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责妄想……”

　　星辰无意识地呢喃着这几个字。

　　肖鸩点点头，对着沙发处，做了个“请”的手势。似乎是想要与她慢慢谈，星辰低着头，顺从的走过去，和他面对面而坐。

　　肖鸩说：“顾太太不必太担心，这也只是一个初步判断，只是根据顾先生的某一些反应作出的判断。这些反应比较零散，不过很有代表性。”

　　星辰望着他，不像个三十岁的豪门阔太，倒像是个二八少女，满眼的信任，丝毫没有任何芥蒂和戒备。

　　对于一个医生来说，被信任是行医的基本，可也不失为一种荣耀。

　　对于肖鸩来说，这样的患者和家属，是他最尊重的一个类型。

　　他接着说下去，不含一丝隐瞒：“比如，在我提到您被绑架这件事时，他的心跳会明显加快。还有，在我提到您因为他昏迷的事情而失眠了的时候，也有同样的变化。所以我想，顾先生应该不只是简简单单的昏迷。在我看来，他的状态，似乎更像是在逃避现实，在逃避某些他暂时不想，活着没有勇气面对的东西。”

　　星辰听他说话时，听得非常认真仔细，这会儿认真细想起来。

　　“逃避？逃避什么呢？”她既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肖鸩想了想，试着引导她：“这个我暂时还不能下结论，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和了解，所以，希望您能尽量多讲一些您和顾先生的事情，这样可以多一些参考。”

　　星辰点点头，有心想要说一说，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毕竟，她和顾深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说长一些，那是三十年的羁绊。

　　说短一些，那也是五六年的感情纠葛。

　　所以，要怎么样从三言两语间去定义这份感情呢？

　　她想得认真，肖鸩也很有耐心，欠身为她添了水。

　　她垂着头，想了好久，才终于抬起头来。先是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然后才开口，将她和顾深那些琐碎小事，娓娓道来。

　　过去的兄妹之情，到后来的男女之情。

　　从顾若到顾桃，又从顾桃变成了现在的顾太太。

　　如果不是必要用词语去丈量这份感情的长度和深度，她可能究其一生，也不会有空去这么仔细的回想着两个人曾经发生过的点点滴滴。

　　毕竟，她还在故事当中，又要如何去讲述这个故事呢？

　　身在其中，就注定是个不够理性的讲述者。

　　星辰就这么断断续续的说着，说到情动时，还真的掉了眼泪。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停下来。

　　不知不觉，竟然和肖鸩聊了整整一天。要不是傍晚时分，齐林和齐耳来看她，星辰恐怕要说到深夜了吧。

　　她刚刚一边说话，一遍给顾深按摩，热得一身是汗，肖鸩见状，很贴心的去洗了一条毛巾给她。

　　可她拿了毛巾，又条件反射的去给顾深擦身。

　　肖鸩一愣，然后笑了。

　　齐林在外头看见了这一幕，本来没什么感觉的，可望见肖鸩那一笑，却忽然觉得顾深有点儿后院起火了的意思。

　　想着，娶个漂亮媳妇到底是为了什么。

　　星辰好一会儿才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寻着目光找过去，正看见齐林半带着清冷的目光。

　　齐林见她点点头，便和齐耳姐妹俩一齐走进来。

　　两人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顾深，都有些惋惜。可这神色只在她们眼中停留了一秒，就被淡然收起。

　　一个是因为事不关己，而另一个，是真的害怕看到星辰伤心。

　　“姐。”齐耳嘴甜，声音也甜，一口一个“姐”叫得脆生生的。星辰听在耳中，忍不住低眉浅笑。

　　“来了？”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引她们姐妹俩出去坐。

　　齐耳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顾深。

　　“姐夫怎么样了？”她问：“还是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吗？”

　　星辰抿唇，没有回答，只是转头望着肖鸩。

　　她虽然相信顾深，绝对不会这样就轻易离开她，可是毕竟这种信仰太盲目，所以她觉得自己是没什么发言权的。

　　会不会醒，要专家来说才有可信度。

　　肖鸩倒是大方，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那神情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充满了希望，于是她便有了些勇气，干干脆脆的回答齐耳：“他正在慢慢的好起来。”

　　齐耳从来对她的话都是无条件信任的，所以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齐林这时打断两人的对话，对星辰说：“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说。”

　　这话说的干脆，肖鸩见状，很懂事地告辞。

　　“真是不好意思，占用您这么长时间，连个午饭也没请您吃。”星辰看了看表，忙对他道歉。

　　肖鸩到不甚在意。

　　“没事儿，反正我是按小时收费的。”

　　这是个小玩笑，却冲淡了星辰心中的不安。

　　果然是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啊。

　　星辰笑着送他出门，再回过身来，碰巧齐林抬起头来望着她。

　　星辰和她打过了几次交道，自认为对她已经有了些了解，所以见她这副表情坐在这里时，她第一反应就是：她要说的话肯定不会是个好消息。

　　果不其然。

　　齐林坐在她面前，举止端庄有礼，姿态也从容随意，可气质却从未变过，仍旧是那么冷漠凌厉。

　　星辰坐到她对面去，对她的话感到深深的好奇。

　　“那我就直说了。”她声音不带有任何感情，咬字也很清晰，感觉好像是新闻发言人一样，“蒋方于已经知道顾深出事了，并且把蒋和风叫回了美国，准备——”

　　她言简意赅点到为止，说到这里便停下来，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星辰试着接下去：“狙击顾氏？”

　　她语气是疑问的，可内心却很笃定。

　　齐林点点头，承认了她的想法。

　　齐耳觉得这两个人对话的气氛实在是太过于诡异了，一秒钟都不想多呆下去，可是又怕齐林说话不中听，给星辰添了堵，只好一直坐在那里，听着两人说一些她根本想不明白的问题。

　　星辰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却已经有了些计较。

　　在她看来，齐林和蒋方于的关系是这样的：齐林和霍勋是夫妻，霍勋和蒋和风是一派的，而蒋和风又是蒋方于的侄子。

　　无论从什么角度去分析，这几个人都属于“利益共同体”。照常理，齐林真的不应该来提醒她这些事情。

　　但她来了。

　　所以……

　　至少应该是上面的关系链里，某一环节出现了什么问题，才会导致这个结果的发生。可经过前几天的观察，又似乎……不太像是出了什么问题。

　　又或者……干脆就是，齐林本就是这个“利益共同体”放出来的一杆枪？

　　枪口的指向，绝非顾深。

　　枪打顾氏，不过是一个借口，真正的目标，恐怕就是坐在齐林面前，与顾深同气连枝、霸占着顾太太之位的星辰了。

　　星辰很沉得住气，这一番思量，没有在面上表露分毫。

　　亏得齐林从说完这番话开始，就一直盯着她，想从她眼中观察出一些有效的信息出来，好根据她的反应，调整下一步的策略。

　　可无奈，两人对视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法从对方眼中得出任何可靠的结论。

　　齐林有备而来，不会被星辰发现任何破绽，也在情理之中。可星辰却是真的无欲无求，所以比齐林还要更加坦荡一些。最终先露出破绽的，还是齐林。

　　她面对着刀枪不入的星辰，幽幽叹息着。

　　看来，真的如霍勋所说，要和盘托出，才能获取她的信任了。

　　只是，在谈判中将底牌露出，实属下下之策啊。

　　不过那也没办法了。

　　齐林目光灼灼，终于说道：“好吧，的确是蒋方于让我来的。”

　　******

　　星辰拉上窗帘，然后轻手轻脚爬上床。

　　顾深身上的许多管子都撤掉了，现在就只剩下几个无关紧要的检测仪，来检测这个因为长期睡眠不足需要一次性补眠的顾先生是否还健在，所以星辰也终于被允许，爬上了自家老公的……病床。

　　和自己老公睡同一张床还要被人家允许。

　　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这边厢犹顾影自怜着，那边厢的顾深，却仍旧沉睡着，没有任何的反应。好像星辰在或者不在他怀里，对他来说一点区别都没有。

　　可对她却有很大的区别。

　　她伸出食指，轻点着他的鼻尖。然后滑过瘦削的下巴，摸到他突起的喉结。

　　这是她眼中，最性感的地方。

　　她的手慢慢下移，落在他的手上。

　　十根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他胸前交握着。星辰柔软的小手覆在上面，触手微凉，可仍觉心中无限欢喜。

　　这是她眼中，最好看的地方。

　　“哥。”她轻声唤他。

　　顾深当然没有回应。

　　眼泪顺着星辰的眼角，无声滑落，滴在他的肩膀上，融进了那件白色T恤里。

　　这件T恤是她早上才为他换好的，他虽然睡着，可是总不能让他觉得不舒服。

　　他平常恨不能一天换三次衣服，有一点点汗渍都觉得浑身难受，星辰早领教了他的难伺候，所以才要更加小心谨慎，不敢出一丝一毫的错漏。

　　生怕被他抓住了小辫子，日后醒了过来还要找她抱怨。

　　她都能想象到，顾深醒来后发现自己穿着脏兮兮的睡衣时脸上那副见了鬼的神情。

　　他肯定要说：“我如珠如宝似的供着你，你就让我睡在垃圾堆里？你知道我是怎么醒的吗？被衣服上的臭味儿熏醒的！”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

　　顾深仍然平静的躺在她身边，半丝反应都无。

　　她笑着笑着，忽然又悠悠的叹了口气。

　　“哥，我可能，要先你一步离开医院了。”她说话时有些难受，也有些自责，所以情绪不是很好。

　　顾深的检测数值有些波动。

　　星辰早已经习惯了，他只对她有反应的事情，所以安心地往后说下去：“我就知道你会生气。如果现在换了是我躺在这里，你肯定不会因为任何事情离开我的，你肯定会时时刻刻陪伴在我身边，对吧？所以……你也和旁人一样，认为我很不好，是吧？”

　　她眼含泪光，痴痴地望着他。

　　顾深呼吸均匀绵长，检测仪器上的数值仍旧在波动着，可已经平静了好多。

　　星辰看着他光滑的下巴，想起早起时为他刮胡子的情景，觉得有些好笑，停下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岔开话题道：“哥，你看，我终于学会给你刮胡子了，没把你下巴刮破，你今天一点血都没流。”

　　顾深吐出一口气，检测仪器上的数值回归正常。

　　星辰听着那个显示器的提示音，放下心来，接着低声说下去：“哥，从明天开始，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可能都会是别人来替你刮胡子了，你愿意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可问到一半又后悔了，自顾自说下去：“算了，你不愿意也没办法，我一定要回到凤城去，回到顾氏，去帮你解决一些在你面前根本就不是问题的问题，这一点，你同意吗？”

　　顾深深吸一口气，检测数值仍旧没有什么变化。

　　星辰松了口气。

　　“你看，为了顾氏，你就不会生气了吧？还会……怪我离开你吗？”她声音变小了，仿佛怕他生气一般，好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拼了命的解释着自己犯错误是有原因的，“顾氏，是我们两个赖以生存的地方，没有它，你妈妈甚至不会把我送到你身边来，尽管结果并不如她所愿，可是过程，还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况且还有爷爷，他如果知道，我们两个因为情情爱爱而疏忽了公司，导致顾氏易主，想来也不知道有多生气呢，所以我要帮你，帮爷爷，保住顾氏，不让它被任何人抢走。同时，也不让你被任何人抢走，好不好？”

　　顾深呼吸一滞。

　　星辰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停滞了呼吸。抬起头的瞬间，却正巧听到检测仪器的长鸣警告信号，心下一沉，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摸他的胸口。

　　没有跳动。

　　顾深心跳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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