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目已经被不断迸发着的眼泪浸泡出刺痛的模糊,我团起半拳不断的陷入眼窝里摁止仍旧肆意的泪珠作恶,我束起视线扫荡着。
这里的光线太充足了,它们不遗余力落在手机屏幕上与之交织出一片绚晕,我吃力看了许久,才能够看清楚那个新闻长长的副标题。
情侣被困鳌太山峡13天之久,男子命丧当场,女子奇迹生还,事件详情还在进一步收集中。
这长长的标题下,是鳌太入山口最近那个营地的照片,此后长长的文字,在我眼里成了一千根刺一万根针,它们扎入我的眼里也刺破了我的心。
再也不敢过于直面这个可怕得让我骨头俱碎的事实,我使掉全身力气把双手拿过来盖在脸上,我用力摁住了自己的嘴巴,我还是无从压抑住那些呜咽声四散出来。
仿若聋了那般,李纯难得耐心听我断断续续哭了许久,他俯身过来再次捡起他方才给我的照片,他重新把它放在我的指缝间:“他的遗物。”
那么薄薄的一张照片,夹在我的手指间却是硌得我阵阵发痛,我无意识的把它拿来呈在面前。
是一张照片。
确切来说,是由两张照片人为合成的一张照片。
那原始照片,是年恩满一周岁的时候,我给他买了一块八块钱的小切块蛋糕,他抱着蛋糕,我搂着他拍了一张。后来我带他去公园玩,那边有免费洗照片的机器,我就把那张照片洗了出来。再到后来,是刘青玉讨去了这张照片,我也已经好几年不得再见。
现在,它就在我的眼前,而覆在它旁边与它胶在一起的,是李岩的个人独照,他为了拗出与我们不违和的造型,他蹲得特别刻意,他就连眼神,都因为是来自自拍的,显得搞笑得滑稽。
可是我,现在只能感到悲凉。
到了这一刻,我已经无法回避我的心。
是的,我没有办法回避我的心。
哪怕我再打着痛恨的幌子与李岩拉开楚河汉界,哪怕我能够做到每每与他碰面时的冷漠以对,哪怕我可以用特别冷若尖刀的话割破我与他种种维系,我仍然无法刨除一个最贴近我内心的事实。
我恨透了他,可我仍然无法停止深爱他。
于是,我此时此刻手握着的这张照片上,那两个我最深爱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而我,找不到我独活的意义了。即使他们都会被遗忘,那我也找不到独活的意义了。
我再苟且在这人世间颠沛流离,也不及与他们浩浩荡荡走入那一场轮回的黄泉路了。
心如死寂,我把那张照片团摁在心口里,我抽了抽嗓子:“你出去吧,另外别在我身上浪费医疗资源了。”
“呵呵,想好好活着的人,没有机会好好活着。反倒是一些不想活的,命硬得阎罗王都收不去,这世道着实讽刺。”
站了起来,李纯的声音里有着一股冷冰冰的拧巴:“你犯不着为那小子寻死觅活,他还没挂。刚刚那个所谓新闻,是我等着看你去死的过程无聊闲着也是闲着,我花钱请人弄上网的,我就是无聊了想要逗你玩。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那小子现在是还没挂,但他还是随时会挂,他那么傻逼那么逞英雄主义,宁愿饿死自己也要把东西藏起来留待关键时刻救你一命,他要是死了,也是死不足惜。毕竟这样的傻逼,死了一个地球不缺什么。你想要随他生随他死,等一切定局了再说。”
停了停,李纯语气间满是疏离的寥落:“你已经昏迷了五天,你的情况我还没通知你家里那边,你自己考量要不要通知。你要,我就帮忙打这个电话,不需要,我就不打。”
恍恍惚惚间,我已经分不清楚李纯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内心万万千千堆砌的情绪,也汇聚不成一股万幸,我拼命张罗起自己的崩溃,小心翼翼的再三试探:“李岩,他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他从三米高处摔下,后脑勺着地,头骨碎裂,当地的医疗资源跟不上,当时只是做了应急护理。我把你们转回深圳这边医院后,他仍处于深度昏迷里。医院这边还在研究治疗方案。但是,你别寄以太大厚望,他这样的情况分分钟要走,他未必能够再醒过来,而他即使醒过来,也未必能够从手术台下得去。三个小时前,ICU那边反馈,那小子不排除有全身器官衰竭的可能。他整个身体的器官,都在萎缩,他随时会走。我刚刚告诉你他死了,我算是提前给你模拟有95%会出现的后果,你有些心理准备,也好过猝不及防。你可以将这个当做我的无聊,也可以当做是善举,我无谓你如何看待我。”
直了直腰,李纯眉宇间的皱褶更深,他的语气里分明点缀着一种让我捉摸不透的情绪更迭:“从小就是个麻烦精,也不嫌麻烦人,临到死路了,还要给我造那么大的麻烦,真的是不死也留着没用。”
窸窸窣窣的摸索了一阵子,李纯大约是掏出了一根烟,然而他摁着打火机几次也没点燃,他又窸窸窣窣的放置了回去,他说:“你的手机掉在你们头顶的草地上,被个驴友捡到了,他刚好在上面看到我打给你的未接来电,他以此联系到我。我联系了李增前和赵苗奉,都没能联系上,我没有告诉老头子,所以现在只有我知道你们这是怎么一副回事。不过你放心,如果那小子死了,你经过缓冲之后觉得你未必要陪着他去死,你还可以独自精彩,我不会供你出去,我不会让老李家除了我之外的人知道,那小子长年纪不长脑袋,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玩英雄主义这套轴把戏,为了你这么个傻逼女人,将自己好生好长的一条好命,搭在那种孤魂野鬼都嫌弃的烂地方。”
眼泪又一次涌出来,我恨我不能动,我只能是串开李纯的频道,说:“你带我去看看他,行吗?”
“你又不是上帝之眼,你多看他一眼他醒不来,你少看他一眼你还死不去,他是死是活你更改不了这事实,你就别瞎几把的折腾。”
语气冷冽,李纯顿了顿气息,他不咸不淡的口吻:“你要知道,你这条小命,还是那个傻逼小子拿命换来的,你要是把自己折腾得死球了,哪天那小子两眼一翻去了,这就讽刺了。你也要知道,你醒来是醒来了,但你身上的许许多多器官,也有走弱的迹象,你的双腿就是因为血供不上,你现在连动都动不了,你自己的情况也没有多乐观,你这还不算是真正捡回这条命,你好自为之。我话就说到这里,该怎么样选择由你。未来几天,我都没空,也懒得来看你,我会安排个护工给你,你自求多福。”
李纯走出去的时候,他特别用力的扣上了门,那沉闷的声音如雷贯耳,直击得我耳膜阵阵生痛,凉意满袭。
之后,陆陆续续有医护人员在我病榻前来来去去,李纯请来的护工阿姨也有忙前忙后帮我看着打电话和倒水喝什么的,但是不管是医护人员也好,还是那个护工阿姨,他们应该是受到了李纯的千叮万嘱,不管我如何开口问询起李岩的情况,他们都是三缄其口。
陷在未知的煎熬里,我心急如焚却于事无补,我太想亲自去看看李岩的真实情况了,我只能怀揣着煎熬沉沉以万分配合着资料,我只想我的双腿尽快恢复知觉,我就算是爬,也要爬去看个明白。
宛若熬了一万年,我终于在昼夜辗转难眠里撑了三天,我的手也渐渐恢复些灵活性,而我的脚虽然还不能太自如,但至少伸缩没问题了。
打完两瓶补液之后,我眼看着离医护人员来巡房还有半个小时的间隙,我找借口支开护工阿姨之后,我就靠着手支撑着从病床上翻下来,我扶着墙一点点的挪着,直把自己挪到了电梯口。
靠着升降机旁边张贴着的分布图,我摸到了ICU所处的楼层去,我继续扶墙一撮房间一撮房间的看过去,我最后在斜对角的弯角里看到了李纯。
他正站在一面玻璃挡板前,他竖起了拇指,却是以拇指尖对着地面,他作着这样喝倒彩的动作,但他的脸因为紧张涨至通红,他嘴巴一张一合里隔空在自言自语的骂骂咧咧:“你这臭小子,你这个小狼崽,你终有今天,你要死就赶紧去死,你不想死就给老子活过来!你不就是喜欢陈十那傻逼娘们吗,老子踏马的让给你!你要不醒过来,老子就是不稀罕你穿过的鞋子,老子也要把那傻逼娘们拿下来,我会娶她,我天天带着她在你灵牌面前晃,你就算做鬼我也要恶心你的鬼生一辈子!你麻痹,你给老子使绊子那些,老子还没跟你清算,你麻痹敢死在老子前头试试看!老子有的是能耐对付你!你别以为你长本事了,老子就没本事对付你麻痹的!”
大约是察觉到我的目光,李纯猛的扭过脸来,他以冷漠的双眸与我对视几秒,他又收回目光去望住那玻璃挡板:“你别以为老子不舍得给你死!老子盼你死盼多少年了!你今日死在这里,那我就是得偿所愿…。。”
这时,一阵杂乱慌张的脚步声响彻走廊截断了李纯呼之欲出的骂词,我循着声望去,却见是一众浩浩荡荡的医护人员整装待发,他们几乎是以旋风一般的速度从我身边穿梭而过,几乎是一并冲入了李岩住的那个重监室。
心里咯噔的往下沉,我一时意识迷糊松开了扶着的墙,我刚刚迈出步子就身体趔趄往前倾,我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着与墙摩擦了好几下,才连滚带爬着来到李纯的旁边,我以身体撞开了他,一整个人扒在了玻璃挡板上。
然而,我甚至连李岩一个大概的身体轮廓都没看到,就有一帧灰白的窗帘拉上,挡住了所有。
脊梁后阴风阵阵,我的骨头被恐惧腐蚀,肉体也被彷徨支配,我软绵绵的挂在那里,我也不知我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李纯,我一遍又一遍:“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啊,这怎么了…。”
以暗灰的眸睥睨了我一眼,李纯旋回身体,他以背贴着墙缓缓滑下,他最后靠着墙墩坐静滞,仿佛雕塑那般。
浑然不知静默多久,李纯的声音忽然有些发颤起来:“那小子要是死了,不管你乐意不乐意,我会绑着你给他刻墓碑,你要在墓碑上以妻子之名与他冠连。”
我的嘴巴仿佛是被什么黏住,它任我如何,也是张开不得。
心口被一阵接一阵的钝痛攻陷,我用手摁在胸腔上,我的身体失去手的支撑后,它颓然打滑,我索性任由大腿与小腿交错盘踞跪在地上,我双手合在一起,它们久久发颤,而我还是执意举着它们对着空气,祈祷。
长达两个小时之后,有医护带了一沓文件给李纯签署,他并告知我们李岩恢复了心跳,也有了些意识,这边主治医生通过会诊后一致认为该将手术排期放手一搏,不然在这样拖下去,李岩也早晚会因为脑损伤而陷入更无力挽回的地步。
签完字之后,李纯换到了另外一个角落蹲着,他掏了一根烟捏在手上,他掐出来的烟碎落得满地狼藉,也搅得我心支离凌乱。
这期间有护理我的医护人员寻了过来,他们试图劝说我返回病房,我全程仿若游离渐远,他们无奈,走了。
与李纯隔着几米之遥,我们没有再交流,他一直持续着掐烟的动作,而我以手指甲与手指甲对对碰,我们就以这样无力到了极点的小动作,支撑到李岩从手术室里推回来。
对接李岩的主治医生,与李纯相熟,但他也没给出太多肯定答复,他一再二再而三的说他只能尽力,但是情况并不乐观。
彼时,李纯那盒烟已经全被糟蹋得殆尽,而我的手指甲也被我扣得坑坑洼洼,我好多处还扣到了肉里,随随便便碰一下,就会有些淡淡刺痛。
再无别的消耗时间的法宝,李纯与我坐到了一起。
没有任何铺垫,李纯冷不丁说:“其实我与李岩,谈不上有多深仇大恨,我只是恨透了李增前和赵苗奉,而他是他们的儿子,我连带恨上他而已。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李岩并不知情我是被李增前设计的,他并不知情李增前设计陷害我强暴他人致我坐牢。他自小倨傲,他从来傲气,他还不屑以那般手段来打压我,我了解他,可是我这人,爱屋及乌,自然要恨乌及乌。”
大脑乱糟糟的,我的心也如有大石沉压住,我分不出那么多思绪来细听李纯,我仿若枯木般随风飘摇着点点头:“他也从未真正想要与你较量。”
“嗯,是个重情重义的傻小子。而我讨厌于他的重情重义,他是李增前和赵苗奉的儿子,他该如同他们两夫妻那般虚伪与薄情,才是他应该有的模样。但他不是,所以他在我看来,就成了道貌岸然。”
垂下眼帘,李纯不知从何处掂在一张纸,他来来回回折叠着,他最后折成一只纸飞机摊在手上,他半响才接上文:“艹,老子脑壳进水了,跟你叽叽哇哇什么的!”
起了起身,李纯走开了一会儿,不一阵他带着几个医护人员过来,他直指着我:“就是她,这个不安分的病人到处走走,她的狂躁症伴随着心理应激,随时会发作,我建议配合镇定针剂来治疗,把人牢牢控制在普通住院部,免得她跑来跑去,影响到医院的正常运作秩序。”
为首的一个医生分明与李纯认识,他有些为难:“李先生,这…。”
眸色冷凛,李纯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全是风起云涌:“李岩现在还在ICU里生死未卜,这个女人却在外面各种喧闹捣乱,她已经离开她的床位有七八个小时,若是你们继续放任她在这里,她要是影响到李岩的救治进展导致李岩病情恶化,我家老头没那么容易吞得下人为的医疗事故。”
所有为难被李纯这些带着隐约威胁的话压下去,为首那个医生率先来到我身边:“麻烦你配合工作。”
我被一众的医护人员簇拥着回到了病房里,我这才发现李纯在这短短时间内已经搞了五个护工过来,那些阿姨涌在病房里塞得满满当当,她们每一双眼睛都死死盯着我不放。
或是我几次决意要逃离病房的举动让医生这边坐实了我有狂躁症,这边给我开了镇定针,那针打入身体之后,我重新回到了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的状态。
在不知日夜更迭里轮回了不知多久,我总有一天醒来,我发现我的身体再也没有给药物控制着,而那一连串就差在我床榻边上环绕成圈的护工,也一个不剩。
我正恍惚着走神,有个年纪轻轻的护士过来,她收拾掉已经流淌完的点滴,她有指向性的给我说:“陈小姐,你今天可以出院了。至于医药费结算方面,李纯先生已经处理过了。李纯先生让我告知你一声,李岩先生已经转院了,你无需再在这里逗留,自行安排离开。”
一个劲的从病床上蹦起来,我一把抓住那小姑娘的手:“李岩转院了?他转哪里去了?他为什么转院?是因为病情恶化得更厉害要转院吗?求求你告诉我好吗?我求你了。”
喜欢情深如狱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情深如狱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