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李岩,他的语气里沾染着如同山峰栾叠层层不息的复杂情绪,他说的是:“李纯是我小姑刚满18岁就未婚先孕生下的孩子。”
即使李岩的声线就像猴子掰玉米似的没有一丝犹豫全是决然干脆,可那些纷纷扬扬的玉米须,还是凌乱散了一地,糊得我耳膜若有若无的痒,我回想到李纯那么煞有其事提醒我千万别未婚先孕,我那心情就像被烧过头的菜一样,溢出淡淡的焦气。
我一遇到某些不太好消化的事儿就会词穷这毛病,最近好像有越演越烈的势头,我两只手交织搓合在一起,半天才接一句:“好像我听李纯说过,他是你表哥。”
“嗯。”
应得迅速却也潦草,李岩用手推着眉间的蹙皱,他耸拉着肩膀:“我小姑叫李立兰,她刚过完成年礼没多久就栽在一个已婚男身上,她为了逼迫已婚男离婚娶她偷摸摸瞒着家里怀孕,那时我奶奶走得早,我爷爷工作忙,他压根无暇兼顾平衡好工作与家庭的关系。小姑怀孕已经七个多月了,那个信誓旦旦要娶她的男人变卖家产一夜消失,她经受不住打击要自杀,这事闹起来,我爷爷才发现。孩子月份已那么大,要引产什么的很危险,爷爷哪怕气得发抖还是让把孩子留了下来。他好面子,他为了不被指指点点被人耻笑,他急急忙忙的安排我爸和我妈的婚事,他一手安排着将李纯分配到我爸妈的份额里,对外宣称李纯是我爸妈所出。”
听得心里直哆嗦,我抓住李岩的手不断搓着,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李岩大约也不需要我回应什么来推送他的叙述吧,他轻了轻嗓子,继续说:“李纯一出生,爷爷就第一时间安排小姑出国远走,他为了不让这家丑外扬,没有立马请保姆阿姨带还在襁褓之中的李纯,照顾李纯的任务就此落在我妈身上,这让我妈埋下了对李纯的怨恨。我从小到大,听我妈骂过李纯无数次,骂他害人精,骂他讨债鬼,骂他吸血鬼,骂他消磨了她的青春耗尽了她的年轻,她喊他去死。当然我妈这些骂,都是避开我爷爷,她也刻意避开我,是我偶尔听到。后来我七八岁,知道分辨是非,我再听到我妈骂就说她,她不再骂李纯,却也拿了最深刻的冷漠对待李纯。”
或是从小到大被人冷漠被人骂这一点共性,让我的眼睛里蒙上淡淡的灰雾,我只管用力搓着李岩的手,我还是没开口打破他的回忆。
“除了我妈,我爸对李纯也不太好,他谈不上会虐待李纯,他就是凡事都喜欢将李纯排除在外,他无不用行动告知李纯,李纯就是一个外人,他没有资格参与到家里的方方面面来。我记得小时候,李纯特别倔和特别搞怪,我爸不想让他一起出去玩,他硬是各种想办法出现在我爸眼前晃,他直到把我爸气得没心情游玩了,他就做鬼脸扮笑脸跑人。”
眼里像是装下了一整个撒哈拉沙漠,李岩眸色干涸,他声线更淡:“我不认同我爸我妈的做法,我曾经一度认为他们没有半点长辈该有的量度和慈悲,他们不该如此疏远李纯,我不认同却无法改变他们的做法,我只能做好我自己。我不管他们如何叮嘱我该与李纯保持距离,我还是和李纯玩得特别好。那时我和李纯分别在两个学校读书,那俩学校隔得还大老远,李纯在学校小店里吃到一个他觉得特别好吃的炸丸子,他用他的早餐钱买了一份借了同学的单车骑一个小时跑来送给我吃,他还用自行车载着我跟他那些同学玩,他到处告诉别人我是他弟弟。后来我妈,她看不下去我和李纯玩得那么密,她有天找了李纯出去,那次之后李纯疏远了我。他初中上了封闭学校,一个礼拜才回家一次,他回来也很少待在家里,我很难再见上他。”
随手拎过茶几边角处放着的一瓶水拧开喝上一大口,李岩神情越暗说得越是顺畅:“后来高中,李纯就彻底住校,他连寒假暑假都不回来,他就在外面各种打假期零工,他各个区的跑,一时在宝安一时在南山,过不久又是福田,行踪很飘忽。他渐渐的连春节都不待在家里,他偏要在外面超市做促销员,他往头上扣着那种特别夸张的纸帽子站在超市门口那里推销糖果,我跟着爷爷去碰他,他不管我爷爷如何说,他就是不愿意回。大学,他本来想要报北方的大学,他就想离家里越远越好,但他差不多填志愿那次爷爷生病了,病得很严重,李纯没说啥,他最后就在深圳读的大学。”
“不过他也就爷爷住院那段时间偶尔回来,爷爷康复出院之后,他的行踪又开始飘忽起来,他一个就在本市读书的人,能做到两年不回家。这个时候,我已经读高中,我在的那个学校特别注重学习排名,学业繁重让我无暇顾及,我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追着李纯跑,我只能偶尔给他打电话。李纯变得越来越敷衍,他很懒得与我说话的样子,受过几次冷遇沟通无果之后,我慢慢褪去要与他联系的冲动。我不联系他,李纯从不联系我,就这样我们几乎再无交流。”
说起过去种种,李岩还是有没法释然的迷惘,他苦笑了两声,说:“再然后,李纯就因为强暴了一个女孩子被刑拘了。我当时特别愕然,我无法相信与想象李纯竟然能作出那样恶劣的行径来,我不顾爷爷三申五令不许我掺和那事,我抱着妄想李纯大约是被人陷害的,我私底下追源溯始,可偏偏一切证据真切指向李纯,李纯也在该案一审时认罪,他被判入狱四年,判决即时生效,李纯被监禁之后拒绝一切探视,就这样我与他四年未见。”
好吧,其实抛却李纯那些乖张的性格,他总的来说长得挺人模狗样有些气质的,而我觉得长得好看的男人吧,他是不太可能缺女人的,只要他想,他勾勾手指,总有些被猪油糊了心的花痴愿意前赴后继,所以我有些搞不懂,李纯那得是多精虫上脑,才能干出这么低劣的事来。
再则这类型的事态,也是我心里梗着的一根刺,我忽然被带动着想起好几年前那个雨夜,以及那天在巷子里遭遇噩运的女孩子。
尽管那个女孩子承受的伤害,不是我直接给的,我还是为我不慎将噩运引给她而且也没成功解救她愧疚不已。
手心里虚汗更盛,我搓着李岩的手已经开始打滑,我只得停住动作,靠在他身上。
用手揽住我的肩膀,李岩停了好一阵才继续接上:“四年,足够很多东西面目全非了。被释放之后,李纯没住到家里来,他在外面租了个房子,还是让人见不到影。即使他已是一副不愿多搭理我的模样,我还是不忍他就此沉沦不前,我趁着大四课程不多,有空就去找了李纯。谁知道他对我的态度,已经从冷漠变作憎恨,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想要吃了我一样,他彻彻底底拒绝与我交流。他的性格,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从以前的开朗阳光,变得越来越阴郁和不定,他就像一枚炸弹随时能被点燃。而他在外面住了一段时间,就回到了家里来。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拒绝爷爷的资助,他主动开口问爷爷要钱,要房子,他各种要东西。”
即使李岩与我已经到了特别亲密的关系,他大多数时候话还是不多的,这次他像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倒出那么多,我有些无所适从的同时也被他叙述出来的过往弄得心情丧得不行,我真的彻彻底底的没词了,我只能用脑袋拱拱他示意我在认真听,鼓励他一吐为快。
就像刹不住的火车,李岩话匣子还是敞开着:“就算爷爷直到现在还没原谅害他颜面扫地的小姑,但爷爷对于李纯,从小到大都是宠溺得有些过火的,他把他所有的刻板与严厉,都给了我,他把他长辈的慈爱,全给了李纯。李纯当初执意打工吃苦,爷爷是特别心疼的,只是他说不通李纯,只能随他去。李纯出狱后不住家里,他也时不时叹气,生怕李纯受苦。李纯一回来要东西,他大喜过望,他没考虑过李纯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就把天鉴分给李纯去打理。有了天鉴作为基石,李纯行事变得越发高调,他更是变本加厉与我对着干,我与他之间的矛盾,由他一次又一次的挑衅变得越发不可调和。”
“我们彻底决裂的原因,是因为唐密。或者我可以说,是李纯因为唐密与我彻底决裂。”
提到唐密,李岩的身体绷得有些僵,他的声音也渐露出淡淡沙意:“唐密算是李纯身边来往得比较久的一个朋友了。唐密是家里保姆阿姨带过来的,她是保姆阿姨的外甥女,我依稀听过唐密的爸妈因为生意失败双双自杀,她就跟着小姨生活几地辗转。唐密性子比较冷,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就与李纯聊得比较来,后来保姆阿姨换了一处工作,唐密也走了,李纯还是与她保持联络。李纯去做促销,唐密还给他带过饭,他们不是早恋,也没谈恋爱,就是关系特别铁的那种。李纯为数不多回家的几趟里,他就带唐密过来吃过两次饭。之后李纯坐牢期间,唐密找过我一次,她恳求我帮忙让她见见李纯,李纯不是拒绝任何探视吗,我也没辙,之后唐密没再找过我。我再听到她的消息,是她的死讯。”
“带给我这个消息的人,是李纯。”
语气里迷惑与苦涩再一次如同雾霭缠绕,李岩轻着声调:“那时是李纯出狱大概有一个月的光景吧,那天我正在图书馆查阅论文要用到的资料,李纯像一头豹子般冲进来扑到我身上,他眼睛血红朝我怒喝,他对着我挥着拳头,他骂我害死了唐密,他还骂我害唐密走得不安心带着一堆遗憾不好投胎,我很茫然。距离唐密找我已经时隔两年,唐密就那次找我之后也没再来,后来李纯出来了她更不会来找我,我不知道我哪里能害着唐密。不过对于唐密的死,我特别震惊。”
“那时我对死亡,感到特别陌生与恐惧,李纯带来的这个消息一度让我陷入思维死结,我反应不过来就这样默默被李纯摁住打…。。”
忽然停住,李岩轻咳几声,他语气里平添几分客观与谨慎,说:“那个时候陆小燃也在场,她看到我被李纯打,她就在旁边喊李纯不要打了,李纯一脚就把她踹倒,她的后脑勺碰到桌子棱角,血流得很快,我掰开李纯带陆小燃去医院,至此之后李纯不仅仅是与我对着干,他无所不用极其给我制造各种麻烦,他这种行径随着我大学毕业创立万嘉之后越演越烈。但他鲜少再提起唐密,他之前说过我害死唐密的话,却像是刺一样盘踞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我没忍住打探了一下关于唐密的事。她是生了一场大病,她最后因为肾脏衰竭死在医院里,我想破脑袋也无法想通,李纯是如何将唐密的死算在我的身上。”
迷惑浅浅圈在眼梢,李岩苦而淡笑:“不过无所谓了。李纯大约是随着年纪渐长,他慢慢会有对比和不忿,他或是觉得我获得的东西比他更多,他觉得我凭什么吧。他或者需要一个彻底与我决裂的借口,他或者需要一些依据来圆满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已经渐行渐远,我自认对他问心无愧,以后他再有行差踏错,他也到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到底的年纪。他这次是对你没造成实质性伤害,如果他有,我肯定连想都不想,要把他送回到牢里。”
停了有半分钟之久,李岩略有怅然:“以前李纯骑车给我送炸丸子时,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他的关系会走到这么恶劣得不可挽回的地步。”
就算李岩没一个字一个字掰开说得一清二楚,我能听得出他对李纯变作这样的惋惜和无奈,我想哪怕李纯这般对他,李岩还是无法彻底与李纯反目,他还在心里为李纯留着一地柔软吧。
我不至于笨嘴拙舌,我就是怕我一个不小心没说到点子上,我就用力抱了抱李岩的胳膊:“你说累了吧,要不要我去给你冲杯柠檬蜂蜜水。”
用手挤着太阳穴压了压,李岩全然靠在我身上:“不用了,我歇一会就好。”
他很快睡着了。
他的呼吸声均匀而平整。
被他身上的重量压得将要承受不住,我才动手轻拍着示意他躺到沙发上,我又去抱了一床毯子给他盖上。
轻手轻脚给他掖好边边角角,我再看着李岩我觉得眼前的他已经变得截然不同,他已经逐渐向我袒露他内心深处的彷徨和纠结,这是他朝我又迈来了一大步。
这必须得奖励奖励吧。
于是趁着他睡觉的光景,我溜出去重新买了些菜和煲老火汤的材料,回来就像做贼似的煮上了。
我实在低估了李岩奔波一路的劳累,他这一觉,睡到了夜幕爬上窗台月光倾泻着冷清,才醒过来。
狼吞虎咽的吃过饭,他说他后面会很忙很忙没太多空陪我,他主动说出去看场电影吧。
那晚我们看过的片子我已经忘了名字和剧情,我只记得李岩全程将我的手握得很紧实,他的笃定让我以为那就是永远。
电影散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我和李岩牵着手肩并肩踏在深圳零落一地的凉意里,他把我的脸摁在他的胸膛上说他爱我,我的耳边被他的心跳声轰隆隆震过,回响不断。
是有特别多的事儿处理吧,翌日一早我醒来,李岩已经炖好了小米粥和汤,他给何宇今装好的同时也盛了一碗给我,他匆匆忙忙的吻过我的额头,他有零星歉意:“陈十,我要到宝仑一趟,时间赶,东西只能由你给何宇今带过去。我十二点前会回到万嘉,到时我安排司机接你过来一趟,我抽空带你看看那个空着的办公室,你要满意,这事就算定下。”
我忙给他往外挥手:“你赶紧忙儿正经事去,我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啥时候处理都行。别太费劲。还有不用喊司机了吧,我自己开车不挺好,那也是一点事没有。”
作深思状一阵,李岩淡然点头:“那行,那你自己注意着点。我也寻思过以你的性子,估计是不太乐意这样操作。还是按照原计划,你中午到我这边来。”
诶呀,这话赶话的又过了两分钟,我都为李岩着急了。
再次给他挥手示意,我说:“你快走吧。”
李岩前脚一走,我不用再端着小口小口的喝那几口粥,我直接捧起碗来一股脑倒进嘴里,我迅速收拾了番,就出门了。
在人满为患的医院停车场兜许久停好车,我如释重负抱着粥汤一路匆匆往何宇今的病房赶去,我刚打算伸手推开时,门忽然从里面被人打开了,并是有个人横冲直撞的跑出来,撞在我的肩膀上,差点没把我撞脱臼!
趔趄与踉跄伴随,我稳住脚跟定睛一眼,眼前的情景让我倒抽气,懵逼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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