抚之后,李岩马不停蹄的洗了个特别潦草的快澡,他拥着我,一直抚我的背,直到我迷迷糊糊间拍他手说是要睡了,他才停下。
被这一场遭遇绞杀了许多精力,我一睡过去就特别沉,我以为会作的噩梦也没来扰,等我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透。
眼看着李岩没在一旁,再看看已经快八点,我想到还要给何宇今弄点清淡小粥带过去,我连滚带爬的下床,一路小跑下楼。
李岩就在厨房里。
炉子上,火舌明明灭灭,粥已经在锅里翻滚,李岩还给煨汤,他虽说动作不算是娴熟,但他特别认真。
看到我,他先行熄掉粥的火,他扣上盖子,说:“粥还要闷个几分钟,陈十你先去洗漱,呆会你好了,咱们一块去何宇今送去。”
凑过来卯足劲想找找看有没有啥可帮忙的,我最后在一无所获的失望里瘪了瘪嘴:“诶,我睡太死了,李岩你咋不推醒我,这活我来干就得了。”
耸了耸肩,李岩剔眉看我:“不忍心推。”
也是够够的,这头话说得特别抓心,李岩顷刻就下手将我推出厨房:“仙女,今天气温降了那么多度,你都没感觉的吗!赶紧给我去穿衣服!怎么厚怎么穿!”
其实我觉得天气虽说渐渐冷了,但我还不至于冷到得穿完一件还能再套一件,非把自己裹得跟粽子差不多吧。
可总有一种冷,叫我男朋友觉得我冷,都临出门来,李岩还要摸着下巴研究我有没有为了美丽而冻人,他丫的居然还想把衣柜里的一件羊毛呢子大衣给扒拉到我身上,在我坚决拒绝之后,他一手拎着粥和汤,另外一只手环着我往他怀里团,一路给我挡着风。
一路小塞,我们来到医院已经将近十点,我帮忙端出粥时不小心蹭了点在衣袖上,我跑出去洗手间洗了洗,回来时正好碰到了刚从药房拿药回来的戴萧虹。
哪怕戴萧虹全无责备,但我自感愧疚,我甚至不敢太与她对视,我撑着客气打过招呼就想与她并肩往里走,然而走没几步,戴萧虹恬淡出声:“陈十,可以单独聊聊吗?”
得到我的答应,戴萧虹把拿回来的针药交给就近的护士站,她一路走至离何宇今病房特别远的另外一头平台处。
不顾头发被迎面的风吹得四散,戴萧虹淡淡凝视我一阵,她浅浅开口:“我和宇今是高中同学,陈十你知道吧?”
即使眼前的戴萧虹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是一片相得益彰的和谐,可我能嗅到那种隐约不发的疏远感搅在空气里凝固出尴尬,我扶着有些斑驳的护栏拿捏着词措,我为了不多生枝节,我就像失忆了记不住上次和阮思婷何宇今吃宵夜听提过那样,说:“是嘛,那嫂子你和老何这缘分早根植在十几年前,这知根知底的,天作之合。”
“噢,原来你不知。我还以为宇今给你说过。”
戴萧虹不以为意的淡笑一声,她的视线忽然拓得很远:“我从高二分班第三天,就特别关注到宇今。那时他除了是我们班上最高的那个男同学,他还是成绩最好的,他特别热心,也愿意给同学分享他的学习窍门,很多女同学排着队向他请教功课,我也是其中一个。至于别的女同学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不知道,但我是实实在在的,就是想跟他多聊几句,做题不做题什么的,不重要。大约是我隐藏得深,一直到高中毕业,后来每年同学聚会我都去,我就指望能碰上宇今,但偏偏很多年碰不到。”
谈及到此,戴萧虹眼眸里全是能挤出水滴阵阵的温柔,我跟随着她的追忆,甚至错觉自己也回到那个青春萌动的年纪,仿佛能亲眼目睹少女小心翼翼的怀春。
确实是被感染到,我由衷说:“听着让人羡慕。”
保持着固定浓淡度的笑容不变,戴萧虹摸着手指间亮晶晶的戒指:“在我都快要放弃之际,我忽然与宇今碰上面了。那天我在上班,他过来办事,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眼认出他来,我坐在自己的办公岗位看着他去了隔壁窗口提交资料,我几次想看不敢看他,后来是他也认出我来,我们攀谈甚欢,我大着胆子约他吃晚饭,他答应了,我欢欣雀跃的好像只有十五岁。”
拢好实在凌乱得过分的发丝,戴萧虹搓了搓眉:“那晚我喝了酒,借着酒劲我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事,我向宇今吐露我的心声,我告诉他我长达十三年的漫长暗恋,我告诉他即使到那一刻为止他仍是我要追随的光辉和圆点,我还说即使这辈子我与他再无交集,他仍是我最愿意放在心里静默安放的温柔,宇今很震惊,他并未立刻给我答复,他说他需要时间消化,后来他送我回家,就走了。”
“三天后,他再一次出现在我上班的地方,他带了一束花给我,这次轮到他约我吃晚饭。”
声线微含,戴萧虹眼梢的笑意渐渐凝结挂着:“一直到现在,即使我已经与他拿了结婚证,即使他愿意给我个挺隆重的婚礼对外昭告我就是他身边那位,即使我与他躺在同一张床上有过夫妻之实,我还是时常恍惚得像是在梦中一般。我偶尔会懊恼,若是我别太心急别太激进,我别太早早捅破那一层纱,我和宇今之间是否有故事。大概不会有。或者在宇今的心目里,我永远不是他最想要的人,他会选择我,大约是被我打动,他也到了想要成家立室的年纪,而我是个很不错的人选。我得到了他,却也丧失了得到一段平等婚姻的机会。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让人无奈。”
品出戴萧虹淡有若无的惆怅,我绞尽脑汁各种拼凑着宽慰她的同时也竭力避嫌:“嫂子,你瞧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但凡是恋爱谈得再久的情侣,在步入婚姻之后,都有个磨合期啥的吧。你看我和李岩吧,我和他谈得也有段时间了吧,我们也在谈婚论嫁的当口了,我们平时也有分歧的,我也会觉得他不够在乎我,但每一次磨合之后,我们的感情都会更进一步。你和老何也会是这样的,都有个过程的嘛。”
“陈十,谢谢你安慰我。跟你倾诉完,我感觉心里舒服多了。”
声线顿住,戴萧虹松开那些护栏,她身体挺直,她冷不丁话锋忽转:“陈十,我能拜托你一个事吗?”
我略微忐忑:“嫂子,啥事呢?我得先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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