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让我做好心理准备,事实上李纯给我的时间,就不过是短短的十来秒而已,他弹了弹烟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着:“我知道你曾经有个孩子,一岁半的男孩,名字叫陈年恩,但是,你最终没能挽留他稚嫩的生命,你因为口袋的捉襟见肘用不起进口药,你因为人脉资源的困乏无法将他转到更好的医院,你如同困兽之斗,最后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小小的暖暖的孩子,变成冷冰冰的…。”
就像是被数以万千的利刃齐发,我被迅速切割得支离破碎,我也像是被巨大的气流击中那般,我想要站起来,却几欲摔倒,最后只得以手撑在桌子的两角,我秒进入疯狂状态,我瞪大着眼睛竭嘶底里的:“李纯你给我住嘴,你住嘴!”
不知是被我的疯狂镇住,还是李纯最终因为我脸上肆意横流的眼泪生出怜悯,他确实停住了刚刚那个话头,不过他喉结微动着,他话锋轻转:“那个孩子,原本有机会好好活着。”
用手摁在胸口上,我抵着无穷无尽的锥心刺骨:“你不要再说了!”
“说一说又如何了,那是事实,我说与不说,它都会一直在。它会融入你的骨骼里,会跑到你的噩梦里,它会一直一直沉在你的血肉里,这是你经历过的悲痛,不管它被不被提起,它都真真切切的发生过。”
脸上忽然有一层冷冽铺开,李纯语速渐渐慢下:“你不要以为在这个芸芸大世界,只有你陈十经历过这种刺骨的无奈与滔天的恨。但我与你不同的是,我从来不会想着粉饰太平,我会为了那些生命里特别重要的人锱铢必较,哪怕是付出整个余生作为代价。”
哪怕我已经足够用力支撑着我的身体,我还是像被扎破口的气球那般,我像极了一张无用的皮囊软趴趴的,最后跌落不知东南西北,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整个人贴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不是墩坐着,我是整个人躺在了冷冰冰的地板上。
一如两年前那个寒风萧瑟的时刻。
那时我倒在地板上,我的视线模糊着涣散着,我的耳边听到无数急促慌张的脚步声,可是那一声声噩耗仍然想刺一样从我的左右耳朵里不断贯穿着,它重重复复的刺痛,最后我终于在这一场孤立无援的炼狱里跌入万劫不复,我的意识渐渐散去,最后连瞳孔都要合上,自从我就被黑暗吞噬,直到现在仍然无从逃脱。
是的,我一直没能逃出来。
我没能在两年前那一场残酷试炼里逃出来,我没能从那一场浩劫里逃出来,我的灵魂在那一场熊熊烈火中被烧成灰烬,它随着我这一辈子最亲爱,消失无踪了。
我以为我早已经掉完了最沉重的眼泪,可我只是自以为。
就像是一场任性的春雨,它拼命挥洒着,滑过我的脸砸在地板上,再将我的头发打湿浸泡出冷冷冰冰,我双手交错抱起来,还是觉得冷。
缓慢的,李纯起身,他斯条慢理在我身旁蹲下,他带着一副看透一切的冷漠:“你特别难过是不是?恨不恨?陈年恩,他只是个无辜的孩童,他才一岁半,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就遭遇病魔摧残。你是不是觉得人生没有任何公平可言,你也投胎别人也投胎,你踏马的投胎在一个重男轻女出病态的家里,生你的那个女人为了要领养个儿子,拿你去换取领养儿子需要的资金,领养你的亲姨妈,她养大你,也是为了吸你的血吃你的肉,你只有一个靠得上的哥哥,可是他能力有限,他连顾着自己都是问题,所以当你捏着那些昂贵的账单,当你被医院要求那些都是进口药,必须先垫付才能给药,当你对那间医院的医疗产生失望想要转院,你只能摸着空落落的口袋把头撞在墙上撞到出血。你的人生糟糕透了。”
停了停,李纯的语气更是冷酷:“但是有些人,就是那么好命,他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得到五百万的基金,他从18岁就开始使用家里的资源往自己身上贴金,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一个女人的敬仰,他甚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你脱衣相对,让你给他怀上孩子。你在为孩子奔波求助之际,他香槟美酒山珍海味,他高高在上,拒绝给你提供哪怕一毛钱的帮助。你就不恨吗?陈十你真的不恨吗?你肯定是恨的,你肯定是在许多个午夜梦回噩梦缠身的时候惊醒过来,你回想你曾经遭遇过的那一场残酷的生死别离,你就恨得牙关出血。只是你太弱鸡了,你的实力镇不住你那些滔天的恨意,所以你将这股子恨埋在血液里长草,任由它萌芽了又枯萎,最后化作腐烂。这个时候,你需要一个强大而目标一致的盟友,你需要一个人给你提供支撑与支持,这个人可以是我。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是恨,恨不得将他拆皮剥骨。没有任何人,比我更合适。陈十你该与我合作,达成真正的合作。”
终是伸出手来将我提起来,李纯推着宛若行尸走肉的我往前:“到那边,把你这张骇神吓鬼的脸蛋收拾干净,我要说的还没彻底结束,你的敌人,也不仅仅是只有李岩那孙子一个。”
木然迈开步子,我几次跌跌撞撞差点要摔倒,我只得不断扶着那些桌子边边角角,我时有不慎碰上去,那一阵接一阵的钝痛,让我深深凝注在悲愤里面的情绪得以开了些小差,我最后站到了洗手台面前。
透过镜子,我看到贴上去的假睫毛已经被我捂着眼泪几番搓揉变得将要垂落,它们两两盖在我的眼睛上,再加上那些眼影渲染,黑呜呜的一片,看起来狼狈而丑陋。
不作半点停留,我伸手一举摘掉它们丢进垃圾桶,我弯腰下去不断鞠水来洗脸,那些冷冰冰拍在在脸上冰寒刺痛,我不断用纸巾覆在水花上摁抹,那些厚厚的粉底终于被消灭大半。
把堆积得像小山一样脏掉的纸巾一股脑扔到垃圾桶里,我看着那些污秽相间,神经线就变得麻痹,我挺直了腰走出,最后若无其事的在李纯面前落座。
不等他招呼,我端起我面前的五杯颜色各异的鸡尾酒逐一清光,我把那些腾空的杯子放到一旁,我双手交错合起来:“继续说吧。”
睥睨着我好一阵,李纯耸了耸肩:“不然我叫个车,你先回去休息好,那些事之后再说。”
我腰挺得更直:“李纯你本不是一个容易心软懂得怜悯的人,你无谓作出这般与你性格不符的迷惑行为,继续说。”
“好,随便。我是无所谓,毕竟老子心肠硬刀枪不入,不会像你一样要死要活的。”
从隔壁桌顺来一张纸和一支笔,李纯开始在上面龙飞凤舞的写字,不一阵他呈到我面前:“趁着你去洗脸的当口,老子反思了一下,老子刚刚太啰嗦了点。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好。你看看,这上面这么些个名字,都是你该跟他们较劲的人,你先看看,等你看完,我言简意赅的给你说一下他们上榜的缘由。”
接住,我努力睁了睁被眼泪浸泡得有些刺痛的眼睛,我不自觉的念了出来:“陆小燃,张师迟,王秋飞,卢知达,黄妮楠。”
这些名字里面,唯一让我感觉到悬念的,就是卢知达了。
用手戳在他的名字上,我抬眸:“他,怎么?”
“我相信你对卢伟俊的哥哥卢知达不陌生。当年卢伟俊涉嫌性侵你,那些配合调查和解啥的,全是由卢知达出面。后来你和李岩那孙子谈对象,你还碰到了卢知达一次。也就是那一次,你彻底得罪了卢知达。卢知达是个特别没有底线的生意人,在他的认知里,只有他的利益是最重要的,他一直对你导致万嘉与志达解约耿耿于怀,他认为你害他失去了他的奶酪,他一直蠢蠢欲动想要给你还点颜色。”
撕着一盒崭新的还有塑封胶纸的烟,李纯重新恢复不紧不慢的口吻:“但是你当时与李岩那孙子一直没散,卢知达不好明目张胆对付你,他经过多方探寻,发现你的敌人不是一个两个,他和张师迟一拍即合。他在张师迟的授意下,通过给何宇今介绍工人的方式,使得何宇今与你在宝安巧遇,他还通过干预何宇今客户行程的方式,制造你与何宇今的多次偶遇。卢知达甚至为了将你彻底击倒,他将一直像一条狗那般想要与卢伟俊有结果的黄妮楠发展进来,他把黄妮楠介绍给张师迟,一同协商着要置你于无路可走。黄妮楠的作用,就是贴上大金,时不时的放些乱七八糟的料,让你的人品狼藉扫地。”
迫不得已的把烟叼在嘴上点燃,李纯风淡云轻的口吻:“至于王秋飞,她从一开始到万嘉应聘,就是张师迟埋下的坑。为了够你喝一壶,张师迟可是牺牲很大的,他要走到出卖男色那一步,要跟王秋飞搞到一起,以此来让王秋飞死心塌地的遵照他的指挥行事。她利用与你和何宇今同为同事的关系,也是多次制造那些狗血邂逅。王秋飞为了讨张师迟欢心,她甚至还想出所谓中奖的招数,她拿着由张师迟出资的海南游馈赠给你,她这头将你送去海南,卢知达那头就配合着将何宇今也弄去海南。你与何宇今那些偶遇,之后都被以不同形式添油加醋的去到李岩的手里。他们给你最沉重的一击是,你在海南时,他们安排了一个与你身材相仿的女人模仿你的穿衣风格投放到了何宇今身边,他们再采用借位的方式,坐实你与何宇今开房鬼混,再把这些反馈到李岩那渣手里。”
吐出一连串浓浓烟雾,李纯咧开嘴嘲讽一笑:“李岩那渣,你要说他是憨憨吧,也不全是。他自从接触到卢伟俊之后,他也有怀疑考究过你当年是不是被针对了,他有着手抽丝剥茧想要寻求些转机,他在这个过程里发现了些关于陆小燃当年所谓不幸遭遇的端倪。但他行事太讲究规矩,他内心对陆小燃也有愧疚,他一直死磕着他当年没陪着陆小燃陆小燃才会出事,他不愿意以最大恶意去揣测陆小燃,所以他在没找到任何证据指向的情形下,不好横加想象,他对陆小燃还是有着愧疚的。所以他不忍看陆小燃的落魄,他暗地里以张师迟的名义给陆小燃的创业公司注资了一百万。张师迟呢,他本就是陆小燃阵营的,他面上信誓旦旦他会替李岩保密,实则上他很快给陆小燃说清楚这笔钱的来源。也正是这一百万,让陆小燃看到了希望,她认为李岩对他余情未了。陆小燃这人,心机太深了。她太善于指挥人,她就躲在暗处里,时不时给张师迟展示她的弱势她的可怜,张师迟就会像打鸡血那般为她往前冲。”
腾出一只手来,李纯往牛皮袋里抓了抓,他最后捏着两张轻飘飘的照片:“张师迟那头安排你的替身和何宇今在海南鬼混,这头就找人几乎是24小时跟着你。你从乌孙回来之后,你就算是抬脚踩死一个蚂蚁,都在他的监控之下。你去宝安见陈一鹤巧遇何宇今之后,你坐何宇今的车往返龙岗,你孕吐得厉害,何宇今转头将你送入横岗第三人民医院看急诊,你与他出来时被拍了照,那些牛鬼蛇神立马从暗地里放料给李岩,你怀了何宇今的孩子,他与你躲在深夜里看医生确定胎儿情况。这成了压到李岩松开你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本就风雨飘摇,这就像是给了他决断的一刀。”
最后一个字落地,李纯把那两张照片丢来,我投注视线,上面那些背景是无边的黑夜,而当中我与何宇今隔着半米的距离从医院的大门走出来,在夜色的渲染映衬下,我的脸上带着对余生惊慌的凉。
两张照片,只是角度远近不一样,我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深深的瞥了我一眼,李纯嘴角勾起来:“要是没有这一串人从中作梗,李岩那渣就算再是被过去的愧疚拉锯撕扯,他仍然会本着为你负责的心好好和你处着。因为即使他有过几个女人,唯有你,是唯一一个完整交付给他的人。他那些迷幻的肤浅,那些可笑的处女情结,让你略胜陆小燃一筹。毕竟陆小燃再好,也是被钟浩玩过的。你陈十初初跟他的时候,有一层膜。要不是那一群人作妖,他会娶你,你们的孩子要是在你与他婚姻的延续期生病,老李家就算是把自家院子翻天,他们也会全力救治陈年恩。但你的希望,你的所有憧憬,都是因为他们的肆意践踏灰飞烟灭。而李岩,你作为他的女人他没给到你足够的信任,也没在接到匿名挑衅之后与你摊开解决,他以快刀砍乱麻的方式结束你们的关系,他也该死。李岩,陆小燃,这些害世妖孽,都该死。他们都该下地狱,你唯有把他们扭送下地狱,才能告慰陈年恩的在天之灵。”
即使李纯此时此刻的前话多露骨放纵,后话有多么锥我心刺我骨,我也安然静坐着,我凝着那两张照片许久,我猛的抬起头来盯着李纯:“据我所知,你只是和李岩过不去,但是我刚刚听你说话,你似乎对陆小燃的态度,也是别有洞天。你自己说过,我是个弱鸡,而你很强大。试问你一个强大的人,又何须为了拉拢我一个弱鸡与你达成深度合作,而拽上了这么多个人头?张师迟,陆小燃,卢知达,王秋飞,黄妮楠,整五个人,凑麻将桌都要多出一个那种,我有些诚惶诚恐。要我与你达成合作干一些容易掉脑袋的事儿也行,除非你告诉我,你恨陆小燃什么?毕竟你把我的底牌翻得那么溜,我对你的牌面一无所知,我心慌。你想好再说,千万别告诉我,你是因爱生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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