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白亦觉得像过去一个光年般。

　　顾左红着眼睛从楼道里走来。

　　他远远的给了白亦一个眼神，不过是短暂视线对接，

　　白亦却看懂了他眼底的悲剧，她像木偶般撑起身体，

　　脚下却加速向顾左靠近。

　　穿过昏黄安静的走廊。

　　转过廊角，尽头一间大门洞开的抢救室，门口守候着一个小警察。

　　白亦往里面只看一眼，眼泪就掉了下来，

　　两个白大褂正在调整着一个平车。

　　上面躺着一个面目清晰的男人，此刻安详的闭着眼睛。

　　如果不是盖在他胸口，被血染成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床单

　　，他一定会被认为是睡着了。

　　她看着医护人员将他身上连接仪器的线一个个拔掉，

　　然后是呼吸气囊、除颤仪、血压计、微量泵。

　　床头心率检测仪发出诡异刺眼的荧光，

　　上面一条直线，断掉的两点在时间的两端追逐，

　　发出细微的声线，再也没了起伏。

　　白亦觉得眼睛像是在被凌迟，

　　一刀一刀，切割着她的神经。

　　她头皮发麻，不可置信的勉力瞪眼，

　　看着沉沉死气的李方，从嗓子眼呕出沉闷的呜咽。

　　他怎么可以躺在这里！

　　他也么可以闭着眼睛！

　　他怎么可以就这么去！

　　白亦佝偻着身子，伏在他身前，身体因为抽噎而不时的耸动。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李方被清理干净的眼角，

　　像是和她一起流泪一般。

　　只是他哭的沉寂，没有声响，没有回应。

　　好像已经把这世界都抛在身后。

　　医护人员已经将平车和仪器整理好，

　　一个护士拉起李方胸前的被单，想要盖上他年轻的容颜。

　　被顾左一把拦住。

　　白亦哭的昏天暗地，一口气就要背过去一样。

　　她一寸一寸用眼神丈量着李方身上的伤口，

　　肩膀上、脖子上、胸口的、腹部一个血洞，贯穿到后背，

　　整个身躯几乎没有一处好肉。

　　子弹爆炸时，将他身体的平原炸裂成千沟万壑。

　　用药水处理后，诡异夺目。

　　白亦再也不忍心看他这副模样，

　　她像也被枪击中了，全身血脉炸裂，

　　感觉世界都在她眼中摇晃。

　　身边的医生忙碌着催促她和顾左，

　　顾左也红了眼睛，无声的哭泣着并不配合。

　　那护士不耐烦，道：尸体如果长时间不被妥善处理，

　　最后会形成大面积尸斑甚至腐败，

　　你们也不希望看到你们的同事，

　　在他最后的追悼会上面目全非，没脸见人吧。

　　她的话极有效果，白亦和顾左像是珍惜一件艺术品，

　　配合医护用白被单，盖住年轻人的脸庞。

　　此时沉重的氛围可以表达人世间最真挚的感情。

　　一旁年长的医生亦被他们感染，动容的说：死者以已！

　　你们要好好努力，才可以让他早日安息！

　　身后的小警察也上前劝慰，并说出了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程莫和宋思凡抢救过来了，但仍然住在重症监护室观察。

　　程莫伤的也很严重，断过的左腿又一次断了，

　　眼睛被流弹划伤玻璃体，要三次手术才能勉强保住。

　　而恢复正常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恢复后视力会怎样，还是个未知数。

　　宋思凡受伤流血不止。坚持最后的意识，

　　等到救援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提醒身边的人，

　　去救白亦，他把她一个人留下了。

　　然后就沉沉昏睡过去，他太累了，大动脉破裂。

　　血几乎流干，造成休克性缺氧大脑损伤。

　　大脑皮层瞬间缺氧，像是忽然断电的机器烧毁了主板。

　　救过来不是没可能，但后果难以预料，

　　可能会永久性记忆缺失，更严重的是，

　　缺氧导致脑子坏了，记忆力智力减退。

　　变成一个小孩子般的智商，甚至是智障！

　　白亦悲痛欲绝，心如刀绞。

　　她的两只手，在身侧握成拳，全身的细胞都在瑟瑟发抖。

　　她不能不联想这种种因由，是谁干的？谁如此残忍？

　　和她有关吗？究竟是为什么？

　　她脑海中翻腾着无数的想象和可能，却又无法成立。

　　顾左看到她们样子，好言相慰：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毕竟现在只有你是整件事情的线索。

　　让医生给你做个检查，早些回局里录口供吧。

　　白亦不置一词，旁边的护士走过来示意她坐在一把椅子上。

　　她伤口的位置需要脱去一侧袖子，顾左识相的退出病房。

　　护士利落的剥去她的衣袖，血迹淌过腋下一直到胸前，已经干涸了。

　　白亦十分配合，像一个听话的小孩，侧身，抬手，放下。

　　冰凉的镊子夹住棉球，一下一下擦过她的皮肤，

　　她本就神经敏感，随着棉球贴划皮肤而一下下微微颤动。

　　护士可能是夜班犯困了，一边打着呵欠手中力道不轻，

　　动作却很娴熟，三下两下就帮她清理干净。

　　痛，已经不能感觉到了，伤口被放上黄纱条，

　　用白色的纱布包扎好。医生又开了消炎的口服药给她。

　　这一夜格外漫长，像是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

　　将她刮的凌乱不堪，却丝毫没能吹进她心里，风干她的悲戚！

　　顾左在门口等候，白亦黑灰的双眼像是被黑夜吞噬了光彩，黯淡无神。

　　她心头百转千回，脸上尽是哀伤。

　　她迟顿的跟在顾左身后，爬上车子，

　　瑟缩在座位里，不发一言。

　　良久，顾左的声音像是穿透时空般漂浮，

　　道：我也是队长带出来的！

　　车厢里再没了声音，一时间引擎和夜风交织在一起。

　　天边已经泛出淡淡的微光。

　　城市已经完全寂静下来。

　　车子快速地在街道穿梭，从西城区横穿市中心缓缓靠近警局所在的东城区。

　　车子驶入警局大院，停在院子一角。

　　整栋楼在暗夜里显得静谧，但二楼透出的灯光，

　　宣示着这里的人还在忙碌着。

　　白亦走在顾左前面，走进办公大楼朝着楼梯方向走去。

　　另一侧的电梯在他们视线以外缓缓打开门。

　　响哥和一个年轻人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为首的男人，目光像鹰隼，穿透厚重的黑夜，

　　他迈着腿走出大厅，进入一望无际的黑夜中。

　　一阵风吹过来，将他的碎发吹乱。

　　暗夜里说不清的故事在他眼里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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