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陈惜望着远去的汽车，心里顿时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烦闷。

　　回到家里后，只有陈惜她爸在客厅里看电视。她随意地问了句“我妈呢？”

　　沙发上的人头也不回，眼睛直直地盯着屏幕，这时候正在放打仗的场面，陈惜她爸特别痴迷于战争片，和大部分中年男人一样。

　　“回房间了。”

　　陈惜关上门，面目表情地“哦”了一声。

　　她和她爸平时都不怎么深入交流，能说的话也不多。但其实父女两个特别像，都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人，很多话都藏在心里不说。

　　按往常来说，陈惜也会回房间，但今天她却不知怎么的，也坐到了沙发上。她爸被她这一动作搞得有些诧异，转过来看了她一眼。

　　陈惜没说话，也只是回看她爸一眼，接着就看起了电视。

　　她爸疑惑地转过去，但是过了会儿还是没忍住，皱着眉头问道“有事啊？”

　　陈惜一脸茫然地说“没啊。”

　　她爸“哦”了一声，随后客厅里又只剩下战争片的声音。那场戏还没结束，炮火连天的响声像是就在陈惜耳边绕啊绕的。

　　“刚刚高棋来了是吧？”

　　陈惜一惊，紧接着又点点头，“他来送点东西，哎你们怎么知道的？”

　　“刚刚你妈在窗口看到的，我没看啊，是她跟我说的。”

　　陈惜她爸把电视的声音调轻了一点。

　　“他最近怎么样？工作还好吗？”

　　陈惜听着她爸一贯的家长论调，忍不住在心里翻个白眼。

　　“我怎么知道他工作怎么样？我都从公司辞职了。”

　　“你们男女朋友，这种事情还不清楚？”

　　陈惜她爸似乎对于她刚才的那番话很是震惊，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茶水。

　　陈惜只觉得没什么话好说，叹了口气无奈地靠在沙发后背上“谁每天问你工作怎么样啊？我们不关心这个，他想说了自己会说的。”

　　陈惜她爸挑了挑眉，有些好奇地看着她，最后像是想通了似的说“行，你们年轻人的思想和我们已经不一样了。总之你觉得开心就好！”

　　陈惜这时却突然陷入沉思，她的心底有个声音冒出来——“你开心吗？”

　　她的眼神逐渐暗了下去。但她爸爸没发觉，仍在一旁自说自话“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和你妈就开心了。我看高棋他人不错的，这个不是我随便说说的，我们都觉得他好......”

　　她爸嘴巴不停地讲了一大堆，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陈惜也不知道。直到她爸起身的时候，她才从很久之前的沉思中反应过来。

　　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已经晚上十点零二分，陈惜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电视里放着的已经从战争片变成了新闻节目。

　　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才能好好去想。那些关于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事情......

　　大年夜那天晚上，陈惜家里仍然保持和以往差不多的习俗——吃完年夜饭，她爸去搓麻将，她姐姐姐夫带着小孩去朋友家玩，而家里只剩下她和她妈。

　　王秀琴是一个极其不爱出门的人，连让很多中年妇女流连忘返的广场舞都没能吸引她。

　　厨房里王秀琴在洗碗，客厅里的电视机放着春晚，陈惜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刚刚结束和高棋的电话。

　　电话里没说什么，听高棋的语气他本来是要再说下去的，但陈惜却找了个自己很忙的借口挂了。

　　她哪里忙呢？她只是坐在阳台上看星星。

　　因为市区不许放烟花了，所以这个时候光是看着天空陈惜也觉得冷清了很多。放了烟花会污染环境，不放又没有气氛，这世上真是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生活也是不停地争取和妥协。

　　这时候，远处的夜空中亮起烟花，应该是郊区那地方有人在放。陈惜感到十分惊喜，想不到在她家还能看到烟花。

　　但是从她家望过去，那烟小得很，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来。可突然一瞬间，陈惜却想起了在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也是大年夜......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大学毕业，过年的时候小区也能放烟花。

　　很多时候，决定是冲动和理性的结合体。于是，陈惜在过了三天后，坐在了飞往山西的飞机上。

　　她告诉其他人想去到处走走寻找下个剧本的灵感，没有人怀疑她。

　　陈惜买的是经济舱的座位，全程都听着飞机发出的噪音，让她感到很难受，像是有人拿棍子打了她的头，让脑袋都“嗡嗡”地响。

　　下飞机之后陈惜就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冻坏了，虽然她此时还穿着大衣，但仍然忍不住将身体缩起来。

　　陈惜到山西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她走出机场就叫了辆出租车去到了长途汽车站。于是马不停蹄地赶往了之前沈宛宜提到的地方。

　　等她到甘亭镇的时候，已经很晚。陈惜拉着箱子找到订的宾馆，这里过年的气氛很浓厚，宾馆外面还挂着两只红灯笼。

　　老板领陈惜来到一个房间门口，笑着就把钥匙给了她“这是房间钥匙，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电话给前台。”

　　陈惜点点头，此刻的她疲惫不堪，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但当老板转身要走的时候，陈惜却叫住他，“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魏来的人？”

　　老板可能也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一时间呆在那里，过了一会儿说“不认识。”陈惜笑笑挥挥手说“噢没事，我随便问问。”

　　然后转动钥匙，走进了房间里。

　　一夜无眠，陈惜在这的第一晚，睡得非常好。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她拉开窗户，看到外面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昨天在来的路上天空中有飘雪，没想到后来还真的下大了，陈惜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愉悦起来。

　　踏出宾馆的一刻，陈惜忽然感到心慌，因为她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于是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沈宛宜给的照片，她一会儿看着照片，一会儿抬头望望四周，可即便是看了好半天，也还是毫无头绪。

　　最后陈惜只得折回宾馆去问老板。

　　在寒冷的宾馆前台，老板伸出手来仔细端详那张照片，皱着的眉头让陈惜的希望也一点一点消失。

　　谁知他突然一拍脑袋，笑着对陈惜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出门直走，然后见到一座桥，继续走有个公交站，然后坐209路车到下车就行了。”

　　宾馆老板一连串说了一大堆，陈惜似是而非地点点头，然后拿过照片连说“谢谢谢谢。”

　　还好这地方不大，陈惜很快就走到了公交站台，等了就两分钟，209路就来了。

　　和城市相比，镇给人感觉最明显的就是它的“窄”——没有很多高楼，人也少，道路不宽，人行横道也很少见。坐在公交车里望外面，会让人感觉身在另一个世界。

　　陈惜喜欢这种感觉，让她莫名有安全感。

　　终点站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下车的时候陈惜差点滑倒，因为昨晚的大雪。

　　她看看四周，除了停着的公交车外到处都是一片荒凉。

　　陈惜刚刚在车上问了司机这个地方，但司机挺冷漠的，随便指了指一个地方。陈惜心里有些发怵，但思考了一会儿后还是朝着那个地方走过去了。

　　那是一条泥泞的小路，陈惜穿着白色的运动鞋，走过小路之后整双鞋子都脏了。她有些烦躁地拿出餐巾纸擦鞋，之后又继续朝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来到了有人的地方。这时候陈惜只觉得口干舌燥，再加上现在正在化雪，她感到全身都在发颤。

　　从小路走出来第一家看到的店就是面馆，陈惜的眼睛一亮，加快步伐冲了进去。

　　店里和外面的温度真是一个天一个地，里面人不多，陈惜点了份猪肝面，找了最里面的位置坐下。

　　她这时候还在哆嗦，双手碰在一起都快感受不到冷，只觉得像两块冰块在互相摩擦。

　　坐定之后缓了好一会儿陈惜才想起今天的目的，于是她掏出照片来又仔细看起来。照片里魏来只出现了这么一小点儿，可陈惜和沈宛宜都那么确定这就是他，他身上有种独特的味道。

　　“你的猪肝面。”店老板的出现打断了陈惜的沉思，正要走的时候却被她叫住。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这地方在哪儿？”陈惜说完就把照片递给面老板看，隔壁桌的人朝他们这儿看了看。

　　面店老板看了眼，最后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不是本地人，刚来这里，对这个地方不熟悉啊……”

　　陈惜有些失望地垂下眼，淡淡地说“没事。”

　　这时候隔壁桌的客人却开口了“我知道这地方，就在前面，你出去往右走，一直走就到了。”

　　陈惜的眼睛瞬间放光，激动地对那人道谢。

　　“你不是本地人？”那人是个年轻人，看上去也就最多三十岁。

　　“嗯，我来这边找人的。”陈惜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找人的？叫什么，说不定我认识，我从小到大都住在这儿。”

　　“魏来，他叫魏来。”陈惜满怀希望地看着面前的人，渴望从他口中能听到想要的回答。

　　可他摇摇头，全然没有任何印象的样子。不过陈惜这次也没有很失望，这反倒还是她意料之中的结果。

　　但当她刚要坐回去的时候，那个热心肠的人却依旧不放弃，追问道“有没有照片啊？”

　　陈惜有点懵，但还是掏出手机来。她的手机相册里没有魏来的任何照片，只能上网去找。找到的还都是好几年前的照片。不过陈惜想这也没事，魏来感觉总长这样子。

　　本来是没抱什么希望的，但这时候一旁的人却发出惊呼“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的这个问题瞬间提起了陈惜的好奇心，她盯着面前人意味深长的脸，心里没来由的空了一下。

　　“我是...他朋友...你认识他？他在哪儿？”

　　这时候只见他挥挥手，“说来话长。”然后拉过那边的椅子坐下，陈惜见他这样也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他现在不在这儿了，几年前就住我家楼上。”

　　“他什么时候来的？”

　　男人的眼睛向上瞟了眼，想了没几秒钟后就笃定地说“五年前，那天刚好是九月一号，是我妈生日。我们去外面饭店吃饭，然后就看到他和房东一起上楼了。”

　　和陈惜想的一样，五年前，也就是魏来刚出狱的时候。

　　“那他现在在哪儿？”

　　男人苦笑着说“我不是说了嘛！我不知道，他住了一年多就走了。”

　　陈惜的心里咯噔一下，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此刻又化为了灰烬。

　　“他给人印象还是挺深刻的。”

　　陈惜抬头，看到的是男人意味深长的表情，“什么意思？”

　　“他刚来这里的时候，也不怎么出现，反正我只在他刚搬来那天见过他。但是后来......后来有一天他吸毒，警察上门了，整个小区都知道。”

　　这时候门外有人走进来，男人自然地朝门口望了一眼，接着就继续说“那天是半夜，他被带走的时候好多人都站那儿看，我和我爸妈就站在门口，看到他被警察带走了。”

　　陈惜只觉得呼吸困难，她用近乎沙哑的声音问道“之后他就搬走了？”

　　男人点点头“嗯，我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但他走的那天我看到了。他来的时候就拎了个包，走的时候还是那个包。那天我印象特别深刻，因为我看到他小拇指没了。”

　　男人讲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皱眉，记忆又回到那天。陈惜却再也坐不住了，她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颗炸弹在里面炸开了。

　　“小拇指...没了？”

　　男人的脸上都是同情的表情，“嗯，我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当时他就站在我旁边等车。我后来听别人说，小拇指是他在警局的时候切掉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说是毒瘾犯了拿起刀就切下去了……”

　　后面的话陈惜已经听不见了，任何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他应该是走了，反正肯定是不住这儿了。”

　　过了一会儿，陈惜轻声问道“他看上去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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