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声调被酒精搅动得模糊,何宇今的语气却是千真万确的认真,他愁云惨淡凝固万里般说:“陈十,我离婚了。”
我愕在原地,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还有两打酒,没上来。帮我催催,陈十。”
何宇今定定望着我,他忽然就像是被棒槌击头,又一次倒下了。
与我面面相觑一阵,大金问:“嫂子,这事咋弄?总不得让何总一个人睡这吧,这边凌晨两点就得打烊的。”
脑子乱糟糟的,我理了片刻,说:“他家就在这附近,不然把他弄到他家里去。”
帮着我将何宇今塞上了我的车,大金说他进去找黄妮楠一起走,不一会儿他出来,他特别抱歉的给我说黄妮楠忽然肚子痛,他得带她去医院看看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满脑子都在回放着何宇今那句“我离婚了”的,我哪里还有心情去管黄妮楠的死活,我就敷衍着让大金赶紧忙自己的去,就载着何宇今往益田花园走了。
车快行至何宇今小区停车场入闸口,我想到这孤男寡女的总是不妥,而我一个人也扶不动何宇今,我就买了几瓶红牛给一个到处巡逻的保安,让他帮忙着一起扶了何宇今上去。
事儿也是太巧了,这边我们刚摸着门还没进去,那个保安小伙就接到任务说是小门那边有突发情况,那小伙万分歉意。
我还在找何宇今包里的钥匙,我着急的同时又觉得不能耽误人家正经工作吧,我给保安小伙道谢过,就让他走了。
好不容易指挥着何宇今踉踉跄跄的往大厅里走了,我凭借着之前上来帮他喂狗那些熟悉顺利找到他家的水机,我给何宇今倒了杯温水。
喝了点水,何宇今的状态好了些,他虽然摇摇晃晃的,倒是能坐在那里,他耷拉着头浑身的丧气:“陈十,我的日子糟糕透了,失败透顶。”
即使我隐约觉得这夜色已深我和何宇今独处在他家里,这容易引来无端的揣测和诟病,可面对着一个前不久才全力奔赴来救我困境的人,我面对着他的脆弱横流,我张不开嘴说出告辞的话语。
实在也不好开口问他们咋那么冲动就离了,我只能毫无营养的宽慰着:“老何,这都是一时时的,日子那肯定是越过越好的,哪能是越过越糟糕的。你别老是钻牛角尖里啊。”
苦笑,何宇今摇了摇头:“哪怕坚决要离婚的人是小虹,我也心知肚明问题出在我身上。我其实有些后悔我当初的仓促决定害了小虹,让她白白背负了个离婚的担子。”
身体陷在沙发里,何宇今用手抵着额头片刻,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给我挥了挥手:“陈十,你走吧。我想独自静一会。”
还是挺担心何宇今的,可我就长着一张不太会安慰人的破嘴,我要继续留在这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应了。
从何宇今家里出来,已经差不多九点的光景,我停在红灯前拿起手机看了两次,李岩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也没有一条信息,这安静的手机让我不禁幽然苦笑,我这头还在为何宇今戴萧虹怅然呢,我还不知我会不会很快就要被分手了呢。
当然这样毫无根据完全是靠着大脑臆想出来的念头,它很快融入深圳的深夜里不见踪迹。
我回到家里洗完澡出来,李岩才给我打来的电话,他可能刚刚跑完步吧,他说话的气息不太稳。
反观前几天那些言辞贫乏的聊天,我开始干巴巴的没话找话:“今晚我和大金还有他女朋友吃了顿饭。”
李岩轻描淡写的:“吃饱了吧?”
嗯了声,我想想我还是得给李岩提一嘴今晚的事,省得他从别处听来,怕是又是别一番意味。
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风格,我说:“刚吃完饭我们就碰着何宇今了,他喝醉了,告诉我说他离婚了。”
语气这才起了些波澜,李岩也有些震惊:“这就离了?”
我遗憾的口吻:“何宇今亲口说的,估计没跑了。诶呀,以前人结婚吧就想着天长地久,现在倒成了不知能撑多久。何宇今喝得特别醉,我就把人给送回去了。”
在那头静滞好一阵,李岩语调回归了平和:“现在离婚容易,复婚也不难,我看你和戴萧虹比较聊得来,你可以联系她看看。”
我想了想,说:“你不提我都没想到这点。我是想找她说说来着,这好端端咋就离了。”
也大约是跑步耗尽了他的精力,李岩讲下一句就说他他有些累,我就让他去歇着了。
看时间还没到十点,我踌躇纠结了几分钟,我还是翻出了戴萧虹的电话。
当时应该就抱着手机在那,我铃声还没响完一声戴萧虹就接了起来。
我还在抽气想着怎么开口,戴萧虹就先一步说:“陈十,你还没睡呢?”
这话赶话的都到门口了,我总不能东扯西扯的不到岸吧,我就大概将我得悉她和何宇今离婚的背景说了遍,然后我再表示惋惜:“嫂子,你和老何这又没啥大的原则性问题的,那有啥不能好好说的,你们咋就走到了离婚这一步。”
真的就是已经彻底抽离一副释然的状态,戴萧虹笑着说:“陈十,我其实与你接触不多,但感觉咱们很投缘,啥话都能照直里说。我和何宇今的缘分来去匆匆已经走到无可挽回的尽头了,你别再喊我嫂子,我担当不起这称呼,我比你年纪大,你可以喊我虹姐。至于我和何宇今之间,确实已经尘埃落定,你要是想劝我,别费那个力呀,我心里念着,你是想我和何宇今好,可我没法跟他好了。”
明明戴萧虹已经是看透摘破的状态,我旁人听着却满是伤感,我还是想他们之间有转机,我酝酿了下说:“虹姐,我知道感情这是外人不清楚着,但我今晚看到老何,他那么稳重一个人都跑去卖醉了,他是想跟你好好的过…。”
恬静的听着我磕磕绊绊的表达完,戴萧虹仍然是一贯泰然自若:“陈十,我就打个比方吧,比如我在商场里面看中了一双鞋,它正当季的时候我买不起,好不容易它降价促销的时候我把它买下穿到了脚上,我忽然发现那鞋子不像是我渴求它时的模样,就算那鞋子还是好的,可它不适合我,它打脚,它让我寸步难行,我穿上它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却也被硌得脚起了血泡。有人劝我,这鞋子你好不容易才得到,你别轻易丢掉啊,你再穿多些天磨合磨合,说不定它就不打脚了。但是没谁敢给我保证,这鞋子会不会打脚一辈子,它会不会一辈子都让我痛。鞋子适合不适合,真的就是穿的那个人知道而已,其他人再看着好,也就是看着好而已。即使这双鞋子我留着穿,即使它可能真的被时间磨去棱角,可我想我此后穿着它,我也挣脱不掉它曾经让我血肉模糊的阴影,我不如及时止损。”
用她特有的文艺方式将我想要规劝的话堵得无从出口,戴萧虹轻轻笑了笑,她怅然万分:“何宇今,他是个好男人,他只是不爱我而已。我要不较真,我和他走不到散的那一步,可我这人较真啊,我不要他那些例行公事的好,我想要爱,他给不了,那我又何必死守在他身边乞讨,让他看够我贪婪朝他求爱的嘴脸,我还不如干脆抽刀断绳各自放生,他好我也好,我跟他好聚好散了,以后同学聚会上碰到,还能无风无浪的打个招呼,这样也好。我就想着人生短短几十年,我还想找个男人把我捧手上,我要就这样没爱没爱的熬了一辈子,来得多亏。”
听到这里,我觉得我要再继续劝,那我就是一傻缺吧。戴萧虹,她活得比我通透多了,她那些敢作敢当,简直是我该学习的标杆。
握着已经被我手心的汗浸得湿润的手机,我说:“我被你说没词了,既然这是你遵从内心作出的选择,那我祝福你。虹姐,我觉得跟你挺对盘,撇开何宇今这关系咱们也可以成为朋友,改天你来深圳玩,一定要找我啊。”
戴萧虹爽朗的笑了:“我还真有打算去深圳闯一闯。经过这一趟折腾,我算是看明白了,做人不能太守旧不能太安于现状,我执意要跟何宇今离婚,我妈已经看不上眼我了,我已经提交过申请书,等有新人过来交接,我就去深圳,到时你一定带带我。”
“必须带。”
我就差拍胸脯保证,说:“你要来深圳哪个区来着?”
“宝安西乡吧,我有同学在街道办里做办事员,他们那边缺人内聘,我资料一过去,就被录上了。”
开玩笑的口吻,戴萧虹继续说:“陈十,我现在可是单身女青年一枚,你在深圳有认识啥好男人,记得往我这块想一想,我以后还是要主动出击,找个对我特好的特好的。”
我那些沉闷就这样被戴萧虹侃跑了,我也笑了:“那可不是,我给睁大眼睛留意着。”
“虽然我和何宇今那事成了笑话,但我能捡个现成的朋友,也不错。”
收住笑,戴萧虹说:“得了,不早了,都睡觉去吧,熬夜容易变老。”
挂了这通电话,我觉得我的脑子像是被洗过了一遍,我难得睡了个安稳的觉。
翌日我还是给何宇今打了个电话,他酒已经醒了,他说他正忙着处理堆积的工作,我就没再打扰,我继续周游在平和日子里前行着。
李岩要回来那晚我还是强作精神细心收拾了自己一番,我早早就等在那里,我盯着那些缓缓往外流淌的人流,迅速而精准的从人群里找到了李岩。
他脸上有很多疲惫堆积,我主动牵了他的手。
不抗拒,也不算太热情,李岩的手凉凉的,还带着润手霜的润滑,我稍一个没抓紧,它就从我手心里溜了出来。
我就再也没有勇气抓起来。
见他太累,我执意开车,李岩没做副驾驶,他去了后座里,上车没多久他就闭上眼睛,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睡觉。
总之车停在家楼下之后,他就第一时间下了车。
没有像以前小别重逢时按捺不住的热切,李岩俨然恢复到与我初相识时的高冷,他拿了行李箱就到卧室去收拾换洗的衣服,我在楼下抓着楼梯口的扶栏迟疑再三,我开口问他:“李岩,你饿不饿,我给你煮个面条?”
“不用了。”
半天,他探出头来:“我在飞机上吃了点东西,再喝瓶牛奶就行。”
我的手指甲扣在那些冷冰冰的大理石里,心潮起伏着,我幽幽然答:“哦,那好。”
李岩又重新回去收拾他的衣物,我忽然像被抽掉骨头的软蛋似的不敢上去找他,我在大厅徘徊一阵,我瞥见李岩脱下的袜子就在玄关那边,我就拿到阳台那里去洗了。
放了洗衣液和消毒水,我刚下手搓着,李岩忽然过来了,他拉了拉我的肩膀,说:“不是让你不要洗这个吗。”
我的毛病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犯了。
可能也是我的眼睛干涸太久继续湿意灌溉吧,我的眼泪哗啦啦的就下来了,我扭回头去以泪流满面对着李岩,我捏着他的袜子差点没把那些厚实的棉料捏成粉末,我泪眼朦胧瞪着他:“李岩你爱我吗?”
在我的眼泪里皱了眉,李岩起了起手,他迟疑着没触到我身上,他就与我保持着半米距离:“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就冲他这句话,我踏马的也要竭力全力给他哭出一个太平洋来!
稍稍将自己剑拔弩张的瞪眼收敛,我改而目不转睛注视着他:“李岩,你觉得我是个缺心眼的二愣子对吧,我是个反应迟钝几百丈的软包子是吧,我是个刀枪不入金刚不坏身是吧,你这阵子对我的种种冷落,我都感觉不到是吧。”
深锁的眉结成两座山丘,李岩的双眸里像是被镶嵌下去两个风波激荡的湖泊,他脸上被雾霭笼罩出青色与灰烬,他张了几次嘴,最后说:“我最近工作出了点问题,我很烦。”
我握着他滴着水的袜子,我已经提前看到了自己寸寸的溃败。
那股委屈劲就像是砸出去碰到了棉花上,那种无力回弹的感觉让我意气阑珊,我转回身,蹲下去继续洗他的袜子,我一下下的搓啊搓,我搓得底下的水慢慢变得浑浊,我多看了两眼,这些混乱就跑到了我的心里。
这时,那个我期待已久的拥抱,李岩给了出来。
他从后面抱着我,他因为奔波而郁郁葱葱的胡茬扎着我的侧脸,李岩的手环住紧了紧,他说:“陈十,对不起。”
他这一声对不起,好像是囊括了他这段时间对我的种种回避与冷落,也像是只对他当前惹出我的眼泪感到抱歉,可我或是在刚刚的爆发里用掉太多勇气,我暂时攒积不到更多力量来与李岩掰个清楚。
我没回应他的话,也没挣脱他的手,我就蹲在那里卯着一股劲洗他的袜子,我开了水,那些水花飞溅着跑到李岩环在我身上的手里,他抖了抖,落到我脚下一片冷冰。
之后李岩抢过了袜子,他不声不响的过完水挂好,他细细的用洗手液洗了一遍手,他又摁住我的手也给我洗了一遍,他牵住我的手,说:“我不该把你惹哭。”
这台阶已经在我面前搁置,我想我要是不下,它放在那里也尴尬,我就顺杆的:“你工作不顺利可以给我说,我肯定不会胡乱打扰你,我是那么是非黑白摘不清楚的人吗?”
“皇后娘娘教训得对,我铭记在心了。”
松开我,李岩改而轻拍了一下我的头,他说:“你这小样,没有一点前兆预警就哭了,害我反应不过来。我出去这十天,没有哪天是凌晨两点前能睡的,我先去洗澡,我站着都要睡着了。”
危机解除,我之前那些患得患失,俨然成了无枝可依的落叶,它们掉在地上被我踩着过,我不敢埋头看它们,我怕它们会一齐给我抛白眼。
李岩去了洗澡,我则留在阳台清理刚刚飞溅出来的水花。
我刚刚用拖把将那些湿意全给包圆,门铃忽然响了。
放好拖把,我揣着嘀咕走去开门,门外赫然站着的人,是一脸风尘仆仆的陆小燃。
脸上挂着淡淡笑,陆小燃将她手上拿着的两份文件递给我:“陈十,麻烦你把这个交给李岩哈,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可能着急了点,文件忘了带,我看到就帮收着了。”
陆小燃的意思,是指她和李岩一同去的出差?!
神经线扭在一起,我勉强笑笑拿过来:“谢谢。”
我这没说啥的,陆小燃就一副害怕我误会的样子说:“陈十,你别多心呢,其实我和李岩不是单独去出差,还有张师迟他也一起,我们去了都是正经处理工作上的事,没别的。”
就把这里当成她表演的舞台了,陆小燃压根没给我再勉强敷衍她的机会,她眼睛眨了眨,她接下来说的那些,更让我像吃了一桶油炸苍蝇那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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