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到王小冬，是在杀青庆功宴上。

　　庆功宴订在江洲一家四星级酒店内，制片方、导演、演员等全体剧组人员，全部受邀到场，前来庆祝。

　　宴会厅内，铺了白桌布的餐桌上，用酒杯摞成了一座金字塔。

　　王小冬、导演、制片人、方雅涵等人共同握一瓶香槟，从上面倒酒，酒便一层一层缓缓流了下来。

　　王小冬端起最上面那一杯道：“热烈庆贺紫禁城的微笑，圆满杀青！”

　　大家便各拿一杯，纷纷干下。

　　干完一杯，演员们便围上去，单独敬王总。

　　王总很快便被围得水泄不通、气氛火热。

　　林以桉则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找到叶小梨，两人找了一个角落桌子坐下。穿白衬衫、黑西装的酒店服务生们，推着一辆辆餐车走进来，挨桌上菜。

　　前方，大家敬完王总，也纷纷落座。

　　中间那一张桌上，王总、导演、女一男一等主演围成一桌。

　　王总不坐，大家便也不坐。

　　王小冬用余光一瞟，便知桌上少了一个人，明知故问了一句：“主演都到齐了吧？”顿了顿，“哎？是不是少了一个？”说着，又做沉思状，“那个那个，演宸贵妃的，叫林以桉是吧？我对那孩子印象不错，长得有辨识度，我那天在现场看她演戏也是挺有灵气。我今儿撂一句话，这孩子以后肯定能红！”

　　导演环顾一周，见林以桉坐在角落，便向她招了招手。

　　林以桉咬着筷子头，摇摇头说不去。

　　几个主演却纷纷道：“以桉，过来呀！快坐这儿！”

　　王总不坐，那一圈人便都站着，林以桉却之不恭，只能拿起自己的餐具走了过去。餐桌前，很微妙地只留了王总旁边那一个空位，王总拉了一把椅子对她道：“坐。”又摆摆手道，“坐，大家都坐。”说着，自己则自然而然在林以桉旁边坐下。

　　王总全程没看林以桉一眼。

　　林以桉入圈三年，行业潜规则也懂一些。

　　记得她第一部戏的杀青庆功宴，大家吃着吃着饭，发现女三和制片人同时消失了。

　　女三和她关系不错，她还犯二问了一句，那谁呢？

　　前辈姐姐只是无奈又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那年十八岁未满的她，便暗暗明白了什么。

　　楼上就是房间，饭吃到一半去开房不要太方便。

　　_

　　饭间又是一轮敬酒。

　　林以桉有些犹豫——

　　她是公事公办敬王总一杯？还是装傻充愣不敬。

　　反正她年纪小，还在上学，不敬也不会有人怪罪她。

　　正在犹豫时，王总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拿了一瓶酒，往自己杯中倒了一杯，又往林以桉杯中倒了一杯，无奈道：“哎呀，既然你不敬我，那就我来敬你一杯吧。”

　　林以桉也起身，双手端着酒杯。

　　酒倒满，林以桉说了句：“我先干为敬，您随意。”便咬咬牙一口闷下。

　　王小冬则抿了一口。

　　他这人忒不厚道，被敬了一圈又一圈，一杯酒都还没抿完。

　　酒过三巡，王小冬又凑过来攀谈道：“苏雪儿这个角色，真是挺适合你气质的，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他面容和蔼，和蔼得好像一个真心关心下属的领导。

　　若不是他撤回的那句“你要睡了谁？”，你甚至会怀疑，之前他那些骚扰，是否只是自己太过多疑？

　　至于苏雪儿，上回沈淮之已经给了她试戏时间和地点。

　　这次《九州大帝》是总投资上亿、集数高达八十集的史诗级大制作，又请了李导亲自操刀。

　　说起中国电视剧，李导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听闻李导最痛恨这类行业潜规则，之前就已经发过话，如果有人给他乱塞小演员，那他就罢工不导。

　　这样的人物，就是甲方金主也怕他三分。

　　沈淮之说，连他也只能给她一次试戏的机会。

　　林以桉说：“谢谢王总关心，公司已经给我安排试戏了。”

　　王小冬听了只是轻佻一笑，不说话。

　　酒足饭饱，便要赶下一场，KTV。

　　林以桉不大想去，只是周导和其他几个主演都去，大家也纷纷拉她一起，林以桉推脱不过就跟着去了。

　　一行十四五人到达KTV会所。

　　走向包间时，林以桉特意滞后。

　　王小冬则被大家簇拥着走在了最前。

　　他喝了点酒，走得趔趄，被两个女演员搀着，也不知是真醉装醉。

　　林以桉到达包间时，王小冬已经在正中间坐下，周围两侧也坐满了人，林以桉刚好在角落位置坐下。

　　第一首，王小冬唱了一首拗口的粤语歌。

　　大家纷纷道：“王总粤语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广东人呢！”

　　林以桉忍不住嗤笑出声。

　　她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又放下。

　　她只是觉得王总陶醉高歌的样子，实在有点好笑罢了。

　　王总那边又玩起了摇骰子、撕纸等游戏。

　　一小时过去，几个演员已经喝成了尸体倒了下来。

　　在剧里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皇帝，此刻正坐在侧前方吧椅上卖力地歌唱，当大家的背景板。

　　他已经连唱了五六首了，点的歌全都唱完，包间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王总便道：“接着唱啊！别停。”

　　男一便又点了两首，唱了起来。

　　身后，大家玩得正欢。

　　真心话大冒险，王总的手摸进了女四的胸罩，女四放荡地尖叫大笑着。

　　林以桉见男一嗓子快唱劈了，她自己又坐得无聊，便上去点了一首薛之谦的《演员》。

　　她以为大家都在游戏，没人会听，于是唱得挺投入，只是一唱完回身，便见大家已停下了手中动作，都看着她。

　　因为刚刚王总喊了一句：“别吵了！”

　　一曲结束，大家又鼓起了掌。

　　林以桉：“……”

　　林以桉放下麦，回来坐下，刷起了手机。

　　王总却拿了一杯酒走来——他喝多了，脚下趔趔趄趄地踩不稳，走到她面前，给叶小梨使了个眼色。

　　叶小梨并不想让座，只是一个刚入社会的小姑娘，抵不住王总的气势，跟王总僵持了一会儿，便不得已把位置让了出来，坐到了对面空座。

　　王总见大家都在注意自己，便道：“玩儿你们的，看什么看！”

　　大家便像表演一样卖力地玩了起来。

　　“十五二十，十五！”

　　“十五二十，十！”

　　“喝喝喝！”

　　王总喝多了，人也更大胆，揽住林以桉肩膀在她耳边道：“你要试戏苏雪儿是吧？没有我点头，你上不了。”

　　林以桉默默挪开了王总粗壮的胳膊。

　　没我点头，你上不了。

　　有时候，就这些臭苍蝇作恶起来比老虎更可怕。

　　因为他们无所畏惧，也不要脸。

　　沈淮之敬重李导，连他都说，他只能给一次试戏机会。

　　王小冬却说——没我点头你上不了。

　　他喝多了，林以桉一推他便往边上一倒；但可能因为他屁股又圆又重，很快，便又像不倒翁一样弹了回来。

　　王小冬的手再一次搭上林以桉的肩，“知道怎么让我点头吗？用我教你？”

　　林以桉再一次甩开他胳膊，“再碰我喊人了？”

　　王总只是嗤笑一声，“现在这么刚，到时可别哭着来求我。你知道多少一二线求我要这个角色吗？小苏、小秦，都来找过我。”

　　林以桉忽然想起那天，他甩给方雅涵五万块钱道：“五万够吗？不够？”

　　方雅涵是五万块。

　　她是一个苏雪儿角色。

　　在他眼里，女孩儿就是明码标价的物品吗？

　　她忽然感到一口恶气积压在了胸口翻涌，不吐不快。

　　她不怕王小冬。

　　沈淮之她都不怕，区区一个王小冬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在王小冬把一只肥厚的手搭在她肩膀，语重心长地教育她不要意气用事，要学会“变通”，手又状似不经意地慢慢向下摸时，林以桉干脆利落地钳住了他的手腕，提醒了一句：“王总。手。”

　　王小冬举起自己的手，正反看了一眼，一脸“我的手怎么了，我对你没意思，你别上纲上线”的无耻表情。

　　林以桉有些气笑了，把挡在脸上的长发向后顺去，侧过脸，透过缱绻披散的头发看向他，涂了红唇的小嘴忽然开口，一张一合道：“请问您一晚上多少钱啊？”

　　王总玩味地笑了一下，“你倒是实在，不要角色想要钱？”

　　林以桉戳戳他肥厚的肩膀，“我说你。”说着，又戳了两下，“你。王小冬。你一晚上值多少钱啊？多少钱能让我在你身上为非作歹？五万够吗？”说着，林以桉从小包隔间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卡里是上回卖掉基金的五万块钱。

　　她把银行卡“啪—”地甩到他脸上，“够吗？不够？应该够了吧！就你这么个货色！”说着，伸手“刺啦—”一声撕开他衬衫。

　　他衬衫纽扣本就敞开了一粒，如今又扯掉了一粒，在地上滚了一圈倒了下来。

　　林以桉道:“五万块，脱个衣服总够了吧？反正再往下我也没兴趣了。”

　　王小冬勃然大怒、浑身颤栗，指着她“你！”“你！”了半天，却连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人到中年，肥头大耳，一看便是三高人群。

　　今天又喝了这么多酒，受了这么大气。

　　看着他“你！”“你！”的模样，林以桉都怕他会中风，落个口眼歪斜的结局。

　　但林以桉也怕他有什么报复性行为，于是拿起沙发上的小包，对叶小梨使了个眼色便离开了包间。

　　叶小梨快步跟出来。

　　林以桉拉住叶小梨的手，往电梯间跑去，等电梯时，一直在不停回头张望，生怕他追出来。

　　在“咚咚咚”的心跳声中，电梯“叮—”的一声抵达。

　　两人连忙上了电梯，下到一楼，站在马路边用力挥舞胳膊，总算有一辆出租车肯停下，两人便上了车。

　　师傅问：“去哪儿？”

　　林以桉道：“先开走，快开走。”

　　师傅便踩下了油门。

　　林以桉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连连回头看，还好他没追出来。

　　后来听楚小星说——那天在包间，王小冬恼羞成怒，扬言要封杀她，要找人挑了她的手筋、脚筋。

　　只不过人喝多了，话说不利索，脚下站也站不稳，有几次想追出来，都被周导摁了回去。

　　周导脸上陪着笑道：“您消消气，消消气，她年纪小不懂事。”手上力道却一丝不减，摁得王小冬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林以桉问了句：“小梨，你家在哪儿？”

　　小梨报出一个地址。

　　林以桉便对司机道：“先到这儿，再到大学城星光小区。”

　　师傅道：“好嘞！”

　　车子“滋啦—”一声碾过水坑开出去。

　　两人的恐慌之情，也逐渐转变为兴奋。

　　叶小梨忍不住蹬腿大笑道：“你没看见刚刚王总脸上多精彩，比包间彩球灯还精彩，一会儿紫一会儿绿，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我都给他拍下来了！”说着，转而又有些担忧道，“红姐不会骂我们吧？”

　　林以桉只道：“不会。”

　　周楚红想钓的，是沈淮之这条大鱼。

　　王小冬不过是堆臭鱼烂虾，扔马桶里都嫌脏。

　　叶小梨又道：“那王总以后不会对你……毕竟他是芭乐传媒CEO，得罪了他，以后在圈子里怕是不好混。”

　　林以桉只说：“没事，我有办法。”

　　刚刚王小冬一次又一次地恶心她时，她就在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

　　那一点自尊、骄傲，她不要了。

　　沈淮之是她命里的贵人，她接受那个方案，她要借他上位。

　　何况，她得罪了王小冬，此刻也只有沈淮之能保她。

　　午夜，出租车在马路上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叶小梨家小区，叶小梨下车之前，抱着手机，犹犹豫豫不好意思地又说了一句：“今天这件事……红姐说，你有什么事，我都要马上跟她报告的。”顿了顿又道，“但如果桉姐让我瞒，那我替桉姐瞒着！”

　　林以桉说：“你说吧，没事。”

　　只要她点头同意了沈淮之那件事，今天这事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叶小梨不说，这件事过两天也还是会传到红姐耳朵里。

　　叶小梨“哦”了一声，便下了车。

　　于是，半小时后，那段视频便传到了周楚红手机上。

　　五分钟后，又传到了沈淮之微信上……

　　-

　　出租车上，林以桉道：“大学城星光小区。”

　　“好嘞。”

　　林以桉脑袋轻轻倚在车窗上，看着路边一盏盏矗立的路灯。

　　这场景有一点眼熟。

　　之前夜里去洛山别墅，一路便是这样的风景。

　　她昨天刚杀青回江洲，不太想一个人睡，便给顾姗姗发了个信息，问她要不要到星光小区一起睡。

　　顾姗姗人很仗义：【好！我一会儿去你家！】

　　林以桉一瞬感动：【谢谢，我只有你了，抱抱！】

　　半路上又忽然想起一事。

　　她的五万块钱！

　　好在那张卡绑定了微信，她便把钱全部转到了自己的微信钱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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