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突兀涌出一股悲与凉交织着栾叠的灰白，我抽了抽鼻子，声音也不自觉的放低：“我怕压到你伤口。”

　　“你才是我身上最大的伤口。我遇到你太晚，又把你丢开得太早了。你在我的心里呆得太久，它已经与我的血肉浑然一体，后来你从我的身体里逃出去，你待过的地方就成了一个坑，一个我再也没有办法填满的坑。哪怕再有时间来冲刷，它还是一个血淋淋的伤口，是个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覆在我后背上的手带着试探那般忽轻忽重，李岩的声音就像是包裹在玉米里的毛须，它带着隐秘的柔软和一无是处的芬芳，他的声线越发轻浅：“从我醒过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属于你我真正的告别，正在马不停蹄的走来。陈十，即使你不说，我也能明白你内心潜在的声音。若是我们从那一场意外里死去，或者在黄泉路上你愿与我作伴，又或是我从那一场意外里死去，你独活下来，你咬咬牙或也会下定决心以妻之名为我立碑，可当你我一同逃过那一场生死劫，你纵然再是从心底刮掉对我的恨意，你还是没有办法再跟我好。我知道的，你不会再跟我好。因为你是陈十，你是那个尽管表面看着粗犷不拘小节其实内心炙热细腻的陈十，你哪怕再为我的舍身动容，在危情之后，你还是会陷入一个新的死循环里，你会觉得如若你就这样原谅我重新接纳我，你会永远愧对我们的孩子。你会陷入矛盾的死角里，你哪怕只是拥有一丁点的幸福，你也会因为你拥有的这一丁点快乐而生出无穷无尽的难过。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而我，也没有脸面恳求你绑架你，带着随时能够架建得参天的痛苦回到我身边。”

　　停了停，李岩的语速也随着浅浅的声调变得异常缓慢：“所以我们的关系，走到这里刚刚好，不多也不少，互相亏欠，往后余生才能各自缅怀，我们才不至于在现实的拉锯里，朝对方展露出更多的缺失。就这样，我们的故事走到这里，最好了。这是我能够想到的，我对着你时最成熟的做法了。但是陈十，离开之前抱抱我好吗，如果你觉得十秒太长，那就八秒，七秒，六秒，只要不少于三秒，我都能安然接受。”

　　哪怕李岩说的林林总总，大部分都契合我的想法，他似乎也在竭力收敛住不往外发射惆怅情绪，我的眼眶还是莫名其妙起了阵阵滚烫炙热，我的手僵在沙发的扶手上良久，我还是撑住自己的身体慢慢站起来，我垂下眼帘：“我很抱歉。”

　　“不要，陈十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说抱歉。若你我之间非要追究起抱歉的起源，那么该说抱歉的人，只能是我。是我擅自做主未经允许闯入你的世界，是我擅作主张未经同意爱上你，是我福薄缘浅错过了你，该抱歉的人是我。没关系，哪怕你不想拥抱我，也没有关系，我都能理解。”

　　随之站起来，李岩微微埋下脸，他声音更轻：“明天晚上，来我这里吃饭吧，我下厨，弄些吃的，我们好好吃一顿，算是正经对过去告个别，那之后，你将我视作陌生人也好，将我当成普通朋友也好，只要是基于你的意愿，我都会一万分配合你。”

　　声音里渐渐有些吞吐的含合，李岩斯条慢理加了一句：“但是陈十，你可以把那张照片送还给我，让我留作最后纪念吗？”

　　说起照片吧，那天在医院李纯把照片给了我之后，我一直放在衣兜里收着，那之后我在９０９给李岩作陪护，我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将照片拿出来，可我到最后都没有拿。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神使鬼差，或是鬼迷心窍。

　　不过我能够确定的是，李岩知道那照片在我身上。

　　因为临出院前一天，天气有些热了，我脱外套时不小心甩掉出来，我急忙去捡时，李岩从电脑屏幕里探出头来望向我这边。

　　他必定是看到了，他当时没提。

　　我是难以想象李岩将话憋到今天，他内心活动是如何千回百转，但我可以刻骨的感受到他眼里的热烈的期待。

　　内心一声叹息，我点了点头：“可以，明天拿给你。”

　　情绪繁复如旧，李岩嗯了声：“谢谢了。”

　　这场难得甬长的交流，到了这一刻，已经初见落幕的端倪，我心里有股提不起劲的难受，我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我说：“那行，那你歇着，我回去了。”

　　嘴巴张了张，李岩合起来片刻才又张开来：“那再见，小石头同学。”

　　抿起唇来，我静默着垂下胳膊，一步一步走向门，我拉开门栓快步迈出，我再回力轻轻拢起门来，将我与李岩隔开了两个世界。

　　我是一路哭着回到家里的。

　　当然，我不是为我与李岩最终落到如此结局而哭，而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也没有搞清楚。

　　可能是哭得眼睛肿了不好睡，我失眠了一整夜。

　　翌日，我回到了天鉴，处理些必须到场处理而我耽误已久的工作。

　　也是巧得很，我在楼下先是碰到孟笑笑，后是碰到三家比的老板牛聪。

　　不过孟笑笑是过来华通大厦办完事儿了要走，牛聪则是刚好要来天鉴拜访李纯。

　　和牛聪也算是有些认识吧，孟笑笑跟牛聪打了平淡的招呼之后，她再随便跟我拉了两句家常，她就说回头约饭，走掉了。

　　无不展露着他良好的涵养，电梯门开了，牛聪按住开门键先将我请入，他紧随其后，他摁好楼层之后，他冷不丁的说：“陈小姐，我可否向你问及一些工作之外的事？”

　　想来我这阵子待在家里办公，我有很多时候节奏慢了一步，牛聪这边哪怕对我做的东西提出异议，他也会基于技术细节来展开讨论，他让我看到了睿智与深刻，也有着对手工包的热忱与执着，我越与他接触，我越是欣赏他的态度，这份欣赏在这一刻充分发挥着作用，它使得我说：“好的牛总，只要是我能够回答的，我必定知无不言。”

　　笑容淡淡，牛聪视线端正：“我想请问陈小姐，和刚刚我们匆匆碰过一面的孟笑笑小姐，是十分的熟吗？”

　　没想到牛聪的话题是去到了孟笑笑的身上，我微微愣过之后，我半玩笑的口吻：“要说到十分熟是没有的，不过也能有七八分吧，咋了牛总？”

　　牛聪轻轻笑了笑：“实不相瞒，自从上个月在行业展销会上与孟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后，我对孟小姐动了些心思，但我综合了一下我的年纪阅历等等方面，我比孟小姐要大上十岁出头，这让我瞻前顾后，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搞清楚孟小姐是不是单身，我刚刚见孟小姐说要与陈小姐私底下吃饭，我推算陈小姐与孟小姐关系匪浅，我就抱有些厚望，想着陈小姐会不会知道孟小姐的婚恋状态。”

　　不得不说，牛聪一本正经扯起这些话时，他那状态比起他此前硬派的技术流，可让我感觉到好相处多了。

　　毕竟牛聪的话题涉及到了孟笑笑身上，我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我特别开门见山的问：“那我能够先冒昧问过牛总，你是单身吗？”

　　被我的直接弄得有些滞，牛聪缓了一阵子，他笑笑说：“这下我更笃定相信陈小姐和孟小姐交情不错了。我可以特别肯定的告诉陈小姐，我未婚，单身。我还能直白告知陈小姐，我未婚单身到现在的原因不是因为我有什么毛病，３５岁之前我事业没稳定我谈得少，等我现在事业稳定了，身边适合的女人却越来越少。我对孟小姐，是有诚意的，我只是还没有找到切入口。若是我刚刚那些表现给陈小姐留下了轻浮的印象，那不好意思了。”

　　牛聪说话时，我一直以余光扫荡他的眼神。

　　我想我此前那两年做业务的生涯，它带给我的好处不仅仅是让我深入市场让我摸索出什么样的东西才更容易被市场所接受，它更是给了我一种能够大程度窥破人心的能力。

　　臂如，我此刻能够大范围的确定，眼前这个牛聪，他睿智厚重稳重，也保留着些许对爱情的冲动。

　　这样很好的。

　　我当然没有健忘到不记得此前孟笑笑给我说过她深爱大金的事。

　　孟笑笑对大金的感情，是真的真的很浓厚了。

　　可我想我能够以我走那一路匍匐的经验来看，在大金的心里面，孟笑笑只是一个特别能够玩到一块去的人，他和孟笑笑是所谓的“兄弟情”，是可以喝啤酒捶胸口外加拜把子那种，再反观大金曾经爱上过黄妮楠那类型性格的女生，他的骨子里分明是有些受虐倾向的。孟笑笑抓不住大金的虐点，她再埋在大金的身上，她只会把自己的青春和热爱埋成一片白骨。

　　我当然也没想过要干涉孟笑笑的感情路，我只是想我可以尽我微力，给孟笑笑多拓出一条路来，之后她走成如何，那是她的造化。

　　酝酿几番，我淡淡笑应：“是我问得冒昧，如有触犯还请牛总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样，孟小姐是特别喜欢捯饬手工包一类的东西，我过阵子或会抽空去与她交流这事，牛总如有闲暇，也可以一同参与。我就但求牛总别给闷坏就好。”

　　眼里有亮光乍现，牛总情绪掌控自如，他脸上笑容浓郁了些：“我对这些也有兴趣，能够与两位美女交流是我的荣幸。”

　　毕竟牛聪还是我客户，我再叭叭下去难免有拍马屁之嫌，我点到即止道：“那好，到时再约。”

　　小幅度的欠了欠身，牛聪由衷的说：“陈小姐是个特别聪颖的好苗子，我看好你。”

　　诶呀，牛聪也算是在这一行混到些名堂的，能够得到他的肯定，我有些飘了，我的笑容一直消隐不下去，我笑得七荤八素的，一直将牛聪送到了李纯的办公室门口，这才返回自己的狗窝。

　　大致收拾了一下思路，我就开始按照事情的轻急缓重忙碌起来，我靠着一连几个小时埋头干活，总算是有幸从那些琐事堆堆里嗅到了些许生天。

　　这期间，高高过来找了我一趟，她把前阵子我在医院门口跟李纯签的附加协议给了我一份，她可能也觉得这玩意苛刻了些吧，她跟我开了些玩笑，诸如天鉴挺好的，我把职业生涯绑在天鉴都挺好的，她还明里暗里放话安慰我，说我早晚有天会在业内名号响当当。

　　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再说，我当初来天鉴的初衷，也是想要多挣些钱给陈一鹤买房罢了。

　　思绪跑到了陈一鹤身上，我这才想到我已经老久没联系过他那边，我趁着中午吃饭的空隙，我没直接打给陈一鹤，我而是拨了戴萧虹的电话。

　　铃声差不多响完了，戴萧虹才接起来，她说：“陈十，我在医院这边呢，我正等着药房喊号拿药，等我拿完打给你。”

　　一听戴萧虹这话，我就自动代入不好的预感，我心不在焉的吃着饭的同时，视线没有停歇的落在手机屏幕上，煎熬得等着。

　　大约过了有五六分钟那样，戴萧虹给我拨了回来。

　　迅速接通，我忙不迭的问：“嫂子，咋了，你咋到医院去了？”

　　生怕我担心，戴萧虹语速快得很：“我没啥事，是你哥，昨晚喊胸口闷闷的不得劲，没力气，我就让他今早请假来看医生，挂了个副主任医师的号，那边诊断他有些肾炎，小问题，医生给开了点药回去吃，说是吃完了回来复查，就一小事情，陈十你不要过于担忧。”

　　可我哪能那么容易放心啊。

　　要说起小时候吧，陈一鹤的身体是特别好的，他虽不至于壮到老虎能打死几只的程度，但他挑着百来斤的担子都能健步如飞，而他或是前些年受了牢狱之灾祸害了身体健康，才会这里出点问题，那里出点问题。

　　愧疚就像只小虫子似的在我心口上爬来爬去的，我屏平声线：“他是不是太劳累了？嫂子你劝劝他，该放假就放假该休息就休息，别天天想着挣那点加班费。”

　　戴萧虹有些无奈：“这个，我劝不动。你哥对着我是很柔和，可他有时认死理，我说他也不听。陈十你要是啥时候有空，你过来帮我劝劝他，他有时候还愿意听你的。”

　　想着今晚我还得跟李岩吃告别晚餐，我合计了一下，说：“我明天吧，明天我下班了过去。”

　　尽管戴萧虹一再给我说陈一鹤那是小问题，挂掉电话之后我还是不太放心，我上网查了查肾炎的一些资料，我看着百度上那些林林总总各异的说法，我心里有些惶惶不安，我就此打定主意明天过去，我要劝说陈一鹤更密切关注自己身体的异样，他要是见哪里不舒服，立马挂专家号去看。

　　因为这一小撮插曲，下午我的工作状态很废，我眼看着自己干啥啥不行，我早就些收工回家了。

　　我在家里闲着数毛了估摸有三四十分钟那样，夜色慢慢降临，李岩就开始在他那一栋喊：“陈十，饭煮好了。”

　　我的心里，忽然有些百感交集。

　　换了套休闲些的衣服，我把妆卸掉，我就顶着一张素颜朝天的面孔敲开了李岩的家门。

　　摘掉了围裙，李岩将我迎到餐桌前，他转身抓来一瓶酒：“要不要喝点？”

　　视线探往前，我扫了一眼他后脑勺上仍然丑陋的伤口，我说：“免了吧。”

　　就此收回去，李岩的语气里听不出啥情绪：“不喝就不喝，听你的。”

　　尔后，他逐一上菜。

　　我目视着一整桌子的菜，我第一反应他是从外面打包了，回来就换了个碟子而已。

　　反正我与他的关系，马上就要归零，那种淡有若无的情绪困在我的胸腔里酝酿出浅浅的酸，我亦然少掉许多顾忌，我张嘴就来：“这在哪个酒店打包的，卖相不错。”

　　“没有，都是我煮的。说了是我煮，就是我煮。”

　　神情自若的把端着的麻辣虾球放下，李岩语气淡淡：“这几年没少苦练厨艺。但是我可能没这方面的天赋，我一直练一直练不好，就后来我以轻松熊的身份给你送早餐，我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似的，做啥都像模像样了。只是…。。”

　　话到这里，李岩梗住片刻，他气息更淡：“动筷吧，尝尝。”

　　盛情难却，我接过李岩递来的筷子，我就近夹了一根青菜丢进嘴里，我其实吃不出滋味来，我却还是神使鬼差怀揣着莫名其妙的善意，说：“味道很不错的。”

　　李岩就笑了。

　　然而他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

　　把视线拧成一股草绳全然拴在我的脸上，李岩直看得我有些如坐毛毡，他才稍微收敛肆意，他唇角轻动：“其实陈十，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特别特别的想问，我可以问吗？你未必需要答，你可以听完我说的，再考虑要不要回答我。”

　　如出一辙，李岩的卑微还是会使我不惯，我挪开目光故作专注在那些琳琅满目的菜品上，我应：“你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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